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笑紅塵
柳一一從噩夢中醒來,腦海裏全是夢中那個渾身是血的李見心的形象,自廣州血屠之案已經過去半個多月了,柳一一雖然被曹正修所救,雖在東廠之中錦衣玉食是以前所不曾得到的,但仍然心係於李見心,以至於每日被夢魘所纏繞著。看著一桌子的玉盤珍羞,草草地吃了幾筷子,便在幾個丫鬟的幫助下穿好一身華服,去向自己的義父請安去了。看著鏡子前的自己,雖然吃穿度用什麽的都比起做小乞丐時候好多了,但心邊總是空蕩蕩的,再者從小在妓院出生長大的柳一一,至小見慣了人心,雖然義父平素溫和,但眼神之中的淡漠仍然是讓柳一一心底泛寒。
隻見柳一一穿過曹府的走廊,穿過一園冬雪,來到曹府大廳內向著曹正修盈盈一拜,說道:“義父,早安。”曹正修應了一句,看向柳一一親切地問候著:“之前幹爹我公事繁忙,倒是沒有好好照顧你,這幾日你的心神可曾養好?”
柳一一一張清秀而略顯妖冶的小臉一低,低聲說著:“多謝義父關心,已無大礙了。”
“抬起頭來。”曹正修伸出一隻瑩瑩玉手,抬起柳一一的下巴說道:“麵對義父,你不用低頭。”感受著這瑩瑩玉手沒有一絲溫暖的觸感,柳一一隻是顫聲說道:“是。”
“好,你平日裏便跟著小十七學學武功認認字。”曹正修鬆開手,看著柳一一不容拒絕地說道,隨即大廳外進來一名東廠的一個檔頭單膝跪地道:“奴婢,曹十七拜見廠公,定不負廠公所托。”“好,那一一就交給你了,如果有問題,唯你是問。”曹正修淡然的說著,隨即出了大廳公幹去了,隻剩下曹十七和柳一一二人在大廳內。
待到曹正修出門後,柳一一才僵硬地扭過頭看著曹十七,看著半跪著的曹十七站了起來,柳一一這才注意到這人身量也僅僅是比曹正修略矮半個頭,身形雖然消瘦,但眉宇之間也是一股風流倜儻,不似閹人那般陰柔。隻見曹十七開口道:“好俊俏的妹妹。”伸手欲抓向柳一一的小臉蛋,但當即便停留在半空中,隻是呐呐地說著:“好妹妹,廠公托我來照顧你,你可要給咱家幾分薄麵,好好聽話,知道嘛?”言語間雖是婉轉溫柔,但細細一聽全是駭人威脅。柳一一聞言,脖子一縮,看著曹十七不由得想起了裏的龜公,隻是低著聲,糯糯地應了下來。
再說李見心,李見心雖然是走在廣州城的街頭,看著滿城的縞素,絲毫沒有張燈結彩的新年景象,一時之間有些許悲戚,隻是在寒風中抱緊了自己的竹杖劍,正獨自在寒風中發呆,思索著廣州血屠一案的細節。從自己聽到的江湖傳言之中慢慢地進行抽絲剝繭,隻是一時之間仍有許多不能確定,到底是哪漏掉了,李見心心頭一陣思索,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前早已經站定一人。這個人渾身藏在一件玄黑色的鬥篷中,帶著個惡鬼麵具,如此突兀地站在這裏,隻是怪異的是竟然所有人都忽視了這個人。
“小子要不要入我驚惶閣?”一聲平淡至極的聲線從麵具中傳出,驚醒了沉思中的李見心。一抬頭才看到這被黑色所包裹的恐怖男子,李見心連忙將竹杖劍拔出鞘,隨即就感到一陣極惡殺氣刺向自己,渾身當即僵硬,瞳孔緊縮,額頭中冒出些許細汗,雖已至此,但強者之心初生的李見心仍然強作鎮定,鞘中的劍又出來了一分。那黑衣人眼見如此,心中暗道一聲不錯,當即殺機一斂,李見心當即心神一鬆,沉下氣才好好的沒暈倒,隻是一股更強烈的殺機刺了過來,李見心在這一張一弛之間再也支撐不住,登時眼睛反白昏死了過去。黑衣人暗道一聲,不錯不錯,想不到自己到廣州來看看這廣州血屠案件的後續便撿了了這樣的好苗子,隨即將李見心抗在了肩頭,遠遁而去。
