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箭靶
堂下酒過三巡。
筵席過了一半,大臣們一個個臉紅撲撲的,相談甚歡。
果不出所料,皇后悠悠的開口了。
「聖上一直憂慮國之大事,雖在病中,也時常與本宮訴說心中所想,朝堂之上也數次由本宮代為傳下旨意。本宮知曉因此事已有數位大人認為容我不得。可聖上久病不愈,本宮與諸位大人皆是心痛之至。以後若是大人們能與本宮同心同德,待到聖上龍體安康自然是吾朝之幸事。」說罷已是若然而泣的樣子。
堂下一片寂靜……
「此事怕是不宜此時探討。還望皇后珍重鳳體,莫要貪杯。」
突然如驚雷般的一聲響起。我看過去那人在這些人中不過是最小的一位三品官,一把鬍鬚長著一副老實人的相貌,我不由得讚歎此人真乃人中豪傑,竟敢直言皇后莫不是喝醉了,我若不是此時還不想掉腦袋,定要高聲叫好給他拍掌。
可事實是並沒有人與他附議,看來他們和我一樣都怕掉腦袋。
皇后停頓了一下,面上依然笑意晏晏,我正佩服皇后竟能如此,冷不防聽到她接著說,
「本宮怎會貪杯,這酒本宮可是一口都不敢喝呢。」她露出一絲冷笑掛在她那妝容精緻的麵皮上,「不知本宮特意為各位大人準備的酒,大人們可飲盡興了?」
鴉雀無聲,瞬間堂下嘩然!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好一個軟硬兼施的變臉怪!
我趕緊低頭看案几上的酒杯,空了。
我抬頭瞪大眼睛看著謝玹,他卻像一個冰人一般,十分冷漠地注視著對面不知是誰,微蹙著眉似乎在想些什麼。
我不知他到底拿我這步棋如何,為什麼還不作反應?他不會被毒死吧,若是這樣他就算是又救了我一命。
我順著他目光看過去,是薛家父子。
他們十分的淡然,似乎並不怕毒酒。而此時薛凝正看著我,我看向他的一瞬間正好兩個人眼神碰撞在一起,他並不避諱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十分陽光友好。
看來,在我暗中觀察的時候,亦有人也觀察著我。
我又伸頭去看謝瑢,卻發現謝瑢也在看向那邊,只是還是一樣柔和,隨後還繼續往酒杯里倒著酒……
另一邊的謝琂,在案几上支著腦袋一副懶散無所謂的樣子……
這……我正發懵,卻聽見皇后笑著說道,「大人們安心享宴,本宮與聖上本是同心,大人們,可不要誤會了。」
堂下瞬間再沒了異樣的聲音。
這……這真是高,這不是威脅,這原來是恐嚇,卻又沒人說得出什麼。看來這場宴會不過是皇後用來試探人心的。
不過看來薛家的大人是早已知曉此事,而三位皇子似乎也並不意外。
薛家?我想起謝玹曾問過我可知薛家。我當時並不信薛家敢操縱遊船刺殺。
可此時皇帝病中,皇后卻儀仗豪奢,還敢宴請大臣,出言狂悖,其中野心,昭然若揭。
她如此大膽,此間定有和她同謀之人……暗言毒酒之詞,席間眾生之相,同謀之人必是薛家。
若如他們所說皇帝病中已久,只怕尚書令已經是權傾朝野了。
可他們怎麼會……我轉過頭看向謝玹壓低聲音道,「怎麼回事?」
謝玹提起酒杯,嘴角露出一抹笑,似乎是早就等著我問了,
「你可知皇后姓甚?」
我恍然間明白了,原來不是薛家是皇后的同謀,而是皇后是薛家的人,她此舉已經不是為加大薛家勢力了,我不敢再往下想……還想往嘴裡填點心,卻聽見那畫皮皇后貌似十分親切道,
「誒?三皇子怎麼帶了一位女眷?」
許是剛才說話間引起了她注意,我料想她那畫皮面具下絕不是關心我這個女眷,而是在懷疑謝玹。
好嘛,謝玹的套子裝住人了,要勒繩子了,「箭靶子」要上場了……
「母後有所不知,兒臣日前久病,數醫不治,是這位白姑娘妙手回春救了兒臣的命,只是怕易突複發,只好將白姑娘暫且帶在身邊。」謝玹看起來十分認真的答到。
「大壞狐狸。」我低聲嘟囔著,我看見謝玹挑起嘴角不知道是不是聽見了。
皇后的臉色變了。但是已經晚了。
