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耀、恥辱與自由國4
吧台對面的小春面色也沒好到哪裡,正咬牙切齒地盯著他們。她又換了副打扮,顯然也是偷偷溜出來的。
「信在哪,交出來。」她惡狠狠地壓低聲音。
「這位客人,」威廉迅速鎮定下來,換上一臉職業性微笑,「本店的規矩,不能帶武器入場。」
「少廢話!」小春抓起一把硬幣劈頭蓋臉砸過去,兩個大男孩趕緊縮頭躲開。
小春惱羞成怒,揚手還要再丟。
「有話好說!」威廉心疼地護住桌上的辛苦錢,「本店的規矩,客人不能對服務人員動粗!」
「信呢!?」
小春怒吼著翻過吧台,揪住威廉就是一通痛毆。
威廉抱頭鼠竄。
查爾斯跪在地上,從他們亂踏的腳步中間把剛才被扔掉的錢一個一個撿回來。
他們吵吵鬧鬧引來不少人圍觀。巡場地保也來了,不過一見到是小春在打威廉,他們便都抄著手站在一旁看熱鬧,並不上前——酒吧里爭風吃醋的客人打上門來收拾陪酒小哥也是常有的事,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畢竟姑奶奶們才是這裡的金主,真動起手來以後生意還做不做?只能委屈威廉吃點拳頭了。
「有話好說!」
威廉一面喊著,一面在吧台酒架之間東躲西藏。小春一路緊追不捨,看哪個順手就抄起哪個一股腦砸過去,酒吧里給他們攪得烏七八糟一片狼藉。客人們竟然也不介意,都遠遠站著談笑,拿這當一出風流好戲看。
希爾斯夫人也被驚動了,由她的侏儒老僕攙扶著從內間出來,站在二樓看兩人追打。她向老僕遞個眼色,這侏儒便麻利地下到底層,摸出腰間揣著的賬本挨個檢點到底碎了多少瓶瓶罐罐。
威廉一看侏儒開始算賬,立刻不跑了。他折身從小春手裡奪下馬上要被丟出去的酒瓶,趕緊認錯告饒。「可別再扔了!」他一副肝兒疼的模樣,「我掙的錢都給你砸光啦!」
小春另一隻手又抄起一把水壺舉高了,凶神惡煞地瞪著威廉:「信給我!」
「信的事說來話長,你先把壺放下。哎呀——別!」
「哐啷」一聲,威廉聽到了自己心碎滴血的聲音。那矮個子侏儒朝這邊看了一眼,迅速在他的小本子上記了一筆。
就在威廉快要給小春跪下的時候,另一個男人吵鬧著衝進酒吧。
這人面相四十歲上下,鬍子拉碴、一臉橫肉,油膩膩的頭髮貼在前額,應該許久不曾打理過。他粗魯地撥開攔在前面的客人,另一隻手竟然拽著一個女人的頭髮將她拖地而行——莫里森太太。
毫無疑問,這就是莫里森先生了。他怒火中燒、橫衝直撞,絲毫不顧及老婆的顏面,站在底樓中間高聲叫道:「剛才是哪個王八蛋伺候的這婆娘!?」
酒吧主顧的男人上門找茬,同樣是常事。不消希爾斯夫人動嘴,巡保們自覺圍上來,將莫里森先生堵在當中。
莫里森先生看似莽夫一個,實際上頗有心計。他也不碰店裡的陳設物件,就一個勁兒打自己老婆。
「彼特拉克?哈!『我過去曾經愛過一個生命』?傷風敗俗!」他一把將莫里森太太摜倒在地上,嘴裡罵罵咧咧,一邊揪起她的頭髮扇耳光。「還當自己是貴族小姐呢——不是了——早就不是了!從老子把你搶過來那天,你就該安心當個海盜婆!還讀詩!」
清脆響亮的耳光聲在寂靜的空氣里回蕩。莫里森太太沒有開口反駁、也沒有哀告哭求,大概早已習慣默默咽下苦果。
客人們不再說笑,先前玩鬧的氛圍一掃而空。從眼前不幸的女人身上她們也許看到了自己或親近的姐妹的影子,這樣的遭遇無法不令人動容。
刁鑽的莫里森先生借著教訓老婆撒潑犯渾,店裡的巡保們也不好直接跟他動手。他仗著這一點還要大耍威風,扯起老婆的頭髮還要再打。
