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大理寺卿
夜幕臨近,邢府的門前顯得十分冷清,朱紅色的大門鏽跡斑斑,許多地方都結了蜘蛛網,乍一看之下,真有點荒廢棄宅的景象,清冷的月光更襯托出幾分陰森恐怖。
姒虞一身便裝站在門前,她真的有些不敢相信,一個堂堂朝廷三朝元老,一品大員,大理寺寺卿的府邸竟會如此蕭索。
童摯正要上前去敲門,姒虞急聲提醒一句:“不要太粗~魯!”
童摯應聲“是”,抓起門環,輕輕叩擊了幾下,眾人都不禁懷疑,這座府宅裏是不是還有活人。
片刻之後,門扉吱呀一聲,打開一道縫隙,一個戴著小帽的腦袋露了出來,看樣子是這府中的老管家,睜著一對溜溜的眼睛,警惕地望著姒虞等人。
童摯對老管家亮出了一塊金牌,沉聲道:“皇上駕到,速速開門!”
老管家愣了好一會兒,童摯又重複一遍,他才打開大門,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皇上萬歲!”
姒虞上前扶起老管家,輕聲問他:“老丈,為何邢府這般淒冷,府中的家丁丫鬟呢?”
老管家很是激動,有些語無倫次,好半天才平靜下來,仍是激動地回答起來,與其說是
回答,可那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可憐模樣,倒不如說是訴苦了。
原來早在十年前,文皇病逝沒多久的時候,邢昕因為看不慣祖文三山強行幹政,出言斥責,結果受到打壓,後來大理寺的權利也被刑部過渡,他抑鬱抱病,自此拒不上朝。
可是祖文三山卻逼他辭官告老,邢昕硬是不肯屈從,未免家人受到連累,他便將妻兒子孫送去了南海,獨自與國賊抗爭。
本來這府上還有些下人丫鬟的,但是朝廷斷了邢府的俸祿,無法再支撐如此大額的開銷,索性邢昕便把下人們也都遣散了,隻有他這個老管家不離不棄。
而且邢昕年邁多病,剩下不多的銀兩也花了去,以至於到了後來,老管家四處求人借錢,但朝中老臣皆怕受連,有心之人尚能布施幾兩紋銀,無心之人幹脆謝門不見,多虧了百姓的救濟,邢昕就這樣熬了整整三年。
“到現在……”
老管家聲音一陣哽咽,竟說不下去了。
說者一何苦,聽者一何悲。
姒虞聽了老管家這番訴苦,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看來自己真是低估朝中的忠良,也不知道像邢昕這樣的忠臣,如今還剩下多少。
一行人一路走來,走過庭院進了內堂,四周都是靜謐無聲,看不到一個人影,這個位高權重的人所住的地方,當真意外的冷清。
沒過多久,姒虞看到前方出現樓宇的輪廓,可帶路的管家卻把她們引向一座草堂,隻說房子年頭久了,許多地方漏雨,又沒有銀兩修繕,這便搭了座草堂。
眾人很快來到那座簡陋得不能再簡陋,不能用簡陋,隻能說“破”草堂來形容的一處住所,至於擺設更是簡單之極,隻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此外還有一張躺椅,一個麵白肌瘦的老人正閉目躺在其上。
管家走上前去,輕喚一聲:“老爺,皇上來看您了!”
姒虞一把握住老人的手,忍不住喊了一聲“邢爺爺!”
邢昕睜開眼來,那雙渾濁的眼睛登時亮起了光彩,掙紮著就要起身,奈何他病得太重,終究是無法起身行禮,但那激動的神情,卻是任誰都能感受得到的。
“皇上……皇上,老臣提著一口氣不走,就是……就是在等您啊!”
姒虞淚濕眼底,點頭說道:“邢爺爺,朕就是用盡天下的良藥,也要讓您好起來的!”
邢昕笑了笑,聲音越來越低沉無力:“謝謝皇上!”
“老臣,想跟您說幾句話!”
姒虞拚命點頭,連道:“好好,您說,朕聽著呢!”
邢昕張了張口,仿佛每說一個字,卻都要耗盡這個垂死老人全部的力氣,每說一句話,臉色就更慘白了一分。
“我大秦眼下、眼下有三大隱患,朝廷裏呀,祖文老賊結黨篡政,東有周國南有蓬萊,最重要的是不能讓他們勾結在一起,北蠻還未成氣候,但是早晚會危及中原,對這三派勢力,一定要分而治之!”
