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獨眼道人
彎月如鉤，夜色如水，城隍廟內松柏暗影婆娑，隨著微風搖曳。
城隍廟的屋檐之下，兩人並肩而立，城隍君周義廷指著院子里的書生道：「這小生姓顧，乃隸川本地人士，本在縣學書院之中就讀。無奈家境貧乏，租不起房子，只好安身與廟中，我瞧他雖無大才大德倒也不是作姦犯科人，就由他佔了一間。」
院子里，這個姓顧的書生仍舊捂著腦袋，一步不停的往廟外走去，好似根本未曾聽到身後的說話聲。
顧子麟卻略顯奇怪的道：「城隍大人，不知你的意思是？這個書生難道有什麼不同之處？」剛剛才與阮心竹合力畫出三張神印符籙，他倒沒什麼損傷，可是阮心竹一身的法力卻消耗了七七八八，此時正疲憊不堪的休息。
只怪顧子麟自己不懂符籙，他只是執筆，最多消耗的只是心神。阮心竹在畫符過程中看起來不怎麼出力，可付出的卻是一點一滴苦修出來的法力，這裡的靈氣並不充裕，不花費大量時間很難恢復。
顧子麟剛滿懷自責的將阮心竹安排到床上睡下，誰知周義廷卻精神奕奕的前來，說是有要事相商。於是他跟著周義廷來到這間房屋，看著這個愚笨的書生拿腦袋撞牆，顧子麟滿肚子的疑惑，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要事？
周義廷微微一笑，拍拍顧子麟的肩膀道：「道友不要心急，這兩天我派屬下打聽有關孫易玄的事情，總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但是令人沒有想到的是，這道契機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最後竟然找到這城隍廟之中。」
「難道就是這個姓顧的書生？他和孫易玄有關係？」
周義廷微微頷首：「不錯，這個書生不善詩詞、不愛讀書，卻對仙術極為鍾愛，可謂是到了醉心的地步。每日白天在書院讀書，黃昏散學之後便趕往玄青觀學習道法。而傳授他道法的人，正是孫易玄。」
顧子麟聞言不由得笑道：「學習道法？也不知道是師父不行還是徒弟不行，他的體內連一絲法力都沒練出來，還想施展穿牆術？」
「那孫易玄本以為他是個富家子弟，名義上收個徒弟，好藉機收取些金銀做學費，待這徒弟吃不得苦失了求道的興緻，他不就能凈著身子大賺一筆？誰成想，這個顧生並不是個有錢人家的子弟，而且求道之心還十分堅決，搞得孫易玄苦不堪言。不論他怎麼設法刁難，這個顧生風雨無阻，日日前去玄青觀。孫易玄本就沒有真心收他為徒，算盤打空，更是不曾教他真本事。」
周義廷講著講著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孫易玄是個精細人，處處精打細算，哪知道在顧生這個愚魯人面前，反倒是處處受制、苦不堪言。想想孫易玄每日修行之時，被這麼個人在耳邊聒噪，就忍不住開心起來。
「今日傍晚，顧生如往常一樣再一次登上玄青觀，孫易玄見到他雖是滿心的不耐煩，卻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將他的怎麼樣。於是暗自使了個手段，在顧生背後貼上了穿牆符咒，並且告訴顧生他已經學會了法術。顧生雖然愚魯，他卻也不相信，孫易玄便讓他對著觀內的石牆橫衝直撞，顧生就這麼閉著眼睛往外一衝，竟然直接就衝出了玄青觀。他還以為自己真的學會了法術，當即高高興興的就回來了，至於接下來發生的情況，想必你也親眼看到了。」
