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1章 呃,這是裝酒的瓶子
垂拱殿中,又如昨日一般,剩下一君一臣。
良久之後,趙擴抬頭,看著這個老柳一般佇立著的趙汝愚,冷笑道:「子直公,就沒有什麼想跟朕說的嗎?」
「罪臣……」
「子直公還稱什麼臣?該稱草民。」
趙汝愚一拜,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呵呵,子直公這是想跟朕玩文字遊戲啊。說說吧,為何致仕不授,可能這是朕,最後一次跟子直公這麼敞開胸懷地談話了。」
趙汝愚抿了抿嘴,說道:「臣就算入了中樞,於朝堂無補,於社稷無利。」
啪!
一封奏摺扔在了地上,趙擴怒道:「子直公不如說,不想替朕效力了,這樣來得簡直明了,那麼朕也狠得下心來,放你歸隱了!」
「難道聖上就不好奇,為何一介商賈,可能拯救一場災難,可以讓荊湖的百姓,得以撐過這災荒的幾個月嗎?」
趙擴心中一凜,是啊,這幾日,他都在想著趙汝愚的事,卻忘記了這場莫名其妙就被自我治癒的洪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說說吧。」
趙汝愚說道:「其實去歲范伯崇治永州,初顯政績,便已經是所謂的永州模式,開始了它的威力。」
「朕倒是聽過幾次,真有這種模式?」
「不錯。這種模式之下,百姓抵禦天災的能力是增強了。就像這次洪災,雖說不比連年乾旱的大災,但是也讓荊湖不少地方顆粒無收。永州的應急賑災措施,在朝廷公文下來之前,從蘇州購買的災糧,已經抵達荊湖各州。」
趙擴一驚,「子直公莫要大誇其實了,怎麼可能呢?」
「官家若是不信,可問一問湘潭守臣,看看他們是如何回稟您的。永州東風的船,都是專船專用,負責兩州之間定點漕運流通,諸如江南西路購置的災糧,兩日便抵達永州了。」
「兩……日!」趙擴不免有些慚愧了,兩日,那時候朝廷又在幹什麼。
不過又旋即問道:「那夠糧的錢呢?又是從何而來?」
趙汝愚又將佃戶免稅、東風物流、大賣場以及李家作坊一事,一一陳述給趙擴聽,當然,李伯言莊子上究竟做什麼生意的事情,則是含糊了過去,他表達的意思,僅僅是這樣集中勞動力,共創經濟價值的觀念。
聽得趙擴一愣一愣的。在這位深居宮中的皇帝印象了,商賈不都是倒買倒賣,亦或是開個小作坊,三五人的嗎?咋還有這種大規模的操作?
趙汝愚怕趙擴聽不懂,便又說道:「起初,臣也是聽得雲山霧罩的,不過官家可以借鑒一番永嘉葉正則所書的那本《大宋經濟論》,應該就能了解臣所言非虛了。」
趙擴看著底下這位當初將他背上王位的趙子直,喃喃道:「原來子直公當年上書致仕,並非是真的來逼朕,而是心有所屬啊。」
趙汝愚下跪,伏倒,「不瞞官家,臣……當初確有以退為進之意,不過也想好了真正的退路,若不能在朝輔佐您,那就在野,替您分憂。」
趙擴紅著眼,眼皮不住地跳動著,「所以,子直公,說到底,還是不願意輔佐朕。」
「聖上。老臣之所以拒絕了子肅公的建議,是因為臣覺得,永嘉新學,可以興宋,可以替官家分憂解難!所以臣甘願俯身與野,替官家您立新學,興教育!」
「看來子直公身雖不在朝堂,但是這心,始終還是牽挂著朕啊。」
李伯言如果聽到這話,估計又會腹黑起趙擴的厚臉皮了。
趙擴沉思良久,說道:「既然子直公有這個想法,那麼權且試一試。地方嘛,在臨安隨便挑,至於這個費用,朝廷近來軍費緊張,既然聽子直公說,汝之門生這麼精通商道,這個錢就由他來出。」
「……」
一個出地,一個出錢?官家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摳搜了……
趙擴深有意會地說道:「子直公莫要覺得朕虧待了你那門生。若是由朝廷出錢,將來這個新學,到底是朝廷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朕不能保證啊。這是朕對於子直公你的信任。」
臉皮厚到趙擴這樣,也是沒誰了……
「好了,此事就這樣決定了,只是子直公所說的解禁偽學一事……這個朱元晦、蔡西山死了,偽逆之黨也就作罷便是,只是這個理學,真是食之無味的雞肋啊。」
趙汝愚緩緩道:「如今天下理學諸子,皆因嶽麓之會還有晦翁盍然離世的原因,對於新學充滿了排斥,若是偽學不解,恐難立新學啊。」
趙擴皺眉,「真是多事,罷了,罷了,朱元晦死了,朕的心結也沒了,就算朕還你的人情。」
「臣,惶恐。」
趙擴淡淡一笑,道:「今後就不必惶恐了,朕怕是在這朝堂上再也見不到子直公了。去吧,挑個好位置,偽學解禁一事,朕會跟余相公以及朝臣們商議。」
「那臣告退了。」
趙擴想起一事來,道:「子直公留步,朕前些日子收到個寶物,就送給子直公了。來人,將寶物呈給子直公。」
趙汝愚叉手一拜,「謝聖上恩賜。」
趙子直瞥了眼盒中之物,差點沒氣暈過去,天殺的,這是哪個二百五呈給官家的,趕緊收了盒子,退出了殿中。這特么得虧趙擴深居宮中,不知道外邊世事,這哪裡是特么的寶物,這特么就是個裝滿城春的瓶子!
趙子直走出正麗門,卻見到不少朝臣未去當值,而是候在門前,便止住了腳步。
余端禮、京鏜帶頭站在前邊,朝趙汝愚拜了三拜。
「處恭、仲遠、子肅,子直當不起啊,折煞子直了。」
謝深甫目光灼灼地看著趙汝愚,道:「公,當得起!」
幾人分站兩側,躬身彎腰,「子直,請吧。」
同輩同朝中人,他們非韓黨之中,卻始終不站隊,現在,看到趙汝愚如此坦蕩地致仕,是打心眼裡的佩服。
這一拜,是在恭送趙子直。
趙子直,再也不會登上這個朝堂了。
「受之有愧啊。」趙汝愚朝兩邊回禮一拜,步伐穩重地朝北而行。
政事堂值房之中,韓侂胄喝著茶,看著那個布衣之人,嘆了口氣,道:「子直,吾不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