——這一巴掌沒能打下去,有人攥住了他的腕子。
「差不多行了吧。」
威廉冷冰冰地說。他很生氣,在他原本的世界里他從未見過有人會如此粗暴地對待女性。
小春徑直越過莫里森先生,將倒在地上的可憐女人扶起來。她看都沒看這個混賬男人一眼,直接拉著莫里森太太朝二樓走去。侏儒管家馬上招呼兩個夥計過來幫忙,把受傷又受驚的莫里森太太送入內間。
剛才打得不可開交的兩人此時倒並肩站在了同一陣線上。查爾斯雖然有些驚訝,但也覺得合情合理。
「就是你?」莫里森先生上下打量威廉,不屑地吹了聲口哨。
他的兄弟們也一個個擠進門,幾乎反過來把威廉和酒吧巡保們圍在裡面。這才是他有膽子在這撒野的底氣。
威廉倒也不怕,他對這些人沒有好氣色。「我建議你有空多看兩本書,或許能讓你更了解自己的太太。」
「看書?這小子教訓我哪!」莫里森先生大笑出聲。他斜眼鄙夷地看著威廉,「我跟你老母找樂子那會兒,你還在你爹褲襠里!」
這侮辱的話倒沒有叫威廉如何生氣。他知道跟這些人說不通道理,他的道理也未必是他們的道理。
他頗為頭痛地揉著額角,最終下定很大決心似的放下手,捏緊了拳頭。他回頭看向在二樓站著的希爾斯夫人,發現她也正看著自己。
威廉苦著臉聳聳肩,眼神里滿是無奈。他相信希爾斯夫人一定能讀懂自己表達的是「看來只能這樣了。」
希爾斯夫人沒說話,也以眼神回應。意思是「那就這樣吧。」
侏儒管家察言觀色,抄起賬本手起筆落將之前記的一筆勾銷。
查爾斯已經收拾好錢站到威廉身邊,順便帶了一隻朗姆酒瓶遞給他。
莫里森先生鄙夷地看了一眼查爾斯。「就你這半死不活的小兄弟——」
他後半句話還沒說出來,威廉手裡的酒瓶子就呼嘯著砸上了他的面門。
兩撥人各自抄傢伙動手,酒吧里瞬間炸開了鍋。桌椅板凳橫甩、玻璃渣子飛濺,雙方都下了狠手。
威廉揍翻兩個漢子,自己也沒少挨打。他抄了條板凳腿在手裡且戰且退,奈何莫里森先生跟他的兄弟們人多勢眾,就盯著威廉開揍。
眼見朋友被逼到角落,查爾斯撿起桌上的瓶瓶罐罐奮力擲出去,砸向那群圍堵威廉的漢子。
立刻有人回身來收拾他。查爾斯不吃眼前虧,掉頭就跑。他故意掀倒桌椅堵住通道,卻不想情急之下自己跑進了死路。
他退了兩步,追趕的男人已逼至眼前。查爾斯退無可退。
大棒迎頭劈下,查爾斯躲閃時被絆倒滾了一跤。眼看又一棒緊隨而至。
「查爾斯!跑!」
威廉不知何時突圍出來,衝到面前幫他硬扛了一棒。他抬手揚了把灰,架起查爾斯就往外沖。
「被堵住就完蛋了!」
威廉大喝一聲踹開側門,扛著查爾斯一頭扎進貿易街川流不息的人潮。
莫里森先生帶他的兄弟們追出來,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逆著人流步步進逼。
威廉架著個拖油瓶跑不快,只得轉入一間染坊與查爾斯藏身在缸里擺脫追擊。
他們藏了許久,直到燈火初上才敢悄悄露頭。
亂七八糟的一天就這麼烏煙瘴氣地過去了。
查爾斯摸了摸褲袋,才發覺混亂中褲子被扯出個窟窿眼,威廉賣笑掙來的辛苦錢早漏了一路,如今只剩下幾個銀毫在兜里。
「算了,」威廉寬慰地拍拍查爾斯,「正好去買兩個椰子,再加幾串烤魚。折騰了一天,我好餓。」
查爾斯很難過,但他也沒有什麼別的辦法。
兩人都被揍得不輕,互相攙扶著,一瘸一拐坐進一間臨海築起的小食店裡。
碼頭上一盞一盞夜燈陸續點起來了,海面上燈火搖曳。
他們吃飽了烤魚,吹著海風,抱著椰子開始暢想未來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