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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義薄雲天

  靖嶽迫不及待地追去,在姒虞即將踏上行轅的時候,他氣喘籲籲地大喊道:“虞姑娘,請留步!”


  “我娘就是個這樣,你別往心裏去!”


  姒虞笑了笑,表示自己並不在意,然後對章衝等人吩咐一句“你們在這裏等朕”,就從行轅裏取了第二把尚方寶劍出來,纖纖五指握在手中。


  簇擁在山麓的楓樹,層層疊疊,一片火紅,山風過處,楓葉沙沙作響,金光閃爍,令人賞心悅目。


  靖嶽把姒虞帶到一處僻靜的地方,從沉默中開口道:“這裏沒有人,你有什麽話,現在說吧!”


  “人間正相逢,千紅好顏色!”


  姒虞望著眼前的景色,這般輕輕歎了一句,轉過臉來與靖嶽目光相對,淡淡的笑意漸漸斂去。


  然後,她就在靖嶽的注視下,緩緩解開了胸前的衣襟束帶。


  靖嶽呆愣頃刻,目光閃躲,趕緊別過頭去,低聲道:“虞姑娘……”


  姒虞轉過身子,背對著身後的男子,一襲紅色長裙從肩頭滑落至腰部,將及腰的柔順長發攏到胸前,露出雪白的玲瓏玉背,蝴蝶骨棱角分明。


  靖嶽心慌失措,心頭隻有非禮勿視這一個念頭,始終不敢抬眼,隻聽姒虞說道:“針刺在身上,方知道痛!”


  靖嶽終於是忍不住抬起頭,正眼看了過去,深深凝眸,隻見那片雪樣的無暇肌膚上,赫然竟是“宇文正欽”四個刺青小篆。


  靖嶽幾乎瞬間就憤怒了,仿佛那四個字是刻在他的臉上似的,緊緊地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地刺進手心。


  姒虞穿好了衣裳,才慢慢地轉過身來,哀哀地說道:“朕是個女人,但朕並不是昏庸無能,朕也想洗清身上的恥辱!”


  一種從未有過的愧疚從靖嶽心頭泛起,如果能夠讓他為這個女子承擔此刻的痛楚,他無論什麽樣的艱難都願意一肩承擔,可是他卻不自覺地低下頭去,隻能低低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過這樣的日子,如果我早點知道的話,我不會說那樣的話!”


  姒虞深深吸了口清涼的空氣,輕輕呼了出來,稍稍平複心緒,用極其平淡的聲音,淡淡地說著驚人的話語:“九月初九,朕要做一件大事,如果朕失敗了,必以死謝罪天下!”


  靖嶽猛然間抬頭,神色複雜地看著姒虞,點點夕陽斑駁了這個女子的美麗容顏,也恰似照他眉峰勾勒的彷徨。


  他強自穩住心神,輕聲道:“在下能幫你什麽?”


  姒虞遂將手中的尚方寶劍遞了過去,但靖嶽卻不敢接,因為他知道自己一旦接了這把劍,從此以後便身不由己了。


  他不敢接,因為更加明白,一旦接了這把禦賜的尚方寶劍,他會失去現在的生活,會讓母親傷心,會辜負青梅竹馬的表妹。


  這一刻,姒虞多希望靖嶽能收下這把劍,但他遲疑著,猶豫不決,心知此人俠肝義膽,定不會為權勢所折,自己也不好再逼他了,隻能試一試以退為進,便微笑著道:“朕不想強人所難,但是寶劍鑄成,殺敵飲血,留給你作個念想!”


  靖嶽默然許久,但還是雙手接過了這把劍,很是慚愧地站在那裏,低聲道了句:“對不起!”


  姒虞笑嗔地看了靖嶽一眼,撿去他胸前衣襟上的一片落葉,白皙修長的手按在他的肩頭,柔聲安慰道:“大好男兒,不必如此姿態,朕能有你這樣的朋友,已是今生之幸!”


  靖嶽卻是更加慚愧,甚至感覺有些無地自容了,隻見她悠然轉回頭,素手遙遙一舉,一片紅葉婉轉翩翩地飄落在她的手背上,仿佛在她的手中開出繁花萬種,帶著攝魂的美態。


  “鴻飛冥滅十鬆雪,秦楓葉赤百裏霞!”


  “關山烽火千軍蕩,凰霸天下我獨尊!”


  姒虞衣襟獵獵飄動,睥睨天下的姿態肆意張揚,心悅嫣然地道:“真希望有那麽一天,朕還能與你並肩看一眼,我大秦這遠山巍峨的萬裏山河!”


