第15章 初見
少康爬上了山坡上的一顆建木,深深地望向梵宮的方向。
因為這段時間連遭橫禍,他已經很久沒來這裡。然而,一連三日尚付都沒來看望他,致使他憂心忡忡又來到了這個山坡。
他是被山河結界擋住了,還是發生了什麼變故?
期待越多,擔心就越多。
他站在樹枝上,對著梵宮大叫了一聲。尚付曾經告訴他,如果心裡難受就對著天空大喊一聲,情緒得到釋放,心就不會痛。生活,會快樂也會寂寞;傷痛,讓人窒息,但也讓人清醒。
此刻,少康是清醒的。
從小到大,他都生活在大明王的庇佑之下,這裡是他的家,也是他的桃花源。受傷時,師父給他療傷;為了保護他,還設計了這道山河結界來阻擋一切邪惡的廝殺。這幾日他痛定思痛,忽然領悟到這世界上也許並沒有真正的桃花源,沒有真正快樂的地方,只有讓自己保持快樂的心態而已。人生總會有苦,苦終究無法避免;生活總有傷痛,傷痛遲早無法躲避。
當茫茫無盡的虛空傳來他嘶喊過後的回聲,他想到塵世中直面所有的苦難。
伴隨這回聲的,還有一個少女的呼喚,呼喚的是他的名字。
清脆、甜美,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聽見女孩的聲音。
她是誰,也被擋在山河結界之外了?
想到這裡,少康從樹上跳下來,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奔過去。
山河結界的邊界是一排寂寞的銀杏樹,只剩下乾枯的枝椏,寂寞地佇立在寒風中。銀杏樹下站著一個與他彷彿年紀的姑娘,被擋在結界之外。她穿著一件紫色長裙,套著一件狐皮坎肩,細腰廣袖、衣袂生寒。粉腮之上,兩片朱唇微啟,露除皓齒;那雙目含情脈脈,似喜非喜;兩彎羽眉緊蹙,十分動人。
少康凝視著她豐潤的面容,雖然心動,卻萬分擔心是梵宮派來的刺客,於是正了正色,裝作一副冷冷的嗓音:「你是誰?」
那女孩見少康衣衫不整、灰頭土臉,瞬間變了臉色:「你又是誰?」
少康眼睛瞪了瞪,道:「你漫山遍野地喚我的名字,倒問我是誰?」
女孩一笑:「我是來替王子殿下傳話的,他被翼后關在地宮裡,讓你師父想辦法救他去吧。」
少康大驚,女孩子這番話令他百感交集,連忙問道:「你說你是王子殿下派來的,可有什麼憑證?」
女孩嘆了一口氣,有些不耐煩:「你師父大明王能知過去未來,掐指一算便知道我所言之事真假如何。再說我一個弱女子,一沒兵器二不會武功,難不成還把你捉了獻給翼后?」
少康將信將疑地看著她。
尚付,他一定得想辦法救,但面前這女孩倘若是個刺客,他和師父就會被陷入到危險之境。他想了想,解下腰帶扔給那女孩道:「你先用這綢緞把自己綁住,我帶你去見我師父。」
女孩子又氣又惱,但想著尚付的囑託,一面抱怨著一面拾起少康那髒兮兮的腰帶,將兩隻手纏住,然後對著少康嚷嚷:「我自己怎麼綁我自己,要不你給我打個結!」
少康尷尬地笑了笑,念動口訣,伸出手將女孩拉近結界,又將她縛在手上的綢緞打了個結。這女孩的手感光滑細嫩,少康的臉不禁紅了。
他就這樣拉著她,向鳳巢走去。
洞門開啟,他將女孩引入室內,走向洞府深處,大明王的閉關之所。
「師父。」少康站在一旁,向大明王請安。
大明王收了功法,緩緩道:「我都知道了。」
他伸出手,匯聚一股氣流,揮掌擊入少康體內:「你自幼病入膏肓,可惜血脈被封,無法醫治。這些年我一直通過功法維持你體內十香返生丸的藥力。方才,我輸入了一道真氣在你體內,你這陳年的病應是好了。」
少康運氣試了試,果然覺得血脈通暢,精神百倍。
「你走吧。」說罷,大明王揮了揮手,又順勢解開了捆在女孩手中的緞帶。
「啊?」少康一怔,「師父,你讓我去哪兒?」
「我得到佛諭,召我即日返回靈山。我們師徒之緣已盡,你下山去吧。」大明王眉頭一蹙,緩緩道。
少康心裡頓時一團慌亂。他的確想到山下直面自己的命運,但卻不曾想到師父用了「緣分已盡」四個字來為這段十七年的師徒之情畫上句號。他望著大明王,眼神裡帶著一絲奢望。但大明王鄭重的表情看上去已無任何迴旋的餘地。
「為什麼?」少康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濕紅了,那雙充滿靈氣的眸子閃著晶瑩的水光。這十七年來,大明王算是除了尚付以外,這個世界上跟他最親的人。如今這默然的一句「你走吧」,讓他如何承受的住?