“先除掉國賊,皇上可要內緊外鬆啊……啊!”
姒虞深深吸氣,沉聲道:“朕明白!”
“老臣……老臣本想助皇上完成大業,奈何天不假年,老臣來不及啦!”
邢昕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看得眾人一陣緊張,可是大家都看得出來,隻怕他已經撐不過一時三刻了。
隻見邢昕從枕頭下取了塊授璽,還有一枚授璽金牌,一並交到姒虞手裏:“京兆府尹玄郎,他是老臣的得意門生,為人忠義正直,可堪重用!”
姒虞握緊那塊授璽,連同老人的手緊緊握住,輕道:“朕記下了!”
邢昕接著又道:“龍騎軍尚有殘存力量,皇上憑此大公主令……可將他們詔安,為己所用,他們都是襲月長公主和大駙馬的心腹舊部,立下過汗馬功勞,可用來征伐蠻族!”
“朕也記下了!”
邢昕在姒虞的注視之下,喘息聲越來越急,聲音也越來越小,說出了最後一句話:“大公主,老臣不負重托,為您和先皇,盡忠……”
最後一聲,邢昕突然提高了聲調,隨後戛然而止,而握在姒虞手中的那隻手掌,瞬間垂了下去。
“老爺!”
老管家悲呼一聲,跪在邢昕屍體旁痛哭起來。
姒虞等人默默哀痛,安慰了老管家幾句,留了安頓後事些銀兩,心情沉重地離開了邢府。
回宮的路上,姒虞乘坐的馬車緩緩走在清冷街道上,她看著手中的大理寺卿官印授璽,雖然掌控了大理寺,心裏卻高興不起來。
邢昕雖然被架空了掌司之權,但朝廷並沒有廢黜他的官職,如果邢昕能再多撐一段時日,有他為自己站腳,那麽朝中許多老臣也會站出來的,大理寺也勢必將成為自己手中一把利劍。
可是現在邢昕死了,大理寺卿的職位就成了空缺,要想提拔一個心腹補上去,就得通過吏部審議,以布邦職。
奈何,若沒有宇文正欽的同意,吏部侍郎並不買自己的帳,大理寺自然就成虛設了。
沒過多久,馬車從一處重兵把守的牆院經過,姒虞不經意看到門牌上“靈金內府”四個字樣,不禁微微失神。
這“靈金內府”又名“武庫”,是儲藏兵器的衙門,歸兵部所屬,裏麵兵器足夠武裝十幾萬人的大軍,所以在平日裏都是戒備森嚴,尋常百姓靠近不得。
“虞兒,你記著,這天由你來撐,就算母妃不在你身邊,這天下的百姓都是你的臣民,有何所懼?”
姒虞想起母妃死前留下的話語,突發奇想,倘若漢陽城的百姓們知道皇帝有難,一定也會舍命勤王的罷?
但如果要發動城內的百姓勤王,就必須有一個帶頭的人,這個人不僅為百姓所熟知,而且備受愛戴,在百姓心中有極好的仁德口碑,隻有達到這樣條件,才能發動百姓抗衡軍隊。
可是自己身邊的親信顯然都不夠條件,就拿章衝來說,讓他去帶人砸開武庫,百姓多半以為這人瘋了,說不定還會把他當反賊給綁了。
姒虞片刻之間,已經把京師四品的官都過了個遍,想到了一個人,既有口碑,又有名望,而且還不能是宇文正欽的鐵杆心腹,這個人自然就是漢陽百姓的父母官,京兆府尹玄郎。
邢昕是玄郎的恩師,自己隻要給他下一道密旨,可既得此人赤膽忠心,而此人對邢案斷獄特有其長,提到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的職位也最適合不過了。
若按照秦庭官員製度體係,六部尚書各司其職,尚書、侍郎率其屬以定議,大事上之,小事則行,用人之權,均操之於皇帝。
但是宇文正欽為了削弱皇權,已廢黜尚書一職多年,隻設侍郎為各部之掌,由他自己直接操控,這樣就避免了權利流入到皇帝手中。
姒虞君權受製,要想把一個四品的官直接繞過吏部,提到大理寺卿,眼下卻是做不到的。
夜色中,兩側排列整齊的廊廡,東西北三麵城台相連,環抱一個方形廣場,顯得尤為威嚴肅穆,這裏便是秦禦皇宮的正門,朝天門。
朝天門一共五座門洞,文武大臣出入左側門,宗室王公出入右側門,都是有明確規定的,隻有中間正門是皇帝才能出行的。
姒虞的座駕剛到朝天門,不料卻被禦林軍給攔了下來,她今天剛從此門離開不久,就算自己微服出宮,這裏守衛的禦林軍,也不至於這麽快就認不出天子座駕。
但是此刻卻一名將軍擋在馬車前,行武將之禮,單膝跪地,參道:“末將參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姒虞揚聲道:“平身!”