聽了周義廷的話，顧子麟當即便明悟了，「大人的意思是，讓我隨他一起混進玄青觀？」
周義廷笑道：「然也！這是能存陰魂的古玉，你且拿去！」
顧子麟收了玉佩，抱拳道：「多謝！」言畢，一溜煙兒就想著顧生的方向趕去。
顧生雖然是一心一意，埋頭小跑，但是與顧子麟的速度還是沒法比。順勢將玉佩系在顧生的腰間，緊接著化成一股青煙遁進玉佩裡面。
玄青山，在隸川城外不遠，山並不高，也就三四十丈的樣子。與其叫山，不如丘來得合適，但是玄青觀建在山頂之上，整座隸川城仍舊如同伏在腳下。
山上鬱郁青青，正值末春草長鶯飛的季節，雜樹生花，碧草叢生。雖無仙台峰的雄奇俊秀，卻也別有一番意趣，至少是生機盎然。
顧子麟躲在古玉里，收斂好氣息，只跟著顧生在蜿蜒曲折的青石台階上拾級攀登。登至山頂，有一座山門，與竹石相互掩映，確有一種與世隔絕、返璞歸真的感覺。山門之上，正是「玄青觀」三字，飄逸自然。
木門已經緊閉，顧生卻不準備原路返回，直接走到門前「砰砰砰」敲起來。
不一會兒，從門內傳出聲問道：「是誰？哪裡人士？來此作甚？」
顧生一聽聲音就識別出問話的人是誰，連忙道：「青雲師兄，是我！快開門！」
果然，大門敞開，從裡面走出一個年輕道童，束髮盤髻，身著青色道袍。那叫青雲的道童看了顧生一眼，笑道：「再過幾月好像就是縣裡的童生試了吧，你不秉燭讀書，這半夜還往道觀里跑什麼？」
顧生憨道：「今日孫道長教會了我穿牆術，但是等我回到住處卻怎麼也施展不出來，想是忘了問道長施法的要訣，特意再來求教。」
青雲也是搖搖頭，讓顧生進了門，心頭暗道：「你若讀書也有這股子鑽勁兒，怎會十七八歲了連個童生試都過不了？不過也罷，畢竟各人有各人的緣法。」
玄青觀內殿宇分為幾重，第一重大殿是平日香客上香請願的地方，一隻巨大的香爐立於殿中，名為三清殿，是供奉道門祖師三清的地方。後面還有幾重偏殿，各有明目，顧生輕車熟路的往白雲殿趕。
白雲殿正是孫易玄在玄青觀內居住修行的地方，因為他的道統出自嶗山派白雲觀一脈，為此將這座殿宇取名叫做白雲殿，也算是不忘傳道之恩。
從剛才進道觀之時起，顧子麟一邊壓抑著自己的氣息盡量不外泄，一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打探著玄青觀內所有的路徑、建築等等。像剛才的道童青雲，應該連氣感也未修鍊出來，完全不足為懼，不過東邊那座偏殿之中似乎有一道很強橫的氣息，不知道是出自何人。不過從顧生的腳步方向來看，那裡肯定不是孫易玄，這也讓顧子麟心中舒了口氣。
正當顧子麟鬆口氣的當口兒，忽然一道聲音叫停了顧生，「公子請留步，你身上有一物乃是貧道的。」
顧生腳步一頓，轉過頭來，疑惑道：「在下身上什麼都沒有，何來道長的東西？」然而躲在古玉里的顧子麟卻是嚇了個半死，心頭又同時猜想到，難不成這是周義廷的一個陰謀？心頭雖然焦急如火，也只能盡量掩藏氣息，躲藏在古玉之中暗自祈禱。
那道長道：「公子且看你腰間，這枚玉佩是否屬於你？」
顧生彎腰一看，頓時驚奇不已：「咦？哪來的玉佩？」他倒也是老實，完全不曾生出將玉佩佔為己有的想法。
「既然不是公子的物件，是否可以物歸原主？」
顧生乾脆的將玉佩解下來，遞到道士手中，問也不問。他現在正著急尋孫易玄學習穿牆術呢，怎會在這裡浪費時間？其實也怪他肉眼凡胎，眼前這個道士何止強了孫易玄十倍？
