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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6章 勸退

  趙汝愚接至永州后,范念德未換衣服便匆匆過來拜謁。沒讓這位大宋最後的脊樑折戟在衡州,這是李伯言來到這個世道上,良心唯一能夠寬慰的一次。


  趙汝愚若是一死,意味著韓侂胄再也無旗鼓相當的對手,南宋這條破船,會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遠。只要趙汝愚活著,朱大神、留正、周必大,這些能人賢者尚有一息喘息的機會,黨禁之風,才會有所轉機。


  范念德與趙汝愚促膝長談許久,才緩緩出來,見到李伯言、范欽等人正在庭院等候著,便喚了進來。


  「大郎,這次老朽欠你一個人情,趙相公能安然歸來,范某不勝感激,請受老朽一拜!」


  李伯言忙扶起老范,笑道:「范公還與我客氣?如今趙相公安然無恙,便是小子最大的榮幸了。」


  趙汝愚嘆道:「老夫殘軀一具,上不能報效社稷,下不能自食其力,還要勞煩諸位費心費力,實在心中有愧。」


  范念德忙勸慰道:「趙相公莫要氣餒,韓侂胄懵逼聖聽,相信官家終會念及您的功績,重回中樞的。」


  「不可能了。如今滿朝皆是韓黨之人,言路把持,就……就連仲至公、子充公這樣的三朝元老都被構陷成罪魁禍首,官家若是念及功勞,豈會讓韓侂胄如此胡作非為!」


  李伯言算是聽明白了,如今寧宗將這些理學儒士一竿子擼了個光,很明顯的就是器重韓侂胄這個外戚。趙汝愚即便是再回中樞,恐怕也會被這群人弄得心力憔悴。


  「趙相公,辭官吧。」


  趙汝愚還在惆悵,范念德還在安慰。


  這個時候,李伯言的一句辭官,讓兩人都震驚了。


  「辭官?」


  「大郎,莫要胡鬧!」


  李伯言看向迷惑的趙汝愚,堅定地說道:「對,辭官。」


  范念德瞪了眼李伯言,道:「大郎莫要再提辭官一事了。如今朝局動亂,韓黨一手遮天,官家未撤趙相公的官職,就是留有一線生機,一旦主動辭官,你讓朝中還在堅守陣線,與韓黨抗爭的同僚如何辦?」


  「伯言,老夫多問一句,為何要勸老夫辭官?」


  李伯言這些日子都在思考一個問題,那便是如何能夠拯救大宋,任其發展,按照歷史的演變,那麼幾十年後,崖山海戰,此後百年沉淪,再等漢人執掌江山,然後滿清入關、列強入侵等等,這樣的結局不是他所想要看到的。既然如此,為何不試圖改變什麼。


  「敢問趙相公,所因何事而罷相?」


  「節夫進讒,宗室居相位不利社稷。」


  李伯言搖頭,道:「此非癥結。若官家聽信此言,當初您也入不了中樞,更加不可能官居右相。癥結之關鍵,在於您跟晦翁推崇的理學,是否是偽學。」


  「伯言,此話好生荒唐!汝尚未進學,更加不曉得何為理,何為學,如此大言不慚,在趙相公面前探討真偽,難免貽笑大方了。」若是一般的後生,在他們倆個大儒面前賣弄學問,早就被范念德轟出去了,不過看在李伯言剛剛救了趙汝愚的面子上,他才刻意壓住了火氣。


  「范公、趙公,多有得罪。不過晚生還是要繼續說下去。晦翁昔日也曾給官家授課,為何韓黨框定偽逆之學時,連晦翁都落職罷祠了呢?」


  趙汝愚眯縫著眼,說道:「那是孝宗不喜,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上有所惡,下必驅之!理學乃無數先賢繼往開來,不斷摸索而來,豈會是偽學?」


  「就是,遙想當年,吾跟隨晦翁,在嶽麓,晦翁與張敬夫會講,聽者數千人,那場面,晦翁講之精妙之處,眾士子無不歡欣鼓舞,豈會是偽學?」


  這就是李伯言無奈的地方,朱大神是什麼人物,那是大成殿十二人之一,忽悠天王級別的人物,走入了他的理論體系,不說把你忽悠瘸了,至少把你忽悠服了。


  「在下不是要跟趙公、范公爭辯什麼。既然黨禁的癥結在於偽學之說,那麼解決這個問題,黨禁不久自然而然的解除了嗎?」


  「談何容易?」


  李伯言深吸一口氣,回道:「非常容易。」這是他醞釀已久的話,不僅僅為了這些受黨禁連累的老人們,更是為了此後幾百年的個人價值觀!


  趙汝愚跟范念德一臉疑惑地看著李伯言,邊上的范欽更是在心裡默念了一萬遍的瘋了,大郎是真的瘋了。跟倆儒學大佬談理學,這不是關公門前耍大刀,錢莊門口賣假鈔嘛!

  趙汝愚越來越看不懂眼前這個年輕人了,坐在椅子上,沉思良久,覺得非常容易四個字,聽著怎麼就特別有諷刺意味呢。


  「怎個容易法,你不妨說來聽聽。」


  「趙相公……」范念德欲言又止。


  李伯言緩緩道:「趙相辭官,重立新學。」


  「辭官著學……」


  「沒有錯。辭官,乃是態度。立學,乃是路徑。」


  趙汝愚捋須道:「老夫在朝一日,尚有迴旋餘地,韓黨也會有所忌憚。若是真辭了官,還如何替大宋鞠躬盡瘁、替官家分憂!」


  「趙相公,說句難聽的,您覺得單憑您一人,能救得了大宋嗎?」


  「伯言,這話過了。」


  趙汝愚目含精光,直言不諱道:「老朽一人,當然難以匡扶社稷,但……若是連老朽都急流勇退,你讓朝堂上的那些忠誠之士,如何堅守!」


  李伯言沉默片刻,又問道:「那試問趙相公,您還有翻盤的機會嗎?」


  「我……」


  「您的身體,您的精力,還能夠再知幾州?這次大難不死,若是再不急流勇退,難保韓侂胄不會調您去苦寒之地,路途跋涉,您經受得住嗎?」


  終宋一朝,天子不殺一個士大夫,然而不殺,不代表不能折磨你。折騰來折騰去的,到最後死在任上的,比比皆是。


  「趙相公,辭官吧!」李伯言再次勸道。


  李伯言說的不是沒有道理,趙汝愚原本出知福州,繼而又被貶謫永州,正是這樣一路折騰,才會積勞成疾,如今若是還不肯致仕,怕正是要被折磨到死了。


  「唉,即便老夫退了,以節夫如今的做派,恐還是難以讓官家心軟。黨禁之禍,就像伯言你說的,癥結在理學,官家不認可,我黨之人,依舊要遭排擠。」


  李伯言見到有些較真的趙汝愚,說道:「所以晚生才說,辭官是態度,著學是路徑。」


  「理學何錯之有!」


  「非要晚生說?」


  「直言便可。」


  「咳咳。」李伯言短嘆一聲,「玄、假、空、大。」


  邊上范欽兩眼一抹黑,天了嚕,李瘋子真的是……什麼都敢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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