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裂、別離與應許之約2
他對見到威廉似乎並不意外。
「你去見他了。」威廉開門見山,「為什麼?」
艾薩克以慣常的沉默表示默認。他避開了這個話題:「別跟著我。回安妮身邊去,最近多陪陪她。」
這樣的態度讓威廉更加不滿:「別指派我干這干那,我不是你的跟班小弟。」他逼問道,「你到底要去做什麼?」
「做他讓我做的事。」
「你瘋了?」威廉踏前一步,「他是什麼人,你不清楚嗎?為一張入學通知書,又心甘情願當他把玩的傀儡?!」
「跟申請大學的事沒關係。」艾薩克冷冷地說。威廉的話觸及了他內心深處的隱痛。
他不願多談,轉身欲走。
威廉搶上前扳住他的肩頭:「說清楚再走。你總是這個樣子,獨來獨往。」艾薩克試圖掙脫,失敗了。威廉惱火地加大了手上力道,「有什麼是朋友之間不能說的——你到底有沒有拿我們當過朋友?」
這個固執的朋友似乎總會把自己逼上一條孤獨的路。
少年的怒火無處傾瀉,憋在肚子里像一陣陣翻湧的岩漿。他索求的回應沒有出現。
艾薩克拂掉他的手:「我也想知道我們到底算不算朋友。」
「你有得選,我沒有。」黑髮的天才少年認真凝望著另一雙湛藍的眼睛,「不是我要走孤獨的路,是我只有這麼一條路。」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我只是想救救那些在乎我的人而已。其他人的看法跟我又有什麼關係?」
「哈!『其他人』?」威廉冷笑一聲,「原來你是這麼看我?不學無術的托馬斯少爺,哪有資格跟你這樣的天才交朋友!」
「我現在沒空跟你搞小孩子置氣的過家家。」艾薩克搖搖頭,不願與他糾纏。
威廉被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徹底引爆:「對,你是大忙人、是救世主,我是過家家的小孩子!」那些隱匿的自卑自慚涌動著翻上心頭,像毒蛇的獠牙噬咬著他,「浪費您金貴的時間真對不起,是我自討沒趣!」
他一把扯下胸口掛著的雷古魯斯吊墜,用盡全力摔在艾薩克腳下。有一瞬間他感覺到不妥,心裡想著道歉,說出來的卻是:「拿走你的稀罕玩意兒,我配不上!」
這個舉動實實在在傷害到了艾薩克。他緩慢地躬身下去,彎腰從地上拾起那枚沾了污泥的閃閃發光的星形碎片,像一個被生活捶打而悶不吭氣的老頭。
威廉喘著粗氣,瞪著他。抱歉的話到嘴邊,就是沖不破緊緊抿在一起的雙唇。他開始懊悔,但懊悔為時已晚。有什麼東西在他們之間無聲地破碎了。
艾薩克將雷古魯斯吊墜在衣襟上小心地擦了擦,把它重新揣入懷中。他一低頭默默地走了,沒有質問或指責,就像他無數次在學校里被鐵頭瓊恩弄壞心愛的玩具時一樣。
涼風穿過樹林,吹動枝椏簌簌作響。威廉目送他佝僂的背影踽踽涉過小溪、漸行漸遠,逐步被籠罩四野的幽深夜色吞沒。
明明中間有無數次機會可以追上去,可他的雙腳像是被定住了。
威廉垂頭喪氣地回到安妮身邊時,她還以為他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你的那個掛墜呢?」安妮在胸口比劃了一下。她敏銳地察覺到那個小小物件的失蹤:「艾薩克送你那個?」
「弄丟了。」
威廉坐在矮石階上,埋首於雙掌之間。他胡亂抓扯著自己漫卷的金髮,低聲嘟囔一些自己都聽不懂的話。
幸好安妮沒有追問。接下來的每一天都是煎熬,他們開始刻意迴避打照面。
兩個少年心照不宣——至少,這樣不會在安妮眼前發生令人尷尬的情景。這可憐的女孩已經承受了夠多,沒必要再讓她為朋友們的事情分神擔憂。
或許儘早逃離這煩心之地是個不錯的選擇。威廉發現自己逐漸不再抗拒那個離開格蘭瑟姆的計劃,他甚至有些期望這一天趕快到來。逃避總歸會讓內心好受一些。不過轉念想到要拋下絕境中的安妮,他又開始暗恨自己。
藥劑師的病情奇迹般穩定了一陣子,這著實叫人喜出望外。熟悉的笑容重又出現在安妮臉上,她依然忙碌不休,但明顯比之前精神很多。因為艾薩克總是早出晚歸,現在連一些基本的藥劑配置工作也由她接手。工作完成得都很漂亮。
「你們是不是有一陣兒沒見面了?」安妮再遲鈍,也發現了兩人間的異樣,「每次都是他前腳剛走,你就過來。你走不多久,他又回來。」她停下手頭工作認真地看著金髮少年,「怎麼啦?」
「你爸爸病情也穩住了,過幾天我得跟家裡人一起回鄉下的別墅去。」威廉顧左右而言他,「反正得好長一段不在這裡,你自己多小心。好好照看家裡人。」
「你們吵架了?」安妮不讓他繞開這個話題,「艾薩克可不是主動挑事的人,你招惹他了?」
「沒有的事。」他只得信口搪塞,「我把掛墜弄丟他有點不高興。」
「這有什麼,」安妮狐疑地看他一眼,「找機會再做就行。艾薩克在乎這個?」
威廉硬著頭皮咕噥:「是我不好意思見他。」
這話半真半假,安妮有些信了。她翻個白眼:「扭扭捏捏婆婆媽媽。」
白日將盡,成群烏鴉掠過低空返林歸巢。因為疫情隔離的緣故道路上人跡寥寥,更顯得小鎮冷清破敗。威廉忽地陷入惆悵。他望著腳下被拉長的影子,發現內心竟然不自覺地期望著艾薩克能突然在街角出現,如往常一般與自己打招呼。
就像是呼應他心底的渴求,遙遠街角當真遠遠出現一人,緩步向他行來。
但那是他最不想見的人。那個發色若銀的微笑惡魔——阿爾方斯·馮·安森哈特。
他不再作鋪張浮誇的貴族裝扮,改穿簡潔素雅的學士衣著,乍一看倒真是個優雅精緻的博學教授。
威廉僵硬地站在原地,梗著脖子等他走近。他不知道我知道。威廉在心裡對自己強調,鞋尖上的山谷百合花粉,那是他無法獲知的秘密。
他曾與另外兩人共享過這個秘密。
艾薩克……?
威廉趕緊掐斷了這個可怕又醜陋的念頭。
「托馬斯少爺,」阿爾方斯溫和而富有風度地頷首,「安妮小姐一切都好吧?」他不等威廉回答,又接著輕聲補充道,「也希望令尊一切都好,但願他能儘快從這樣的打擊中恢復過來。」
威廉茫然地看著他。
阿爾方斯蹙起眉頭,似乎在斟酌合適的字句。
「托馬斯老爺在東方投資的香料貿易受了點挫折,最近可能會啟動破產清算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