那人動也不動,隻道:“末將不敢!”
姒虞皺了皺柳葉眉,掀開車簾看了那人一眼,立刻認出此人是禦林軍右都統,曹武。
“曹都統,你這是何意?”
曹武低著頭,說道:“皇上私自出宮,有違禮法規矩,末將未能及時阻止,故而有罪,不敢起身!”
蒙虎上前一把摁住曹武的肩頭,大喝一聲:“你大膽,敢對皇上不敬!”
守衛的禦林軍將士立刻端起長槍,他們自然不敢明目張膽的對皇上兵刃相向,卻紛紛對準蒙虎,劍拔弩張。
姒虞目光一寒,冷聲道:“曹都統,你這是成心讓朕難堪啊!”
曹武依舊低著頭:“末將不敢!”
姒虞盯著此人的身影,恨的貝齒緊~咬,鳳目生戾,隻覺此人比龔長功更可惡,氣焰更囂張。
正在這時候,隻見一頂紅色的轎子由禦林軍護衛著,從後麵緩緩向這裏接近,正是探親回來的貴妃娘娘。
轎子落定,宇文靈雎從轎中走了出來,看到眼前的一幕,當即出聲輕斥:“曹將軍,你不得放肆!”
曹武抬頭一看,見是貴妃娘娘,急忙道:“末將參見貴妃娘娘!”
宇文靈雎在姒虞深蘊的目光注視下,對那曹武好生說教:“你身為臣子,怎麽可以對皇上如此無禮?”
曹武顯然對這位貴妃娘娘恭敬多了,把頭壓得更低:“末將知罪!”
姒虞冷笑,目光輕移,發現宇文緋嫣這次出宮還帶回來兩個侍女,瞧著很麵生,便忍不住問了出來。
“這兩個丫頭,好像不是宮裏的吧!”
兩個侍女齊齊跪地:“奴婢柳薇、柳胭,拜見皇上!”
宇文靈雎溫柔一笑,看向姒虞:“這個丫頭在身邊陪伴多年,知心知意,特地從府上帶來,臣妾擅自做主,皇上不介意罷?”
“朕這個皇帝,竟然還比不上你這個貴妃娘娘,哪裏敢介意!”
宇文靈雎見姒虞冷笑不止,走了過來輕輕拉住她的手,楚楚動人的模樣,嬌~聲說道:“皇上,您生氣了?”
姒虞收起冷笑,幾分無奈:“朕怎麽會生愛妃的氣呢?”
宇文靈雎反過來哄她:“皇上別怪臣妾多嘴,以後皇上要出宮,一定要記得帶上臣妾,否則像今日的誤會,肯定是少不了的!”
姒虞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曹武,有些明白這個狗奴才為何為難自己了,想來自己收服了侍衛內府,已經引起了老賊的不滿,這才有了剛才那一幕所謂的“誤會”,看來以後自己要出宮走動,必帶宇文靈雎才行,這樣老賊才會安心。
姒虞輕點頭,爽快道:“好,朕以後不管去哪,都帶著你!”
片刻後,馬車和轎子同時動了起來,一前一後向內廷後宮而去。
姒虞想起此前卓汾也提醒過自己,要離間她們父女反目,還是要從宇文靈雎的身世下手,雖然話沒有點透,但不難聯想到,自己的貴妃說不定是認賊作父了,否則卓汾不會點到這一點上。
“燕舜!”
姒虞輕喚一聲,燕舜聞言,知道主子有事要吩咐自己,當下走到馬車邊上,恭敬候命。
“皇兄說你靈活機警,可以委予重任,朕現在就有一件事要交給你去辦!”
燕舜道:“皇上請吩咐!”
姒虞的聲音隔著窗簾傳來:“朕要你去查貴妃娘娘的身世,如遇不便,可借助大理寺大內密探的身份暗訪,無論如何,給朕一個結果!”
燕舜清秀的麵容顯出堅定神色:“末將定不負聖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