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7 她想要更多的溫暖,更多的幸福
「那你都不搭理我,還扔下我自己走了!」小元秋傷心控訴。
薄季琛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一直都不怎麼搭理人的,也就是跟慕暖安在一塊話能多一些。
「我去拿外套了。」薄季琛舉了舉手裡的外套。
「這是小安老師的!」
小元秋一眼就認出來是慕暖安。
「嗯,」薄季琛頷首,難得解釋了一句,「她走的時候穿的少,這裡晚上冷,我怕她感冒。」
「哇,哥哥你對小安老師真好呀!」
小元秋這才收斂了眼淚,「哥哥你要去找小安老師嗎?我跟你一起!」
*
月亮升至最高點,鎮里的長街上,一個高大的男人在前面走著,後面跟著一個小尾巴。
男人的步伐比小孩大了許多,不一會就將孩子落在後面,孩子臉上還掛著鼻涕,一路低頭小跑地追。
小元秋好不容易跟上,問薄季琛,「大哥哥,我們什麼時候到?」
元秋覺得,這個大哥哥肯帶她去找阿婆,還是挺好的。
薄季琛沒說話,沒有得到回答,元秋也懨懨地不說話了。
哭過的孩子特別容易困,小元秋犯困了,上前扯了扯薄季琛的袖子,「哥哥你抱我好不好?我想睡覺。」
薄季琛眉頭再次打了結。
「快到了,自己走。」薄季琛搖了搖頭,誰知這孩子拉著他不放,沒辦法,彎腰將小元秋抱起來。
繼續前進,小元秋趴在男人的肩頭睡著了。
慕暖安氣沖沖地在路口等著,一見薄季琛壓低聲音就罵,「她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嗎?你怎麼也跟著胡鬧!」
元秋在睡夢中囈語了兩聲,宋瑋哲站在暖安身旁勸道,「先別說了,快讓孩子上車,免得感冒。」
暖安要將元秋抱過來,宋瑋哲說:「我來。」
宋瑋哲從薄季琛手裡接過元秋,見孩子快要醒來,輕聲地哄,「元秋乖,繼續睡啊,我是你宋老師,我們還沒到呢。」
小元秋迷迷糊糊地放下心來又睡著了。
宋瑋哲抱著孩子往前走,暖安回過頭見某人不動彈,又吼道,「還不跟上!」
那麼晚了阿婆還沒睡,等在暫住的酒店房門外,看見元秋眼淚就下來了。
阿婆把元秋接過去,抱在懷裡,一下下拍著孩子的背。
暖安帶上門對薄季琛說,「你跟我過來一下。」
男人跟著去了天台,晚上的風很大,吹亂了暖安散下來的長發。
他這才把隨手帶來的外套給她披上,「乖,別凍著了。」
他的音線很柔和很寵溺,似乎根本就不計較她沖他發脾氣的事。
暖安咬咬牙,一下子扎頭撲進了他懷裡。
他先是一怔,很快的便輕撫著她的後背,低喃細語,「怎麼了?」
慕暖安聲音哽咽,話說出口時嗓子都是啞的,「元秋的父母在公路上出車禍……都死了……我們……是來……認屍的……」
薄季琛眉心蹙了蹙,他沒想到會是這樣嚴重的事情。
暖安抬起頭來有些惱怒地說:「這種時候,你帶著元秋亂跑什麼?我是怎麼跟你說的,讓你看她一晚上,就一晚上都不行嗎!要是你們來的路上元秋再出點什麼事我怎麼跟菊芳姐交代啊!」
她最害怕的就是身邊的人離她而去,吼著吼著就哭了起來,薄季琛知道她心裡那種滋味,也知道自己做得並不妥當,「對不起。」
他低頭吻住她的唇,吮吸她的眼淚,暖安推開了他,抹了把臉,然後自己先回去了。
薄季琛一個人留在天台上良久,回房間的時候在走廊上看見了宋瑋哲。
薄季琛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地直走,宋瑋哲微眯著眼睛看著男人的身影,突然幽幽說了一句——
「你小心點。」
薄季琛只是微挑了下眉稍,似乎沒聽見他的話似的。
就算這一路他的小女人就沒給過他好臉色,就算在天台上她像個小火藥桶一點就著,但他卻一點也沒想過要生氣,反而是看見她生動的臉龐,覺得安心。
不管接下來要面對的會是什麼,他都覺得自己來對了。
自始至終,薄季琛從頭到尾一個眼神都沒給就進了房間,留下宋瑋哲一個人站在走廊上顯得有些多餘。
