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漫漫今世，執手解情深（2）（一綰青絲何以深）

  「還是讓臣妾自己來罷……」我輕喚出口，卻終哽在了喉間，他也則似沒有聽見一般，繼續著手上的動作，我便沒再出聲，任他去了。他的動作極是輕柔，小心翼翼間生怕哪個不留意就會扯痛了我，每一結每一絲的頭髮在他手上，都像是一匹貴重的絲鍛。


  我沒有回頭，只抬眼向銅鏡中看去。鏡中他的影子是昏黃的模糊的，就猶如那些隱隱約約重演的畫面，泛黃的顏色是陳舊的灰翳，模糊的映影是歲月的蒙塵。


  終於將我的一頭青絲理順，他又連貫而熟悉地將長發攏起再扭轉向上盤綰成髻，隨後自然地拉開妝盒的抽屜，取出一支白玉蓮花簪來。


  相識得相守，莫道入圍城，結髮夫妻信，一綰青絲深。


  曾經的曾經，他也常是這般為我綰髮，只是與第一次的歪斜散亂相比，而今他的手法明顯嫻熟多了。


  「等等！」眼見得他將發簪對準髮髻中間便要插下去，我匆忙疾呼出口，那樣不自覺的反應，連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煜傾手上的動作一頓，眉尾微微顫抖：「怎麼了？」


  眼見得屋外的天光漸明，我隨口道：「這天都差不多亮了，皇上您還要去上早朝呢，慕蓮宮離章乾宮還是有段距離的，遲到了可就不好了。」


  也許是知道我的意思，煜傾的眸子垂了下去，隨著他固定我髮髻的手一松，失了依託的頭髮瞬間灑落了下來，無力地搭在我肩上，一如方才他右手握著的那支蓮花白玉簪，墜落在硃紅色的地毯上，隱於光線穿過窗欞留下的陰影處，黯然無光。


  「好罷，我先走了，你多注意身子。」煜傾輕嘆口氣，轉身便往屋外走。


  我忙扭頭喚道：「清吟，快去給皇上拿把傘來。」


  「不必了。」煜傾說著，已經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屋門口了。


  屋外的雨還在嘩嘩地下，完全沒有要消停的意思，煜傾就這樣踏出了慕蓮宮，投身進漫天大雨之中，越走越遠，越走越遠。我遠遠望著那明黃耀眼的身影，一點點消失在了空蕩蕩的宮道盡頭，尤其是在隔了數不盡的雨簾背後，只覺分外孤獨寂寞。


  直到那道身影徹底消失了，我才收回了視線，恍恍惚惚往屋裡走。


  我不知為何就像丟了魂一樣，只一路往妝台處走，最後站在銅鏡前望著鏡中長發披肩的自己出神。彷彿是記起了什麼，我突然將目光落於妝台處，而後竟瘋狂地在妝盒裡翻找起來。我總感覺自己意識里想找某些東西，卻又不知道自己是想找什麼。


  苦尋無果，我有些頹然地退了兩步，忽聞「咯吱」一聲，腳底似踩到了什麼東西，我低頭一看，方知是那支掉在地上的蓮花白玉簪。


  我心頭猛地震了一下，雙腳一軟跌坐在地，手緩緩前伸欲去夠那支簪子，卻在手即將碰到簪子時收了回來。這時天光更亮了，光影也移了痕迹，窗欞陰影的位置開始漸漸改變，那支白玉蓮花簪開始隱隱泛出瑩光來。


  也正因為這光，讓我害怕它的滾燙。


  亦如那些斑駁琳琅的回憶，那麼深，也那麼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