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夢中鬥法
隸川城東,一間破敗的院落,荒草、竹籬、茅屋,平時都沒人多看一眼。
不過此時此刻,這間破院子里竟然聚集了幾十個人,一個個年近二三十,卻都沒個正行。如果有心人一看就會知道,這些傢伙正是流落與街頭巷裡的潑皮無賴,想不到的是他們之間竟然也存在著某種聯繫,像是幫會一般。
茅屋之中的陳設,竟然如廟宇無異,正上方是一張供桌。供桌上擺放著瓜果祭品,還有香爐火燭,只有一點不同。神龕內擺放的既不是神像也不是神牌,反而放置著一隻粗陋的瓦罐。潑皮們走進屋中,一個個都沖著瓦罐三叩九拜,進香禱告。
而供桌一旁,還站著一個中年的黑臉精瘦的漢子,個頭不高、長相普通,還透著一股老農的憨厚氣息。按理說這樣一個人完全不足以震懾這些潑皮,而事實恰恰擺在面前,所有人對之都心悅臣服。在祭拜完成之後,潑皮們全都向之躬身行禮,口呼「幫主」。
瓦罐幫,就是這麼一個由潑皮們組成,甚至三流都稱不上的幫派。而這個黑臉幫主更是一個奇人,他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窯匠,照看著一個燒磚燒瓦的土窯,當然也會燒制一些最普通的泥胎瓦罐。如果不出意外的情況下,他肯定會在窯匠這個職業上繼續一輩子。
然而事情偏偏就發生了轉機,又一次窯匠生了一場重病,幾乎病入膏肓。在他的家人都準備為他辦理後事的時候,他竟然奇迹般的病好了,但是活過來之後的他卻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由一個燒制磚瓦、瓦罐的窯匠,活生生的變成了一個神棍。
因為在他昏迷的過程中,迷迷糊糊之間夢到了一位神靈,這尊神靈自稱是窯神。正是從他整日照看的土窯中誕生的,竟然窯神救了他的性命,他當然成為了窯神最為虔誠的信徒。
但是他畢竟只是一個黑臉窯匠,又沒什麼特別的口才,神婆這麼有前途的職業顯然是與他無緣了。然而只要不退縮,想法總比困難多,一次他在認識一個潑皮之後,便走上了成立瓦罐幫的道路。如今的他既是潑皮們眼中具有神力的幫主,同時也為自己侍奉的窯神發展了不少的信徒。
黑臉幫主道:「老八,你那邊是怎麼回事?」不知不覺間,一個憨厚的燒窯漢子,竟然也多出了一種可以稱之為「威嚴」的東西。
老八抬起頭,忿忿不平道:「幫主,我那邊的攤子被一個書生給攪了!幾個兄弟也讓他給打了!」這人不是顧子麟街頭碰到的那個騙子,還能是誰?
「你們一個個都會啥玩意兒,連個文弱書生都打不過?」黑臉幫主氣不打一處來,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他手下這些潑皮更是廢物中的廢物。
黑臉幫主發了一通脾氣后,接著問道:「那你們有沒有搞清楚他的身份,姓甚名誰,住在哪裡?」這是窯神特意吩咐他的事情,當然不敢稍有怠慢。
老八笑嘻嘻道:「幫主,那書生叫啥不知道,不過我見他進了城隍廟!」砸場子的人當然要好好懲治,雖然今天人多沒幹過,總要想辦法半夜打悶棍什麼的。
「城隍廟?」他們這些人都是肉眼凡胎,誰也沒見到神龕內的瓦罐中,正燃燒著一團熊熊的火焰,而這團火焰便是他們供奉的窯神。烈火一熾,俶爾又恢復了平靜。
——
分割——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顧子麟躺在床上沉沉的陷入酣睡之中,現在的他已經回歸到常人的正常生活,會困頓、會疲倦,也同樣需要休息。不過在肉眼不可見的情況下,總會有絲絲縷縷的青色、或是金色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將他的身體當做儲存的容器,而金青兩色的光點則如同游魚一樣,在他體內自由自在的遊動。
這便是神道的好處,越是處在人世之中,越是能獲得修行的所需的種種神力。紅塵俗世之中沒有洞天福地,也很缺乏靈氣,憑藉顧子麟的普通資質,如果是修行佛道的話,一生恐怕也難有寸進。
忽然,這些金青之色中不知道何時夾雜進一枚赤色的光點,光點赤紅如烈焰,與那些微弱的香火之力、信仰之力相比,就像是熾烈的太陽與漫天的群星。
顧子麟仍舊沉沉的睡著,完全不知道身外發生的一切,赤色光點並未受到任何阻礙,順利的匯入他的身體之中。
「咦?我這是在哪裡?」顧子麟一抬頭,看著藍天白雲晴空萬里,遠處青山層層疊疊,綿延起伏。左右四顧,大道兩旁,儘是望不到盡頭的麥浪,在麥田中還插著幾個東倒西歪的稻草人。
「奇怪,這是哪兒?我怎麼從來沒見過?」顧子麟雖然心頭疑惑,但腳步仍在繼續,一邊走卻一邊思索:「我這是要到哪兒去?去幹什麼?」
低頭一看,只見自己身著青布長衫,背著一個碩大的書箱。顧子麟開始隱隱有些明白了,一改之前的困惑,笑道:「對了,我這是要去上學!」
「但是既然是上學,我幹嘛不背書包,騎自行車?弄這麼大個破書箱又重又難受!」顧子麟邊走邊想著:「對了,自行車是個什麼東西?我怎麼會想到這?」
顧子麟胡思亂想,越想越覺得問題多多,心頭煩躁。心頭一燥,頓時耳邊全是雜亂的蟬鳴,嗡嗡嗡,吵得人心煩意亂,幾欲吐血。
之前一刻,顧子麟還覺得長天之下,惠風和暢,感覺很不錯。然而心境一亂,所有的東西全都變了,只見天空中碩大無朋的驕陽炙烤著大地,只是片刻之間,這種熱幾乎是透過肉體,深入靈魂。
「不行,我得躲一躲這太陽,不然會被曬死的!」陷入沉夢之中的顧子麟倒也沒有失去判斷的能力,喘著粗氣,大汗淋漓,他仍舊在寬闊的大道上奔跑,只希望快點找到遮陽的樹蔭。
然而放眼望去,青山仍舊橫亘在遠方,四周只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枯黃麥田,哪裡能見到一顆綠樹?