*
按照規定,閔阿婆能帶走的只能是元秋父母的骨灰,可阿婆不願意啊,她想帶女兒回家。
前一天的懇求沒有成功,十六那天暖安又陪著阿婆去了一次。
中午的時候暖安回來了,攙扶著阿婆進屋休息,然後回了對屋。
薄季琛見她回來了,忙上前,暖安癱軟著身子在他懷裡,雙手捂著臉,「怎麼辦,我該怎麼跟元秋說?」
她無法想象,那麼小的孩子,要怎麼接受這件事。
薄季琛皺眉沉思了一會,才低聲道,「別告訴她。」
慕暖安搖頭:「不行,今天不見,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這話是對薄季琛說的,也是對她自己說的。
她驀地沖了出去,像是發了狠般叫醒被窩裡睡覺的小元秋。
元秋迷迷糊糊揉搓著眼,開心地問她,「小安老師,我阿婆回來了嗎?」
暖安點點頭,半大的孩子,睡醒是那麼可愛生動,她在笑,眉眼像極了菊芳姐。
「走,我帶你去找媽媽。」
暖安手忙腳亂地給元秋穿衣服,緊隨其後的男人倏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你幹什麼!」
小元秋瞅著兩人,糯糯地小聲嘀咕,「大哥哥,我小安老師是要帶我去找媽媽的。」
薄季琛眉間隱忍,拉著暖安的手,「你跟我出來。」
屋裡,元秋乖乖的自己穿衣服。
屋外,男人居高臨下,無奈嘆氣,「不要告訴她。」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
慕暖安閉著眼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氣,「我怕她長大了會埋怨我沒讓她見上父母的最後一面……」
「不會的,她不會怨你,她會感激你。」
薄季琛攬過她的肩,輕拍著她的背,「你和我,都是親眼目睹過至親的人死亡時猙獰的樣子,那種滋味,好受么?」
慕暖安抬頭看著薄季琛,發現他幽黑的眼神隱著痛苦和壓抑。
她緊緊咬著唇,貝齒深陷進去,默不作聲。
這時,宋瑋哲的電話來了,暖安接起,像是下定很大決心,鄭重其事道——
「宋老師,我不帶元秋過去了。」
*
這幾天,小元秋漸漸感到不對勁,小小的孩子彷徨失措著不願離開大人身邊,夜夜都在噩夢中啼哭。幾日後,便是她父母的葬禮。
小元秋穿一身麻布孝服,眼裡不見平時光亮的神采,極其沒有安全感的跟在阿婆身後。
街坊鄰居感嘆:「父母都走了,最可憐的還是孩子啊!」
暖安看見元秋聽見這話時掉下一滴眼淚,卻飛快地抹掉,小跑到隊伍前面去。
她快步跟上,剩下的路,她都跟在元秋身邊。
元秋低著頭走路,暖安過去牽住她的小手,元秋掙了兩下,沒掙開,小手便順勢握得更緊,「小安老師,你別鬆開我。」
「好……」
終於來到墓前,暖安將一捧白菊放下,點燃茶香,擺好酒水食物,閔阿婆在這一刻嚎啕大哭起來,「我的孩兒啊……你怎麼走的這麼早啊!媽心疼啊,心疼你的元秋啊……讓媽也跟你去了吧!」
元秋哇的一下哭了出來,「阿婆你別離開元秋……阿婆元秋害怕……」
鄰里紛紛唏噓議論,慕暖安上前抱住元秋,「元秋不哭,小安老師在這呢,咱們元秋最乖了,不哭不哭!」
小女孩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暖安的心都快碎了。
閔阿婆整齊的頭髮變得凌亂,眼角里的皺紋盛滿眼淚,老人飽經滄桑的雙手觸摸冰冷冷的石碑,死死不肯鬆手。
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苦澀,個中心酸誰人能知。
暖安上前拉了拉阿婆,含著淚摸了下元秋的腦袋,「元秋乖,給爸爸媽媽磕個頭。」
閔阿婆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大吼著:「元秋不許跪!你爸爸媽媽既然能狠心拋下你跟我這個老太婆,你就不用跪!」
小元秋不知該怎麼辦,可憐的樣子讓在場的每一個人動容。