  朝霞如火,兩個身影並肩而立,靖嶽陪她俯視這天地間絕美的楓景,感受到這個女子一腔豪邁的柔情蕩氣回腸。


  這百裏楓林妖嬈如畫,竟比不過眼前的纖柔姽嫿。


  靖嶽忽然有種衝動,如果可以的話他真想拋下一切,陪在這個女子身邊如影隨行,千軍萬馬與天地爭鋒,成就她覬覦天下的野心,也不負自己這一身修為。


  靖嶽送走了姒虞之後便暗暗下了決心,他要去追隨這個女子,這份決心決然決絕,任誰也無法動搖。


  因此他一回來,就直接跪在了雪詩詩麵前,喚了一聲“娘!”


  雪詩詩看見他手中握著的禦賜寶劍,臉上再沒有一絲笑容,起身道:“你不要跪我,起來!”


  靖嶽一聲不吭地站了起來,默默地跟在娘親的後麵,沒過一會兒,這母子二人便來到了祖宗祠堂,裏麵供奉的都是海涯劍閣曆代閣主和靖家宗親的靈位。


  其中有兩個靈位擺在最前麵,分別是靖十三之靈位,雪綸嶽之靈位。


  雪詩詩此刻就站在這兩個靈位旁邊,冷喝一聲:“跪下!”


  靖嶽緩緩跪了下去,麵無表情地對著這兩個靈位,一個是他從未謀麵的爹,另一個則是他的義父。


  雪詩詩冷冷地道:“你爹和你義父是怎麽死的,你忘了嗎?”


  靖嶽道:“孩兒不敢忘!”


  雪詩詩語重心長地說道:“當年你義父隻送回來你爹的兵刃,娘連他的屍體都看不到,你那時候還小,可能不記得你義父說的話,他讓你永遠都不要跟朝廷扯上關係,你明白他的苦心嗎?”


  “娘不讓你出去,就是擔心你被心懷叵測的人利用,步你爹和義父的後塵啊!”


  靖嶽默然良久,朗聲道:“孩兒不明白,一身修為,所為何來?”


  雪詩詩對兒子管教甚嚴,沒想到今日他會如此忤逆自己,驚怒之下,結聲說不出話來:“你……”


  靖嶽底氣十足,理直氣壯地說道:“娘,孩兒不貪圖虛榮名利,可是孩兒斷不能容忍朋友被人欺負,縱容力有不逮……”


  雪詩詩勃然大怒,斷聲道:“逆子,你要怎樣?”


  靖嶽麵不改色,凜然迎風地道:“誅除國賊,粉身碎骨,千秋存義,死而無憾!”


  “好,好,娘今天就當著你們靖家列祖列宗的麵,讓你這個逆子死而無憾!”


  雪詩詩美麗的半邊臉刹那間變得猙獰,嘴唇哆嗦著,連道了兩聲好,抬掌便向靖嶽走來。


  但在這個時候,隻見晴兒撲了過來,跪在靖嶽身旁把他護在懷裏,哭求道:“姑母,表哥知道錯了,您繞過他吧!”


  晴兒從沒有見過姑母如此盛怒,轉而去求靖嶽:“表哥,你快點認錯吧!”


  靖嶽卻是把眼睛一閉,頭一揚,做出一副甘願受死的樣子,竟是要逆抗到底。


  雪詩詩哪裏真舍得掌斃愛子,隻是想改變他的心意,但見他當真鐵了心似的,也就無計可施了,心裏一陣酸楚,流出淚來。


  語氣一軟,雪詩詩哀哀地道:“罷了,你一定要去送死,娘不攔著你,今夜你就和晴兒成親,給你們靖家留個香火,娘過身之後,也能對你爹有個交代!”


  靖嶽也流著淚水,他並非真的鐵石心腸,從小娘親就教導自己忠義仁孝,可是今天他不能心軟,哪怕傷了娘親的心,哪怕被逐出家門,甚至死在娘親掌下也在所不惜。


  晴兒已經泣不成聲,無論她怎麽哀求,但靖嶽就是不說話,她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一向孝順的表哥會變成這個樣子。


  雪詩詩也寒了心,這便狠了心道:“以後不管你是生是死,都跟海涯劍閣沒有關係,娘就當沒有你這個兒子!”


  靖嶽重重地磕了一個頭,悲聲道:“謝娘成全孩兒大義!”


