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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章 心有宏圖

  永州這片沃土,在唐宋之際,依舊是落後偏遠之地。所謂的「湖廣熟,天下足」,得等到明清之時才漸漸得以發展。李伯言不得不佩服自家老爺子的眼光,若是李氏後輩爭氣些,永州的田地,足以養活世世代代。


  不過攤上了自己老爹這樣的敗家二世祖,萬畝良田,都不夠李康達嚯嚯的。


  偌大的李宅,那群鶯鶯燕燕,嘰嘰喳喳的姨娘,以及一半的丫鬟僕人,都被帶到濱湖邊的莊子里,頓時清凈了不少。李康達還算疼他,剩了七八個丫鬟僕人給他使喚。


  「少爺去哪兒?」


  李伯言鑽入馬車,道:「驛站。」


  既然這甩手掌柜將范念德的事兒交給了他,總得去見上一見,不說為了范李兩家的交情,就是為了朱大神,李伯言都得去上一趟。


  見到城內稀稀拉拉的車馬,為數不多的店鋪,李伯言呢喃自語道:「難怪這些個貶謫之人,都會被貶到這裡了。這種地方,就算想要干出些政績來,恐怕都是件困難的事情。」


  到了驛站,有驛卒上前,問道:「可有官文?」


  李伯言下了馬車,道:「特來謁見范公,望請通稟。」


  「你是何人?」


  李伯言淡淡地說道:「家父李康達。」


  「永州敗……」驛卒差點脫口而出,赧顏一笑,「李家大郎稍等,這就通稟。」


  在永州,實在沒什麼樂事可言,於是乎,李康達父子敗家的笑料,成了眾人口中津津樂道的笑料。


  李家的僕人都覺得丟臉,連個驛卒都喊永州敗家子,這臉丟的,唉。要不是賣身李家,李七斤這會兒都想直接跑路了。


  李伯言倒是沒什麼感覺,敗家怎麼了,吃你家大米了?


  驛卒出來,朝李伯言攬了攬手,道:「范公有請。」


  李伯言進屋,登上樓,見到正在喝茶的老人,便朝老者作揖,道:「晚生李伯言,見過范公。」


  范念德望了眼年紀尚小的李伯言,問道:「汝便是勛德兄的孫兒?」


  李伯言一聽是老爺子的字型大小,便道:「正是。大父作古,伯言奉父之命,特來看望范公。」


  范念德點了點頭,問道:「汝父為何不來?」正常來說,范李兩家有過世交之情,怎麼說都得是李康達過來拜謁,派了個晚輩過來,就有些奇怪了。


  李伯言心說,這叫他如何回答?老爹敗家,沒臉來見,還是說妻妾成群,在莊子里享樂?思來想去,李伯言低聲道:「范公受黨禁牽連,家父有心相助,卻愛莫能助。前來拜謁,又怕給范公添堵,特命晚生過來送上田宅,不至於在此委屈。」


  大宋的士大夫俸祿很高,異地為官卻很奇葩地沒有配套的住宅,加上調動頻繁,在外為官大抵都是租房住。如今貶謫永州,范念德住在驛站也有不少時日了,連間像樣的宅子都未曾拿下,要麼就是囊中羞澀,要麼就是有人存心想讓范念德難看。