過了許久,小女孩照著慕暖安所說,跪在地上給父母磕了三個響頭。
小小的孩子,背挺得很直,倔強的抿著嘴,眼睛通紅一片。
她的身後,是人們同情的目光,憐憫的神色。
從前,元秋調皮,人們會笑著說,「等你媽媽回來教訓你。」
以後,人們會說:「沒有爹媽的孩子,沒有家教。」
從前,元秋嘻嘻笑,人們會說,「元秋真可愛。」
以後,人們會說:「可憐的孩子,可憐死了吶……」
有些時候,最令我們寒心的,往往不是殘酷的真相本身,而是那些站在道德制高點上俯瞰別人的「評論家」。
*
人去樓空,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
元秋重新背著書包上學去了,閔阿婆收到了車禍的賠償和撫恤金,讓暖安陪著去了鎮上的銀行,把錢以元秋的名義存了起來。
這場無妄之災改變了阿婆和元秋的生活,也讓慕暖安更加無比珍惜身邊的每一個愛她的人。
放學了,夕陽斜照,某個男人站在校門口等著自家的小女人。
暖安牽著元秋出來,小元秋仰頭,「小安老師,我可以吃冰棍嗎?」
「當然。」暖安完全忽視了某人,買了兩根冰棍跟元秋吃得津津有味。
薄季琛沒得到冰棍,站在一旁低低發笑。
慕暖安越看他越不順眼,瞪他,「笑什麼!」
「你就像個孩子。」他寵溺揉了揉她的發頂。
站在一旁的小元秋默不作聲地低著頭走路。
暖安喊了她一聲,她也沒有停下腳步。
慕暖安站在原地看著小女孩的頭越來越低,瘦弱的肩膀幾乎快要被書包壓垮。
元秋變了。
慕暖安用力咬了下唇,不知該怎麼辦。
「我去同她說說。」
薄季琛說著,伸手拂開她的貝齒,輕輕撫過柔軟的觸感,摩挲,眉眼低垂,「我說過這是我的,別再咬了。」
他攬過她的後腦重重一吮,又吻了吻她的鼻尖,然後鬆開她,朝前走。
慕暖安愣了一會,回過神來后小跑跟上。
薄季琛從口袋中掏出一塊巧克力遞到小元秋面前,小女孩眼睛明顯亮了一下,「這是什麼?」
「很甜的東西。」
「比蛋糕還要甜嗎?」
「嗯。」
小女孩半信半疑,接過咬了一口,甜得抿起了嘴。
又咬了一口,小元秋眼珠子很快淚汪汪,「哥哥,如果爸爸媽媽沒有回來看元秋,是不是就不會死?」
薄季琛很嚴謹地點頭,「有這個可能。」
元秋臉色發青,下一秒眼淚就要掉下來。
「但這只是一種幾率非常小的可能。」薄季琛道。
「爸爸媽媽去了哪裡?是不是討厭元秋才死掉的?」元秋終於掉了金豆豆。
關於人死了以後會去哪裡,關於車禍的各種軌跡分析,薄季琛可以說出很多種東西,可看著孩子烏溜溜帶著淚光的眼珠,他選擇了另外一種解釋。
這種解釋,不是同情,叫做體諒。
「他們不討厭你。」他說。
元秋彷徨不安的心終於落定,是的,爸爸媽媽不討厭元秋啊。
薄季琛第一次伸手捏了捏小女孩的臉蛋,語氣依舊清冷卻很認真,「你的父母不再辛苦勞作,他們永遠停留在最好的年華里,帶著對你的思念,在另外一個世界看著你長大。」
元秋似懂非懂,卻用心記住大哥哥說的每一個字。
慕暖安在後面靜靜聽著,心口也起了波動。
如果以後有了孩子,這個男人應該會是一個好爸爸。他應該……會把孩子教的很好。
慕暖安心底的某處悄然掀起了陣陣漣漪。
這一刻,有一個念頭,無比的強烈,像是蒲公英的種子,漂泊不定之後找到根據地,直直扎進心底。
她想跟他,想跟他薄季琛有個孩子。
她想要更多的溫暖,更多的幸福……
送元秋回去后,薄季琛走在後面關上門,擁住暖安的腰,這才開口,低嘆一聲,「給我個解釋的機會。那天的話,我知道你聽到了。」
慕暖安點點頭。
「我承認,我來這裡也有一些別的方面的事要處理,但對我最重要的,是你。」
他湛清的下巴磨蹭著她柔軟的髮絲,「我想你,想要時刻見到你。」
慕暖安靜靜聽著,心底動容。
她突然抬頭捧住男人的臉,清澈的眸子望進他深邃的眼底,一字一句,「薄季琛,我們結婚吧。」
「什麼?」
「我說,我們結婚。等忙完這陣子,我就跟你回去,咱倆領證,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