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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2章 欠債還錢

  嶽麓講堂之上,百餘學生齊齊地站在當中。


  山長黎貴臣一臉凝重地看著底下學子,有的鼻青臉腫,有些衣履闌珊,喝道:「真是長本事了!王遂何在!」


  「學生在。」


  黎貴臣雙手負背,目光凌厲地問道:「你來背誦一遍書院學規!」


  王遂叉手一拜,誦道:「右五教之目: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右為學之序:博學之,審問之,慎思之,明辨之,篤行之。右修身之要:言忠信,行篤敬,懲忿窒欲,遷善改過。右處事之要: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右接物之要: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行有不得,反求諸己。」


  「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你們看看自己,同門相爭,大打出手,這還是我嶽麓的學生嗎?啊?!你們這跟市井流氓,有何區別!」


  竇從周狠狠地看了一眼小個子趙葵,揉了揉被打得紅腫的腮幫子,叉手一拜,道:「山長,是趙葵挑事在先,我等勸不住,這才還手的。」


  「趙葵!你有何話說?」


  「稟山長,是竇從周出言不遜在先,辱我南齋學子,該打!」


  黎貴臣忙打住,說道:「某不是問你原由,是問你,是不是動手在先!」


  「是……」


  黎山長閉門,長吸一口氣,隨後嘆道:「罰抄學規三百遍,清掃書樓三月。」


  「……」


  黎貴臣看著悶聲不吭的趙葵,緩緩道:「怎麼,不願意還是不服氣?」


  邊上的王遂叉手一拜,道:「山長,葵年幼,初入書院不滿期年,學生願意代受其過。」


  「王師兄……」


  黎貴臣喝道:「是非對錯,豈是你能代受的?你身為南齋大師兄,沒有阻止著同門打鬥,自然有你該受的處罰!從周,你說說,此事因何而起?」


  竇從周戲謔地瞥了眼有些不服氣的趙葵,說道:「之前因為那本《大宋經濟論》,學生便對此等末學深惡痛絕,永州李伯言,此番猖獗如斯,居然斥理學為偽逆之學,還揚言要與晦翁及甬上幾位先生同游湘江,唱古論今,此等狂人,南齋的諸位同門,居然稱其為大宋文壇之幸,何其荒唐!我竇從周自然要替晦翁以及甬上三位先生打抱不平了!」


  黎貴臣皺眉,《大宋經濟論》他倒有所耳聞,這討偽檄文倒是不曾得見,便道:「可有檄文,拿來我看。」


  竇從周將檄文遞上,說道:「山長明鑒,學生出手,實屬因為維護晦翁,並非為自己。若是趙師弟侮辱我,也就算了,學生絕不還手,但是去褒揚一個侮辱先生之人,學生就算血濺三尺,也要誓死維護先生尊嚴。」


  一邊南軒弟子聽到此話,一副輕蔑地看著竇從周,暗道一聲,諂媚之徒。


  黎貴臣粗粗一掃,便將此文收入袖中,喃喃道:「還刊印出來,看來是沒少分發,連我嶽麓的弟子都收到了。好了,此事就此作罷,不得在尋釁滋事,都散了吧。」


  趙葵還想說話,卻被王遂搖頭制止了。


  黎貴臣離去,趙葵便不滿道:「王師兄,為什麼不讓我說,這竇從周分明就是避重就輕,他在南齋說的那些難聽的話,為什麼不讓我跟山長說?」


  「南仲啊,有些話,說跟不說,都一樣。」


  「怎麼就一樣了,難道就讓他這般挑撥離間?」


  王遂苦笑道:「做好自己,比什麼都要重要。」


  ……


  ……


  黎貴臣快步走向書院杉庵之中,疾呼道:「晦翁啊,晦翁!」


  「昭文有何事,如此著急撂荒?」


  「敬仲跟和叔呢?」


  「他們跟安卿、漢卿去山上了,怎麼,有什麼要事?」


  黎貴臣將檄文遞給晦翁,說道:「院中諸生大打出手,就是因為此事。」


  朱熹拿過檄文,掃了亮眼,笑道:「行啊,這個李伯言倒是有些意思,這是要踩在吾等的身上,將新學推上儒壇。呵呵,有些意思。」


  「先生還有這等閑情雅緻?這都找上門來了,再沒對策,可如何是好?」


  朱熹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道:「我等已淪為逆黨偽學,去歲元日,老夫欣然接納沈繼祖的十宗罪,早已對朝廷失望透頂,再壞還能壞到哪裡去?」


  「那是韓侂胄構陷!」


  「好了,昭文,把書院治好,比什麼都強。至於李伯言,我自有良策應對,你不必太過驚慌。」


  黎貴臣皺眉道:「可還有葉適,這趙相公、子充公還有放翁,就任由他們胡鬧?如今強權之下,我等研學已是如此不易,何苦互相殘害?」


  朱熹緩緩道:「當年陳止齋在嶽麓講學,我便斥責永嘉學派太過功利,非儒學正道,那時葉正則便師從陳止齋,想來因果循環,如今是代師來討回當年之辱了。」


  「這……」


  「邵文不必理會。」


  黎貴臣伸出的手忽然一滯,道:「先生,你聽到什麼聲兒了沒?」


  「嗯?」


  「您仔細聽一聽。」黎貴臣皺著眉頭,忽然朝牆角靠了兩步。


  朱熹顫巍巍地起身,拄杖側身傾聽,良久,又坐回到椅子上,道:「這也沒有什麼聲啊。」


  「那是先生耳背了,一定有,一定有。」黎貴臣小跑至學堂,南北二齋的弟子同樣在院中窸窸窣窣,說個不停。


  「先生,你聽到什麼聲兒了沒?」


  黎貴臣神情緊張地說道:「汝等與我出去看看。」


  ……


  嶽麓之東,橘子洲頭。


  五十艘三桅帆船呈三角之勢。


  李伯言眺望湘江,西邊的白牆黑瓦,便是此行之目的地——嶽麓書院了。


  船隻緩緩靠近,康帥博問道:「公子,開始擺陣仗?」


  「恩,拋錨吧。」


  鐵索連環,巨大的素絹拉開,猶如巨軸一般,自南向北,連亘六條船頭。江上波光粼粼,猶如灑下的碎金。


  江面風靜,水手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自嶽麓跑出來的學生,紛紛趕到岸邊,看著如此巨大的陣仗,也是被嚇得說不出話來。


  「偽學不除,盛世難享。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十六個字,字字誅心,上頭硃砂手印猶如漫天繁星,將白絹染得猶如寒秋的紅楓林。


  「這……這……這……」黎貴臣被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江上過往船隻,也紛紛張望過來。


  金鑼敲響。


  忽然之間,帆船之上,幾百餘舵手、民夫,振臂高呼,聲音直上九霄。


  「去歲元晦欠面一碗,特來討還錢二千貫!」


  「去歲元晦欠面一碗,特來討還錢二千貫!」


  「去歲元晦欠面一碗,特來討還錢二千貫!」


  「……」


  聲聲吶喊,如雷貫耳。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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