萬般心酸湧上心頭,那種無依無靠無牽無掛的生活和強烈的孤獨感瞬間填滿了他的心。
「師父,我們一起去好不好?」少康祈求道。
「緣起緣滅,緣聚緣散,一切都是天意。」大明王嘴角浮現出一絲淡淡的笑意,「有朝一日你來到南瞻部洲,我們還會在靈山相見。」
「師父,我不下山了,我跟著你,永遠跟著你。」少康跪在大明王面前,不斷給他磕頭。
大明王站起來,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慈愛地說道:「好孩子,師徒之間,或許有短暫的分開,但沒有真正的離別!」
他將少康扶上禪台坐定,通過真氣將內功真氣傳入少康體內:「你雖是人族和翼族的後裔,但你的母親是翼后的氣血與彼岸花的精魂煉化而成,因此你跟人族一樣沒有神識。要想修好內功心法,需先練氣。我已將兩道內功之氣傳入你體內,你需每日禪定兩個時辰,慢慢消化,十日之內定能有所進步。」
少康轉過身,給了大明王一個深深地擁抱。
「徒兒,你要記住:握緊拳頭,你的手是空的,伸開手掌,你擁有全世界。」大明王的語氣仍是淡淡的,「無論何時,要懂得放下執念。」
說著,他又喚出一個錦囊給少康:「這裡面有十顆隱血丹,你需每三十日服用一粒,能暫時替你隱藏血脈之氣,以免被仇人捕捉到。」
「師父,那……那徒兒走了……」說著少康又跪在大明王面前,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少康轉身離開的瞬間,鳳巢和大明王一同消失在鳳鳴山上。
他們倆站在光禿禿的鳳鳴山頂。
下山的路變得很長很長,如同少康腦海里綿延的思緒。十七年,日日在大明王的陪伴下誦讀經卷心法,如今想起來恍如隔世。
「這洞府怎麼說沒就沒了?」她望著空蕩蕩的鳳鳴山,問道。
少康告訴她,這鳳巢原是大明王和翼王之母五彩神鳳誕生之所,是神話時代的神跡之一,可以幻化為無形。只有大明王的親傳弟子,通過大明王咒心法才可尋到入口。
「如今也算是圓滿了。」她嘆息道。
「什麼意思?」
「是王子殿下告訴我的。十八年前,大明王得到佛示,專程從靈山回到這鳳鳴山,說是要點化有緣之人。第二年,就收了你這個徒弟。」她答道。
少康看著她的臉,腦中只剩下一瞬的空白。
「如果難過,就抬頭看看天空。天空那麼大,一定可以包容你的委屈。」她笑著對他說。
「你叫什麼名字?」少康問。
「你叫我小艾吧。」她的臉上露著溫馨的笑,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
他淡然一笑:「我們下山去吧。」
「你準備去哪裡……」
「梵宮。」他回應道。
小艾這才懂了少康的意思。想來想去,似乎梵宮對少康而言確實是最安全的地方。翼后和大祭司應該怎麼也想不到少康會住到王殿里。想到這裡,她頭一揚:「我爹是梵宮的庖正,如果你不介意油煙氣,就隨我住在膳房吧。」
少康有些感激地望著她,想想剛才還用緞帶綁住她,臉上不免有了些愧色道:「你為什麼願意幫助我?」
「你和王子殿下都不像壞人。」她毫不猶豫地回應道,「不過,你這身裝束可不行,很容易被翼后和祭司認出來的。」
「那如何是好?」
「我家在城外,你先隨我回去換一身衣服,把你扮成女孩的模樣。遇見宮裡人,我就說你是我妹妹。」
聽到這話,少康使勁的搖起了腦袋。
「這可不是什麼好辦法!讓我喬裝成女孩子,被舅舅知道了得多丟人。」少康撅了撅嘴,略有些不大高興的說道。
小艾見他這副表情頓時就笑了,隨即說道:「如果你被認出來,能打得過翼后、祭司和八位神將么?」
少康猶豫片刻,似乎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雖然小艾的提議看上去像個餿主意,不過如果不對自己進行一番改天換地的裝扮,說不定真會很容易被翼后認出來。事到如今,最保險的辦法,也只有扮成女孩子。
少康隨後跟隨小艾來到城外的家中,沐浴完畢,換了一身女裝。他的個子比小艾高,但她的衣服穿起來還蠻合身的。
「你的衣服為什麼這麼大?」少康問道。
「我爹說,衣服買得大一些就能多穿幾年。」她答道。
穿戴完畢,小艾幫少康梳了髮髻,散了一半的如瀑黑髮垂於腦後,畫了一副柳葉細眉、抹了脂粉,點了絳唇,一個瀟洒少年活脫脫變成了目比桃瓣、唇若櫻桃、面如玉蘭的妙齡少女。
她拿了銅鏡放在少康面前,打趣地說:「你自己看看,倘若翼王見了你的姿色,一定會納你為妃吧。」
少康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看著銅鏡里自己的盛世美顏,臉上泛起了一陣尷尬之色。
小艾微微挑了挑眉毛:「妹妹.……」
少康扭頭朝她翻了個大白眼,卻不料自己的鼻尖幾乎碰到了她的鼻尖。在她那墨黑色的瞳孔中,他如此近距離地看到了自己的臉。
小艾下意識地低下頭,羞澀地說:「你隨我進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