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灑淚送別(3更求月票)
聽了方先生的問話,陳凱之頜首點了點頭:「學生想下月動身。」
方先生卻是搖頭道:「不可,要及早動身,萬萬不可耽誤了。」
方先生感慨萬千,接著道:「你既已決心走這功名之路,就及早去京師落腳為好,那裡將是一番新的天地,到了那裡,你才可以真正得到你想要的。」
陳凱之素來對這位恩師信重,不假思索,便朝方先生重重點了頭。
此時,方先生又道:「老夫會修書一封,讓你的鄧師兄在京里等你,凱之,你無依無靠,到了京師,更是舉目無親,到了京師,你的鄧師兄,便算是你的親人了,他自會好生招待你,你放心便是,他是個性子穩妥的人,幾次修書來,也都過問了你的事,對你這師弟,是極看重的,你到了京師,可暫時在他那裡宿下。」
說到那位素未謀面的師兄,每回恩師提起,陳凱之心裡都有點不是滋味,可這一次恩師提到了師兄,陳凱之居然覺得挺舒服的,真心不太容易啊。
從方先生的書齋回到家中的時候,此時這小小的茅舍前,早已人滿為患了,隔壁歌樓里,不少歌女親自下了樓,也都來道賀。
這等萬人擁戴的感覺,令陳凱之神清氣爽,可陳凱之也清楚,自己只是邁出了第一步而已,自己的未來,還有更廣闊的世界。
他笑吟吟地一一回禮,待熱鬧過後,看著這冷清的門庭,不禁失笑,解元……他到現在還是暈乎乎的。
既然是決心要進京,時間越來越迫近了,那麼就刻不容緩了。
不過在進京之前,有些事情還是不可少的。
陳凱之這幾日都在走親訪友中度過,王提學、包知府、鄭縣令和朱縣令都去拜謁了,除此之外,荀家也走了一趟。
此時,陳凱之反而有些惱怒了,因為郡王府那兒幫陳凱之定下了一艘官船進京,日子就在四月初,時間迫在眉睫,反而沒有給陳凱之任何反應的時間。
陳凱之需參加文廟的大典,也就是俗稱的解元公遊街,還有這樣多的親朋好友需要問候,時間實在不足,還沒感受夠這做解元的愉快感,倒是每天都給忙得頭暈眼花。
金陵的春天,總是少不得綿綿細雨,到了四月初二,那陳德行便騎著高頭大馬冒雨而來。
雨天騎馬,顯然是一件很逗比的事,可陳德行不在乎,還甚至有些樂在其中。
他興沖沖地趕到了陳凱之的庭院前,便高聲大叫:「凱之,快快快,不可耽誤了時辰,官船就要走了,本王親自來送你。」
陳凱之早已收拾了書箱,還有幾個包袱,分量倒是不重,卻是不舍地出了屋子。
陳德行一見陳凱之,便喜滋滋地道:「這樣磨磨蹭蹭的,快快快,上車。」
陳凱之看著天空陰霾陣陣,烏雲滾滾,無數銀絲落下,他不由道:「殿下,吾才師叔今日怎麼沒來?」
是啊,這是挺奇怪的事,他知道吾才師叔歷來愛湊熱鬧的。
陳德行坐在馬上皺眉,他渾身濕噠噠的,總算收起了一點狂傲之氣,卻是嘆了口氣:「哎,休要提了,恩師病了,躺在榻上茶飯不思,古古怪怪的樣子。」
陳凱之驚訝地道:「他病了?那學生該不該去看看。」
陳德行搖搖頭道:「大夫已經去看過,說身子還好,是心病,說的也奇怪,先生乃是淡泊之人,怎麼會有心病呢?」
陳德行搖搖頭,一臉的迷惑不解。
陳凱之身軀一震,似乎明白了什麼,道:「是,是,心病還需心藥醫,不過殿下,學生倒是有一個方子,可以治病。」
陳德行眉毛一挑,著急地道:「是嗎,快快說來。」
這殿下到底吃了師叔什麼迷魂湯啊,陳凱之見這陳德行如此著緊的樣子,不由咋舌,心裡想:「這師叔,也是神了。」他抿嘴一笑,口裡道:「殿下賜他一筆銀子,他定會轉危為安。」
陳德行先是一愣,隨即怒了:「陳凱之,這是你的師叔,你怎可這樣毀謗他的人品?先生不是這樣的人。先生人品高潔,其品性如美玉無瑕,你……你竟用銅臭羞辱他?哼,果真是沒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堆出於岸,流必湍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先生或許真是因為如此,方才心裡苦吧。」
卧槽……
神了,真的神了。
陳凱之突然覺得自己兩世為人的小伎倆,在師叔面前竟是渣一般的存在。