李見心再醒來的時候,卻是發現自己處在一道密室之中,密室之中沒有光,很是逼仄,隻能留十餘歲小孩堪堪轉身,李見心在密室之中掙紮了一番之後隻得認命,心中暗暗想到:這不會是勞什子的驚惶閣吧?不過這驚惶閣是幹什麽的?一看他那身人不人鬼不鬼的裝扮,一看就是邪教之類的…初時,李見心還有心思吐槽謾罵,隻是黑暗之中並沒有絲毫的回應,罵累了之後,隻得厭厭地坐下來,思前想後之間覺得自己兩世為人還是一事無成,竟然身陷囹圄,落到如此下場,不禁憂從中來,隻是細細地哭了起來。苦累了之後,又開始背著佛經詩詞,狂言亂語之下腹中是又饑又渴,哭累了想累了又沉沉睡去,至此循環了幾次之後,李見心感覺自己整個精神都要奔潰了,隨即一條門縫打開,一道光照了進來。恍惚朦朧之間,李見心喃喃道:“終於我要見上帝了嘛?”
卻見兩個身穿黑衣,戴著麵罩的黑衣人將李見心從密室之中一把扯起來,扔到了一個一個水槽中。冷水一激,李見心隻打了個哆嗦,便從朦朧之中醒了過來。隨即黑暗中扔了一把刷子過來,隻聽到一個聲音說道:“趕緊把自己洗幹淨!”李見心接過這豬毛刷子,環視一周辨不清方位,隻得安分下來用這刷子沾著冰冷的水將自己細細地刷了起來。待到李見心洗刷得差不多的時候,黑暗中鑽出一個健壯的仆婦拿著一身衣服出來。李見心害羞地避過仆婦的目光擦幹自己的身體,換上新衣服光著腳踩在地上。“隨我來。”黑暗中傳來一聲聲響,隨即一盞盞燈火亮了起來,照亮了一條甬道,甬道很深,不知道通向何處,隻是目光所及之處燈火已然消失。甬道前站著一個黑衣人,正是之前將李見心擄到這裏的那人一樣的打扮,隻是麵具有些許不同。
“你是誰?這裏又是哪?我的劍呢?”李見心看著這黑衣人不由得問道。
“我是誰,這個暫時不能告訴你。這裏是哪,暫時也不能告訴你。你的劍在哪,這個你到時候就知道了。”那黑衣人回答道,李見心聞言也知道暫時問不出來,那麽既來之則安之吧。
“跟我來!”黑衣人說了一句,便往甬道中走去,甬道很長,兩邊的牆壁和天花板均是用大理石堆砌而成的,上麵雕刻著一些神話故事的浮雕,李見心一邊掃視著是否有什麽機關,一邊暗自記著自己走了多少步。黑衣人隻是自顧自地在甬道中走著,而李見心則在後麵不緊不慢的跟著。終於來到了甬道盡頭,約是走了1500步。看著黑衣人在甬道盡頭站立,手伸向旁邊的浮雕機關中一陣旋轉,隨即一陣轟隆隆的聲響過後,甬道盡頭的牆壁緩緩上升,露出一間密室,那黑衣人做了個請的姿勢說道:“請。”
“你不進去?”李建新疑問道。黑衣人也不接話,隻是自顧自地保持著微微欠身,請的姿勢。
李見心當即也狀著膽子邁進這密室之中,一盞盞燭火亮起,裏麵早已坐定了一個中年男子,這男子正在靠在一張椅子上,雙腳交叉著放在桌子上,手上把玩著一個鬼臉麵具,看這麵具便是此人將李見心劫持到這裏來了。李見心看了看這個人的臉,又揉了揉眼睛,又細細地瞧了下這張臉。這是李見心從未見過長相如此奇怪之人,五官工整都在應該在的位置,隻是眼睛從他的臉上移開,便會立刻忘記他的臉,想要描述的話卻又好像再也說不出來,若非要形容的話便是平平無奇。看著這張平平無奇的臉,李見心又重複了之前的三個問題:“你是誰?這裏又是哪?我的劍呢?”,不過,這一次他收到了自己的答案,隻是當他知道答案的時候,已經開始懊惱自己的愚蠢了,因為知道越多的人死得越快。