  「這是做甚?拿回去。」范念德瞥了眼李伯言地上的兩張地契,直接回絕道。


  李伯言也不矯情,很乾脆地道:「好。」你不想要,老子還不送了呢。說罷,便將兩張地契收了回來。


  見到李伯言收回地這麼乾脆,范念德也是嘴角一抽,這小子,懂不懂人情世故,任誰都不得推辭幾下,直接就收回去了,真是不懂事啊。


  「咳咳。」


  李伯言見到臉上有些臊紅的范念德,心裡暗暗一笑,叫你打腫臉充胖子,臉上卻收起了笑意,朝范念德一拜,「范公清廉高義,晚生還拿這些身外之物羞辱您,實在是折煞晚生了。」


  「嗯,咳咳,這個……無妨,你既是勛德兄的後輩,也就是我的後輩,就別這麼見外了。」范念德揮了揮手,臉上似乎有些掃興,煮熟的鴨子就這麼飛了,擱誰心裡不有些難受。


  李伯言見到范念德如此神色,心裡暗道有戲,若是這個老范兩袖清風,油鹽不進,那麼他這趟也就白跑了。


  「范公此次領了致仕永州,不知領了什麼職?」


  范念德長嘆一聲,若不是之前李伯言二話不說,就送田宅留下了好感,這個時候准被他趕出驛站了。


  「領了何職有何關係?貶謫永州,註定在此終老了。」


  李伯言見到心灰意冷的范念德,也就明白,這次的慶元黨禁,是結結實實地讓這些人吃了個癟。范念德不在這份偽逆黨籍之內,卻因為與朱熹是連襟,一樣被貶謫此地。


  「范公此話何意?」


  范念德看向這年輕的後輩,搖頭笑道:「當年勛德兄兩眼如炬,時勢看得比誰都清楚,你就看不出來?」


  「還請范老指教。」


  「罷了,說了你也不明白。回去替我謝謝令尊好意,他日等老朽安定下來,親自上門拜會。」范念德這個時候也顧不得長幼尊卑了,錦上添花之人歷來不缺,唯獨這樣雪中送炭的,才是最缺的。


  如今黨禁牽連,當初把酒言歡的同僚,恨不得撇清關係,別說在朝堂之上助力了,就是連封告慰信都沒有,世間冷暖,在老范心中五味雜陳。


  李伯言一聽此話,立馬急了,這老頭子,動不動就要哄人了?自己的事兒怎麼辦?忙說道:「范公不必灰心喪氣,貶謫永州,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你比不寬慰老朽了。」


  「真不是。范公既知祖父眼界高人一等,當初棄了蘇杭家業,舉家遷至此地,會是無用之舉?」


  范念德眉頭一挑,喃喃道:「當年之事,某也有所耳聞,只是勛德未曾言明,傳言汝父……」


  「額……」李伯言好不尷尬,道:「范老可知,永州百姓如何稱呼吾家大父?」


  「這個倒是不知?」范念德初來乍到,還在為自己安家地盤犯愁,哪裡有這個閑工夫打聽這個。就是連李家在永州的事情,他都是剛剛才記起來,這位幾十年前的故人。


  「李半州。」


  「李半州?」


  李伯言點了點頭,說道:「永州大戶,皆築堤圍田,廣闊千里。大父當年佔得先機,豪擲千金,田地數不勝數,因而得了個李半州的別號。」


  「這……」范念德問道,「永州半個州郡都是你們李家的?」


  李伯言笑道:「這麼說是誇張樂些,不過田地很多就是了。」


  范念德後悔了,後悔方才沒有收下李家的田宅,這要是知道他李家如此富裕,這田宅不就是九牛一毛?

  「地多又有何用?再說,這都是你們李家的田地。你說的「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是何意?」


  李伯言笑道:「范老致仕永州,若是政績卓著,還愁提拔無門?」


  范念德搖頭嘆道:「何來政績?」


  「納糧進稅。倘若永州每歲糧稅連年廣增,范公何愁無政績?」


  「大郎天真了。」


  「范公可知如今永州畝數以何計之?」」


  范念德有些納悶,「畝數?自然是以畝數計之了。」


  李伯言搖頭道:「非也。永州地廣人稀,若以畝數計之,上報朝廷,何來糧產?所以湖廣諸州,皆以糧作多少為依據。」


  李伯言這話,並非無的放矢。李家的田地是多,但是據他了解,種糧的人卻少,為何?永州壓根就沒多少人,沒人,拿什麼種田?所謂的「湖廣熟,天下足」,這得到明清時期才顯現,如今的湖廣之地,地廣人稀,自然無稅可收,也因為如此,貶謫的官員,都是被安排到這種地方,沒有政績,又被遠放,久而久之,自然淡出了官家的視線里。


  范念德也不是蠢人,立馬明白了各中種道理,永州,大有可為!不過又眉頭一皺,反問道:「既然如此,為何此地為官之人沒想過呢?」


  「築堤圍田,湖廣兩地近年才得以興起,所以晚生才說范公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如今蘇常熟,天下足,若是范公治理得當,不出十年,必然是湖廣熟,天下足!」


  范念德喃喃失語道:「湖廣熟,天下足?老夫也不指望這個,能夠自給自足,不必半仰食江、楚、廬、安之粟,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李伯言搖頭暗笑,「范公還是沒看到湖廣廣闊前景啊……」


  范念德忽然回眸,想起來跟他說這話的人僅僅是後輩小子,便問道:「這些……都是你大父說的?」


  「額……好像是吧……」


  李伯言白眼一翻,若真是他大父說的,他爹也就不會敗家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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