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或犧牲3
門扉輕輕叩響三聲,燈下晨讀的奧古斯丁神父詫異地放下手中書本。船艙隨著海波微微搖晃,他摘下金絲邊夾鼻眼鏡擦了擦,將它重新戴好扶正。
很少會有訪客登門。除了公務和臨終告解,士兵們都不大理會這個啰嗦又古板的傳教士。
他打開門,看到一雙黑亮的眼睛。神父瞪大雙眼:「熱羅尼莫!?」
門外的人擠進屋裡,解開兜頭蓋臉裹住面容的圍巾。他拖過椅子跨坐在上面:「那是過去的名字了。叫我優素福。」
「優素福……」神父有些失落,「你怎麼找到我的?」
「那些信,是你寫的。」優素福說,「我認得你的字跡。」他順手拿起桌台上謄抄了一半的報告信,仔細端詳神父的手跡,「所以我猜,佩德羅留你在艦隊里做書記員。」
神父沒有接話,安靜地等著優素福說下去。他從小就是個聰明的孩子。只是這過分的聰明帶給他的往往都是敏感和痛苦。
「我不相信你從內心認同他們的所作所為。至少你從來不曾那樣教導過我。」他低緩的語調像是在自言自語,「當然,你現在也可以起身出門呼叫士兵。我沒帶其他人過來。」
神父低聲警告他:「你在冒很大的風險!為什麼?我本以為事情不致如此,卻沒想到你會偷襲耶穌堡,徹底與葡萄牙為敵。」
「因為在那裡,擄掠我們的要我們唱歌,搶奪我們的要我們作樂。」
優素福迎著神父質疑的目光回答道。他引用了聖經的原文,這是奧古斯丁神父曾經教過他的。
神父羞慚地低下頭。
走道上傳來士兵巡邏的跫音,神父警覺地看向艙門。
「上一次你趕來告訴我佩德羅的逮捕計劃,我真的很感激。」優素福鄭重地看著神父,「我希望你能再幫我一次。」
搖曳的燈光映在鏡片上,神父輕輕嘆了口氣。
天剛放亮,海上陰雨沉沉。
繩索從船舷拋下,無聲垂至海面。一隻無人的小船正等在那裡,隨著波濤搖晃。優素福繫緊繩結,將帶套索的一端遞給母親。
「既然來了,就別急著走。」
那個冷冰冰的、彷彿永遠都不帶有人類溫度的聲音從身後的雨幕中傳來。
蒙巴薩海軍總督佩德羅與他的侍衛官出現在甲板上。在他們身後,兩名士兵一左一右押住奧古斯丁神父,兩柄雪亮的刺刀交疊在他喉間。
「我沒想到你會受一個異教徒鼓動。」佩德羅不回頭地沉聲說道,「神父,你在背叛自己的國家。」
他陰鬱地轉過身,緩步踱到神父面前,伸出殘存的半個右掌:「看看軍人都經受了些什麼。你連自己的信仰也背棄了嗎?」
「正是因為不願背棄自己的信仰,」面色通紅的神父神情肅然、飽含熱淚,「我所信奉的天主絕不會允許虐殺的暴行發生!」
海軍總督無奈地搖搖頭,示意士兵們將神父架到船舷邊。他翕動嘴唇無聲禱告,末了親手將一臉大義凜然的神父推落。
水花聲只響了短短一瞬,海面再度沉寂。
優素福痛苦地鎖緊眉頭。他咬緊牙齒克制著自己的憤怒:「讓我母親離開這裡。她對你們沒有任何威脅。」
佩德羅面無表情:「你沒有與我談判的資格。」
「放她走。不然我們就同歸於盡。」
優素福護著母親退了兩步,身後就是火藥倉。
他拉開身上的圍巾,露出其下遮蓋著的一串鐵球。這種叫做石榴炮的爆炸性火器是他從中國人遺留的明式軍火里淘到的,只需投擲或大力晃動即可引爆。
幾百年前中國人就開始使用類似的火藥武器對抗蒙古騎兵,其威力足以擊穿隔板、點燃火藥倉中的所有炸藥儲備。
對面的葡萄牙士兵先是疑惑,繼而漸漸顯露出驚懼的神色。
但他們的指揮官仍然是一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樣:「放她走,你只會更沒顧忌。留著她一起陪葬吧。」他抬起手對排列在避雨處的火槍隊下令,「火槍手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