隻見那平平無奇的中年男人,開口說到:“我是笑紅塵,這裏是驚惶閣總舵,你的劍在這。”說罷,便將李見心的竹杖劍順著桌子滑了過去,在桌子邊緣便停下來了,不多分毫。“那我可以走嗎?”李見心拿起自己的劍說道。
“可以。”那個平平無奇的笑紅塵說道。
李見心當即轉身欲走,隻是空氣似乎轉瞬之間便冷了一分,一股殺氣直刺向李見心的背心,這股殺氣要比之前更寒更烈。見狀李見心僵硬地轉回上半身,兩條腿擰成麻花模樣,那股殺氣隨即消失了,室內的空氣又回複了原本的溫度。李見心捋順自己不太聽話纏成麻花一般的腿,強作鎮靜著說道:“我回來了。”
“你本不該回來的。”
“我知道。”
“你知道你不該回來的,但還是回來了。”
“因為我隻要離開我便會死。”
“是的,你知道太多了。”
“而隻有死人才能保持沉默”
“所以你留下了?”
“是的,我留下了,因為我想活。”
李見心尷尬地接過了這古龍對話一般的尬聊,成功地把自己賣給了驚惶閣。看著眼前嘴角還在尷尬抽搐的李見心,笑紅塵笑了笑,他已經好久沒有遇到這麽有趣的苗子了,思索了一番才緩緩說道:“有些事情你必須要知道。”
“我能拒絕不?”李見心可憐巴巴地說道,但他知道自己其實沒有拒絕的可能性。
笑三笑隻是自顧自地說著:“我驚惶閣乃是江湖第一大殺手組織,我們隻做一件事情,收錢殺人。所以你剛剛其實可以走掉的,因為我們不收錢是不殺人的。”
李見心聞言,強行扭轉自己即將石化的表情說道:“那我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嘛?”
“你說呢…”笑紅塵隻是手肘撐在桌子上,雙手交叉掌心交叉向下擋住嘴巴,意味深長地看著李見心說道。
李見心索性破罐子破摔問道:“那行,我替你殺人,你給我啥好處?”
“活著。”笑紅塵沉聲說道,“給你在江湖上真正活著的權利,武功,財富,美人,權力等等,這些你都可以擁有。”
“那麽你怎麽在這裏?”李見心問道。
“因為我對上麵的都不感興趣。”笑紅塵說道。
“那你對什麽感興趣?”李見心又問道。
“我隻對殺人感興趣!”笑紅塵說道。
“所以你不收錢也殺人?”李見心再問。
“是的,我不收錢也殺人。”笑紅塵再答。
沉默沉默沉默,極端的沉默在二人之間凝固著,隻有呼,不,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李見心這才知道自己問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自己也知道得太多了,一個喜歡殺人的人做為殺手組織的掌舵人實在是不稀奇,但是這個人萬萬不該不為錢也殺人。一柄隻是為錢殺人的劍江湖之中人人都會喜歡,因為這樣可以解決許多麻煩,可是一旦這把殺人的劍有了自己的意識,那便不僅僅是劍毀人亡的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