一旁的謝琂突然說道,「竟有這種奇事?白姑娘的醫術竟比御醫還要高明?」
這個套是做成了,但是我實在不知道這個五皇子是在幫謝玹還是在害我。
堂下已是議論紛紛,皇后騎虎難下,臉色已是十分難看。
皇帝已久在病中,連聖意都要皇後代替,剛還掉眼淚說與皇帝同心,盼望早日安康,此時神醫再世,若不給皇帝看病,只怕說不過去吧。
姜還是老的辣,薛匱許是怕皇后惱羞成怒壞了大局,竟率先拜請神醫為皇帝醫治。隨後眾位大臣跟隨。
但我也猜測薛匱心中自有成算。我自知自己這個醫女是假的,救不了皇帝,我不知謝玹留了什麼後手。只怕薛匱心裡也料定我一時間未必就能翻起什麼大浪。
一個溫柔又熟悉的聲音響起,「白姑娘醫術雖如此高超,只是父皇乃九五之尊,金尊玉貴,雖有三弟先例在前,也怕有所不妥。」
這話我細細品來,或可有兩種目的。
第一,若是皇后受激,那這也就是繫上這整個套子最後的一個結,謝玹的目的達成。
其二,這也可以算是給了皇后一個台階,若是皇后順著這台階下來,或可保我一命。
謝瑢果真不是凡人,我十分感激的望向謝瑢。
他正在朝著我溫柔地笑,雖然我戴著面紗,可我還總是覺得他似乎發覺了。
不過我感覺旁邊的謝玹散發出一種寒氣,像是很不高興似的,那雙眸子雖沒看著我,但是我看到他那雙看著堂前的眼神幽深幽深的,側顏也是冰冷冰冷的,大狐狸精,難道是怕壞了他的事?
倒是旁邊那位五皇子,興緻勃勃的看著我,看來他十分喜歡看熱鬧。
我突然敏感地注意到對面似乎有一道目光注視著這邊,抬頭看去,是他,薛匱的第三子。薛凝。
謝玹突然在案幾下抓住我手腕,在我手心很快的劃了幾下,他剛划完,便聽皇后又掛上麵皮道,
「罷了罷了,我原也是想怕冒犯了聖上的龍體,但若是白姑娘醫術如此高明,還請快為聖上醫治。」
哇……這個變臉怪,我真的驚呆了,竟肯拿出如此低的姿態,怪不得看起來年紀輕輕就做了皇后,看起來比這三位皇子大也不過一輪,想必這三位都不是她親生。皇家的事我不了解,看來還要好好像謝玹問問。
我手心裡攥住了謝玹寫的那個字,我突然發覺似乎一切都在他計算之內。包括我的命。
我在宮娥的帶領下,還有個御醫老頭子看著我。我看見了皇帝老兒,但是我沒有殺他,因為我還不能現在掉了腦袋。
雖我不懂醫術,但至少會看人臉色。
皇帝老兒看起來十分虛弱,在我裝作給他看病的時間裡他幾乎沒有意識,這樣的人……怎麼下令殺人呢?
還有就是皇帝雖已遲暮但仍頗具壯年風采,神秀俊逸,看得出是個風流人物。我沒想到原來竟是謝瑢最像他。謝玹卻沒有幾分他的影子。
我在滿殿的大臣面前回復皇后,皇帝病情雖重,但不是不可治,只有一個人能治,就是我的師傅。為此我給我所謂的師傅還胡謅了一個稱號叫妙手醫仙……
那御醫並沒有為難我,勉強幫我作了證,證明我確實會看病,我突然猜想,這或許也是謝玹的人。
可是皇后依然大怒,問我是不是治不好病找託詞,我知道這是她想要趁機整治謝玹。
我只得閉上眼睛心一橫,我握緊手裡那個字,說道,
「皇後娘娘若是想救活聖上,就要相信我,不然聖上命不久矣!若是我救不回聖上我便以死謝罪。」
全場嘩然。
我看見那三位姓謝的臉上五彩繽紛,各個不同。
謝瑢皺著眉,好像霎時間沒了溫柔,只剩凌厲。我從沒見他有過那樣的神態。
謝琂一臉的震驚,像是在看一個要英勇就義的傻子。
只有謝玹我看不懂,他那雙眼眸里還是冰冰的,卻折射著瀲灧的光看著我,只是那眼神里似乎少了些什麼。又似乎多了些什麼。
我的脖子已經放在了劊子手的刀下,只是什麼時候砍的事了。
我如此威脅不信皇后不答應,我從沒想過我一心要殺那個狗皇帝,如今我卻差點為他去死。這樣做不知到底值不值得。
皇后問我師傅在哪,我說我師傅飄渺不定,我需要時間找他。皇后說十天我師傅不來,救不了皇帝,我死。
我說,好。
我赫然鬆開手心,謝玹給我寫的,是一個「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