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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53章 字議遜

  嶽麓書院,即便是晴空萬里,每個歸來的理學儒生眼中,都蒙上了一層灰翳。


  怎麼辦?理學今後該往何處走?眼前還有路嗎?


  他們看不清,因為信仰一旦崩塌,那麼恐懼將會無限的放大。


  能夠登上橘子洲與李伯言辯論學術的,那都是即便理學淪為偽學,都誓死追隨晦翁的理學儒生。他們以成聖證道為目標,然而所證的道被李伯言給打破了,自然都是心亂如麻。


  南北齋的莘莘學子,紛紛站在江岸,等著他們的恩師、同門歸來,就連晦翁、楊簡以及蔡元定,都坐在石門前,等候著這場關乎理學「生死存亡」的嶽麓之會。


  當李伯言給他們看的細胞,在他們肉眼親眼所見之後,什麼氣理,什麼心即宇宙,都成了貽笑大方的觀點。


  商船悠悠駛向岸邊埠頭。


  蔡元定撫須說道:「此番辯論,我理學諸派,齊心協力,豈會輸給李伯言這個小子,當初是我疏忽大意,被他鑽了空子,如今咱們眾志成城,定然是大勝而歸。」


  朱熹眯縫著眼,看向商船,然而老眼昏花,只能看到船快來了,上邊的人影模糊不清。


  在岸邊歡呼雀躍的理學士子們,見到站在船頭的輔廣、黃幹,還有再跟趙汝愚談論著什麼的黎貴臣,止不住內心的激動,這才兩年,理學又要崛起了嗎?

  「誒!先生!」


  「山長,這裡!這裡!」


  不少人揮舞著雙手,朝已經漸漸清晰的人影招手示意。他們也許不知道,理學敗了,敗得一塌糊塗。永嘉新學最強的商業模式都還未祭出,就在這教人之法以及萬物人性上就鎩羽而歸了。


  輔廣見到岸上的歡呼雀躍,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他是理學的罪人,為什麼,為什麼要讓他看到所謂的細胞!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稻種!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木欄之上,終於當他看到一個個笑臉相迎的學生門人時,內心的恐懼無限地被放大了。


  閻王爺,讓我死吧!


  船上所有理學儒生都在發獃沉思。


  就這樣,輔漢卿一腳蹬在船板上,屁股一撅,翻滾跳下了船。


  船上之人的沉思冷寂被打破了。


  那些歡呼雀躍的學子,同樣戛然而止,目露驚恐地看著那濺開來的水花。


  李伯言同樣驚了個呆,手中酒杯滑落,趕緊喊道:「我勒個去,你要死也被拉上我啊!」這尼瑪的,這輔漢卿死他船上,就算是他自己要跳江自殺,世上也會傳成他李伯言逼死的,這罪過就大了。


  李伯言吼道:「快救人!」


  岸上之人也喊著:「輔先生!」


  晦翁老眼昏花,但聽到了岸邊人的忽然,顫巍巍地站起來,目露驚容地說道:「漢卿,漢卿怎麼了?」


  船上熟悉水性的船工縱身跳入湘江之中,將那撲騰著水花的輔廣拽起來,李伯言趴在船欄上朝下望去,見到船工已經拎起了這煞筆,鬆了一口氣,好在湘江水流平緩,不然這煞筆被大水沖走了算誰的。


  「別救我!讓我死!」


  船工本來已經托起了輔廣,然而這傻缺不停地想掙脫船工的手,搞得那船工都有些對付不過來。康帥博縱身跳江,一把打暈了還在作死的輔廣,朝上邊喊道:「放繩子!」


  在船上人齊心協力下,跳江的輔廣終於被撈上了船。咳嗽了兩聲,看來沒有溺水,是被康帥博敲得七葷八素。不然李伯言都想用腳給他做心肺復甦了。


  「誰想跳江的,別在我這船上找晦氣,要死死遠點!」李伯言生怕還有人要跳江,直接拉這個臉呵斥道,「這麼大個人了,這麼點挫折都受不住嗎?不就是指正你點錯誤的三觀,就要死要活的,你真是死了算了!」


  船上人沉默,已經無力再和李伯言辯論什麼是非了。船緩緩靠岸,輔廣被人抬下了船,嶽麓書院的學子群情激奮地圍過來。


  趙汝愚剛想下去解釋什麼,卻被李伯言攔住了。


  「先生,讓他們靜一靜吧。」


  趙汝愚止步,看著船上一位位理學儒生下了船,嘆道:「伯言啊,這對他們來說,太殘酷了。」


  「先生覺得殘酷嗎?這是大宋在進步,糟粕不去,大宋文壇的腐朽,即便現在看不出什麼來,將來也會慢慢腐朽,蠶食整個漢室江山!」


  趙汝愚看著數百人匆匆跟入書院,道:「但是理學,就這樣亡了啊!」


  李伯言笑道:「先生言重了。理學並非亡了,而是回到他原本的位置了。」


  一邊靜靜聽著的周必大眉頭一挑,看著初露鋒芒的李伯言,道:「大郎此話怎解?」


  「儒學,本就不是什麼經世之學,晦翁欲要集大成之所學,讓理學成為包羅萬象的大乘之學,已經是誤入歧途。讓理學回歸人文,這是最好的歸宿。」


  趙汝愚喃喃道:「回歸人文。伯言啊,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覆滅理學?」


  「先生,我何曾說過要讓理學覆滅了?」


  「你那白絹上的字,我可沒瞎。」


  李伯言看著院門緊閉的嶽麓,露出一口大白牙,說道:「我只不過,想讓晦翁,讓所有理學儒生,心中的那個聖人消失滅亡罷了。」


  陸遊將貓放在甲板上,任由體態有些臃腫的小橘懶懶地躺在甲板上吹風,說道:「大郎這句話,倒是有些深奧了。」


  「深奧嗎?一門學問,可以有先賢,可以有前赴後繼的仁人志士,但是唯獨不可有的,就是神化了的聖人。這一點,永嘉新學沒有。只有這門學問沒有所謂的聖人,那麼他才能有無限的高峰,會有無數的後繼者,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仰望星空,而不是向聖人低頭。」


  周子充笑問道:「也不拜孔夫子嗎?」


  「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但夫子崇尚的,乃是仁,而如今天下儒生,到底是崇尚夫子,還是仁呢?」


  趙汝愚目光如炬,心中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


  「到底崇尚夫子,還是崇尚仁?伯言啊……」


  「嗯?」


  趙汝愚緩緩道:「你還沒有表字吧?」


  「先生,我才十五歲。」


  幾人心中又是一顫,十五歲,說出來的話,怎比七十五歲的老儒生還要有哲理?


  趙汝愚說道:「某覺得你已經成年了,三國宰相陸遜,字乃伯言,你的名為伯言,其別名又為陸議,你的表字,依我來定,就叫做議遜吧。」


  議遜?還好自己不姓陳……


  李伯言拱手一禮,道:「多謝先生賜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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