「咦?奇怪了,沒有樹,哪來的蟬鳴呢?」顧子麟自言自語道。
一眨眼的工夫,只見遠端的路邊竟然多了一棵樹,此時此刻的顧子麟雖然稍有些疑惑,不過更多的還是欣喜。照這樣下去,沒一會兒就該被曬死了,這片樹蔭簡直是雪中送炭。
顧子麟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樹下,只見數桿樹枝上密密麻麻全是該死的蟬,雜亂的嗡鳴更甚之前。但是與四下的烈陽相比,這裡仍舊是最好的選擇。
顧子麟捂住耳朵,可是煩躁的蟬鳴竟然像是從心底發出,無可避免。心燥、身燥,顧子麟雙眼通紅,口乾舌燥,汗如雨下。抬望眼,看著半空中金色的陽光,似乎都帶著「嗡嗡」的轟鳴。
「不對,這是夢境!」經過良久的思考,顧子麟終於得出了一個結論,只是修行之人心志堅定,很少會做夢,好端端的我為什麼會做噩夢呢?
隨著顧子麟想法的變化,周圍的場景也在隨時改變,似乎像是證明這就是夢境一般。驕陽更加熾烈,金黃的麥田騰騰燃起大火,緊接著,烈火從四面八方向著顧子麟燒過來。
青翠的樹葉被烈火炙烤的焦黃捲曲,顧子麟的皮膚被烈焰灼燒的枯乾皸裂,這不僅僅是夢,這種灼燒的痛苦是真實存在的。
顧子麟揚天大吼:「到底是誰在暗算我?有種站出來!」腦海清醒的他很快就想到了周義廷曾說過的「入夢神術」,只是這種法術只有神道修行者才能施展,對了,瓦罐中的神力!
顧子麟很快就找到了癥結所在,然而在烈火燎原的狀況下,他似乎明白這些也沒什麼作用。該如何破解夢呢?最好的辦法莫過於醒過來,只要不陷入沉睡,夢境自然無從依託。
烈火越燒越旺,天地似乎都變成了一隻烘爐,而顧子麟便是待烤的羔羊。
「神力!神力!」面對烈火灼身,顧子麟也無更好的辦法,只能雙腿盤坐在地上,閉目凝神,寄希望於他的《太虛神符》。隨著功法運轉,果然感受到了體內神力的存在,很快便循著經脈修行起來。在熾熱的烈火之下,神力如同冰涼的清流自身體周身遊走,瞬間就將難以忍受的灼熱驅散。
烈焰雖然依舊灼熱,但是有神力護住周身,卻也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倒是神魂在這種烈火的鍛煉之下,反而變得更加堅韌穩固。
星河隱退,赤色光點見久不能建功,也只好作罷。
第二天醒來后,顧子麟揉揉腦袋,若不是衣物上未乾透的冷汗,他還懷疑昨晚那僅僅是一場夢境。隱隱約約之間,他還是想明白了不少的東西,雖然在夢中有驚慌恐懼,不過在這種狀態下修行還是有很大收穫的。反倒是有一種期望,希望這個神靈今天晚上還來,對他來說絕對是利大於弊。
「子麟,你今天得趕緊去書院了,晚了先生要罵的。」柳小妤的聲音傳來。顧子麟只好放棄種種思緒,無奈的跳下床。沒想到她早已經準備好了早飯,而阮心竹也文文靜靜的坐在桌邊,等著他一起吃早餐。
顧子麟一邊啃著饅頭一邊說道:「小妤,心竹就交給你照看了!」書院肯定是不準人帶女眷進去的。
柳小妤笑道:「你放心就是,不過你也要好好讀書,聽說再有兩個月就童生試了。你可不能連秀才都考不上!」她倒是越來越喜歡現在的生活了,在城隍廟的庇護下,也沒人敢對她怎麼樣,反倒是可以過上一種相夫教子的生活。雖然無名無分,她卻努力的維持著這個默契,儘可能的給到顧子麟更多幫助。
阮心竹雖然不願與顧子麟分開,但是她也學會了不少東西,不復之前的懵懵懂懂。看著顧子麟離開的背影,她暗自擰緊了小拳頭,一定要早點修成佛法,早點開口講話。她相信,顧子麟一定會喜歡她的這個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