  雪詩詩茫然地抬起頭,望著夫君的靈位,自己含辛茹苦數十年,獨自守護這份家業,用一生的精力去教導兒子,卻不想一朝就被一個女人收了心。


  這位母親忽地抽噎起來,何等哀傷。


  黑夜烏雲盤旋在夜空,天幕陰暗的壓向大地,在冷冽的陣陣山風中,樹影嘩嘩而響。


  章衝警戒地觀察著兩旁的樹林,半個時辰的路程倒也相安無事,沒有再遇到那批死士,可是誰也不能保證他們有沒有埋伏在其他地方,眾人一刻不停地往回急趕。


  姒虞原本想要把海涯劍閣立為朝廷的護國大派,這些名門正派一貫遵循守正辟邪的道義,雖然不受朝廷節製,但也不會覬覦朝廷叵測之心,還能夠有起到維護皇權安定的作用,如果禦劍門還在的話,斷然不會有今日奸賊篡政的事情發生。


  隻是現在看來,靖夫人對朝廷的態度那樣決然,想必是有什麽難以化解的恩怨,姒虞也就不指望能招攬海涯劍閣了,不過能打動靖嶽這位少閣主,也不枉此行了。


  靖嶽雖然收了禦賜之劍,但並有明言表示要投靠朝廷,眾人更是直接被海涯劍閣下了送客令,因此靈雎便以為姒虞此行是無功而返,這便安慰她道:“靖公子這樣的人,金錢、美色、權利都不能動搖其心,何況他有那樣的家世,不受朝廷恩義,天奈其何?”


  姒虞莞爾一笑,把靈雎靠在自己的懷裏,頗有自信地說道:“此人再怎麽淡泊名利,他到底是個江湖人呀,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傲氣,這樣的人怎會甘於被埋沒呢?”


  靈雎是不知道她們二人說了什麽,不過看姒虞成竹在胸的樣子,她清麗絕俗的俏臉上露出一絲清淺的笑意,不由聯想翩翩,輕諷地說道:“本宮可是瞧得清清楚楚,他都不敢正眼看你,奈何英雄難過美人關,美人不愛英雄愛江山,什麽事情一旦到了你這裏,全都違背了常理,日月顛倒!”


  姒虞目光一滯,臉上露出落寞的神色,輕聲道:“你可知道,當初朕坐上這皇位,卻絕非朕之所願,如果沒有遇見你,朕不知道會是何等寂寞!”


  靈雎仿佛也能感受到她此刻的悲涼心境,信手掬了一縷秀發,繞上纖指,幽幽道:“縱有傾城絕世之容,手握天下生殺大權,但放眼天下,卻無人敢與天子相配,這樣的寂寞割舍了人間的冷暖,如你,亦如我!”


  姒虞斂去那不勝淒涼的笑意,談起了自己與靖嶽的相遇:“當日在周國京師,這位靖公子囊中羞澀,連回家的盤纏都沒了,朕隻是解了他的小圍,就讓他銘記不忘,把朕視作恩人一般,可見此人義薄雲天啊!”


  靈雎所有領悟:“原來,你是看準了他義不負心,海涯劍閣畢竟是名門正派,想來靖夫人也沒少在靖公子身上花心思,才能教了這樣一身正氣的兒子出來,既然他已經知道虞兒你的處境,無論如何,靖公子都不會無動於衷的!”


  姒虞歎然道:“所謂帝王心術禦人之道,觀心以收,識人善用,若不是朕當日心煩意燥,早就收了此人,哪裏還會等到今日,隻是朕沒有想到,他居然是海涯劍閣的少閣主,你說巧不巧!”


  靈雎忽然奇道:“你剛才說的這番話,義父也時常掛在嘴邊的!”


  姒虞聽她提了老賊,輕出一口幽蘭之氣,感慨道:“朕一直說宇文正欽為竊國之賊,但朕也是真的欽佩他,如果他不結黨篡權,必是治國之能臣!”


  “說實話,直到今日朕都看不清他,這幾年來,他非但傳朕帝王心術,明知朕手中有襲月公主留下的秦時浣月,他也裝作不知道一般,便連批閱過的奏簡也不避諱於朕!”


  姒虞顯出苦惱迷惑之態,柳眉輕折:“如果要打造一個傀儡皇帝,他大可不必如此用心栽培,實在令朕百思不解!”


  靈雎靜靜聽著,仿佛突然聯想到了什麽似的,咬著粉唇,深深地看著姒虞說話的神態,這一眼看去竟有些收不回來。


  片刻後,她忽地失聲,急忙用手掩住唇,神色震驚地看著姒虞,心跳若狂。


  姒虞被靈雎突然莫名其妙的舉動嚇了一跳,忍不住疑惑道:“怎麽了,幹嘛這樣看著朕?”


  靈雎不敢再胡思亂想,神色不自然地撐起身子,連聲道:“沒,沒什麽!”


  她不動聲色地閃躲著姒虞探究的目光,但臉上仍有震驚之色,卻不知在剛才那一刻,這個女子究竟聯想到了什麽?

  姒虞把她異常的舉動看在眼裏,隻覺莫名其妙,關心地問了一句:“你臉色怎麽這樣難看,是不是不舒服?”


  “有些累了!”


  靈雎胡亂應了一聲,心緒久久不能平靜,有意無意地看向姒虞的目光之中,還帶了一絲複雜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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