道士將古玉拿在手中，待顧生遠去之後，冷聲道：「出來吧！」
顧子麟知道自己躲不下去了，也只好硬著頭皮顯出身形，只見眼前站著一古貌清奇的道士，白須白髮，臉上滿是皺紋。一身玄黃色的道袍，前後印著太極八卦的圖案，最讓顧子麟感到震驚的是，這個老道士的眼睛一黑一白，顯然是只有一隻好眼睛。
「獨眼道人？」顧子麟驚呼道，這是被周義廷認定為玄青觀最難纏的人物，沒想到剛進門就被撞上了。其實與其說「撞上了」，倒不如說「抓住了」來得貼切。
「你不要驚慌。」沒想到獨眼道人竟出言安慰一聲，雖然語調平淡，不過落在顧子麟耳中卻是最動聽的聲音。只要不被獨眼道人直接認定為敵對關係都好說，雖然只是管中窺豹，眼前這個老道士至少也是白花蛇妖這個層次的修士。就算沒有度過天劫，至少也達到了即將渡劫的水準，絕對不是他可以抗衡的。
顧子麟是抱拳拱手：「久仰久仰，不知道老道長有何見教？」
「既然來到玄青觀，貧道這個做觀主的也不能不盡地主之誼，且隨我到殿內一坐。」獨眼道人一展寬大的袍袖，做出「請」的姿勢。
顧子麟沒什麼好拒絕的，一抬眼，只見大殿匾額上寫著「太極殿」三個字。看來這個獨眼道人的道法與太極的關係匪淺，不論道袍還是殿宇的名字，似乎都透露著這個消息。
「看來道長深諳陰陽太極之至理啊！」顧子麟憋了許久，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可以誇耀的點，有句話說得好，讚美肯定是惹不到人的。
獨眼道人不喜不悲：「近來稍稍悟通一二，不敢擔『深諳』二字。」
太極殿內燭火通明，但是並無三清四御之神靈的雕像，牆壁上掛著的只是一副碩大的太極圖。空曠的屋中，也僅有一張桌子，幾個蒲團而已，再無他物。
獨眼道人盤腿坐於蒲團之上，對著顧子麟道：「請！」
顧子麟到現在為止仍是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清楚獨眼道人的意思，只好在他對面的蒲團上坐下來，靜待下文。
「貧道精研六爻卜術，道友像是有事藏於心，可願占上一卦，問一問吉凶？」獨眼道人從袖口中倒出六枚銅錢，每一枚銅錢都磨的光亮，顯然是從不離手。
顧子麟暗嘆獨眼道人眼光毒辣，不過占上一卦倒也無妨，正好見識一下占卜法術的厲害。「道長，我聽說占卜之事，心誠則靈，心不誠則不靈，不知是真是假？」
獨眼道人將銅錢一抹，在桌面上擺成一條直線，淡淡的道：「占卜占的是人與事，人若有心完成的事，占卜當然能起到指點作用。若為無心作為的事，又何必浪費時間占卜？」
顧子麟默然點頭，這個「誠心」不是對占卜誠心，而是對你自己想做的事、想完成的目標誠心，而占卜正是建立在這種對事的誠心上。雖然短短僅僅一句話，顧子麟卻有一種受教的感覺，他本人為天地之事本就在不同變換之中，怎麼可以捉摸，但是現在卻收起了對占卜一點點的輕視之心。
想到柳小妤就在這玄青觀中，而自己卻並無把握將其救出來，面對必行之事而無必勝之法，顧子麟點頭道：「我願佔一卦。」
獨眼道人將銅錢推到顧子麟面前道：「請！」
顧子麟將六枚銅錢握在手心，伸手拋下，「嘩啦啦！」六枚銅錢在桌子上不停的旋轉。一次次燭光從銅錢的方孔中轉折，一次次光線被銅錢折射，顧子麟的內心似乎也被它們牽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