看陳德行依舊一副氣呼呼的樣子,他只好硬著頭皮附和道:「是,是,是,學生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陳德行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一些,便命人給陳凱之搬了行禮。
陳凱之坐上了車,那陳德行倒依舊在得意洋洋地打馬冒雨而行,他且行且走,儘力與馬車并行,一面道:「到了京師,且要小心,到了歲末,我可能也會入京一趟,到時,咱們師兄弟再相見,我請你吃酒。」
陳凱之挑開車帘子,看著這熟悉的街道自后遠去,這煙雨下的金陵,如夢似煙,濕漉漉的氣息里,帶著幾分厚重,他遙望著那躲在檐下避雨的行人,看那冒雨而行的貨郎和車夫,這青石板的間隙里,那青苔給這裡添了幾分綠意。
陳凱之吁了口氣,眼中竟有些濕潤,不知在什麼時候,自己已將這兒當做自己的家了,而現在,自己即將遠行,踏上未知的旅途,去追尋自己的前程。
陳凱之眼眶裡霧騰騰的,或許自己已經沾染了這座古老城市的氣息,這金陵的多愁善感,也融入了自己的骨血里。
「你哭什麼?」陳德行見到了陳凱之的異樣,一臉不悅地痛斥道:「不就是和本王分別嗎?倒像是姑娘遠嫁一般,哪裡有半分男子的氣概?你我是有交情,可也不至如此,快收起你的淚來,別讓我取笑你。」
陳凱之沒有跟他辯駁,只淡淡一笑,便輕輕放下了帘子。
待到了碼頭,因是淫雨霏霏,所以也顯得冷清,倒是在棧橋處,停泊著一艘巨大的官船。
陳德行下了馬,吩咐人將陳凱之的行禮送上船,待陳凱之下車,陳德行朝他一揖:「以後別哭了,不像個樣子,似婦人一般,歲末本王就上奏祭祀太廟,到時自然有相見的一日。」
陳凱之只點點頭,深深地看了陳德行一眼,便折身朝棧橋方向去。
「凱之。」陳德行突的在身後叫他。
陳凱之在這細雨之中旋身回眸。
陳德行捶了捶自己的胸,豪氣干雲地道:「男兒有淚不輕彈,記著我的話,像個男人。」
「噢。」陳凱之覺得這個傢伙,抓住了自己的馬腳,便不斷地在這糗事上反覆的炒作,就是傷口上撒鹽啊。
他朝陳德行笑了笑,便再次舉步朝著那大官船去。
陳德行目送陳凱之上了船,眼裡竟也有些濕潤了,他吸了口氣,仰著頭,心裡默默念:「我乃真男兒,大丈夫,不可流淚,也不能流淚。」可終究沒忍住,眼裡積攢的一團液體順著臉頰落下來。
「殿下。」一個尾隨而後的小宦官忙掏出了絲巾,送到陳德行面前:「您流淚了。」
陳德行猛地眼睛一瞪,直接踹了他一腳:「滾!」
…………
在這河堤不遠處,是一處茶坊,外頭雨水淅瀝,此時在這二樓靠窗處,卻傳來了琴音,撫琴的老者遙望著遠處的大船,口中一聲嘆息,手中依舊撫弄著琴,正是一首《高山流水》。
琴音流暢,只是到了一半,竟是戛然而止,撫琴的老者,瞬間抱琴痛哭。
估計外頭的茶博士聽到了動靜,忙敲門道:「方先生,方先生……」
「無事,下去吧。」方先生揚起那已是淚水磅礴的臉,兩鬢不自覺間又多了幾縷白髮。
而今,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了,今日弟子遠去,投奔前程,可是他,卻也只好在此遠遠目送,甚至不敢露面,他怕只怕,到時候又不知當著陳凱之的面,要落下多少淚水。
那官船,漸漸離開了棧橋,順水而下,濤濤的江水,一直延伸,彷彿不見盡頭。
這含淚的目光,朝著江水滔滔奔騰的盡頭處看去,那碩大的官船,只剩下了一個不起眼的黑影。
此去經年,以自己的年歲,只怕這輩子,或許再難相見,他面上露出苦澀之色,只搖搖頭,收了琴,靠窗案牘上的茶水依舊未動。
茶香四溢,只是可惜,飲茶人今日卻不知珍惜,只是將琴夾在了腋下,搖搖晃晃地站起,旋身而去,只留下一個佝僂的背影。
「但願……凱之你前程似錦吧。」
他苦澀一笑,這包間門口的茶博士矗立著,生怕出什麼事,見一臉淚痕方先生蹣跚而出,忙是想要上前攙扶,方先生只揮了揮手,便蹣跚下了茶樓。
此時,在茶樓的不遠處,正停著一輛馬車,馬車卷開簾,露出一張絕美的容顏。
這嬌弱的女子似是看到了熟悉的人,忙下了車,不顧身上的華服,小跑地冒雨往茶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