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一夢邯鄲,安知幻與真(6)(逃避)
「婉……婉……」應是聽見身後有響動,煜傾下意識猛地一轉身,剛好往我所在的方向望過來,手朝著我伸在半空中,口裡似欲言,卻怎麼也再吐不出字來。
我的視線不由順著他黑金色的錦履往上移,褶皺的衣袍,歪斜的領口,削尖的下巴滿是鬍渣,青白的面色顯盡了憔悴。
而後,我鎖住了他的瞳仁。
彷徨,茫然,籠罩成彌散於他眼底的迷濛。
忍耐,矛盾,是他眸子顫抖著述說的掙扎。
我怔愣住了,就這樣望著,望著,胸口莫名地似被巨石堵著,讓我感到馬上就要窒息,思緒如冶火蔓延,似要將我吞沒。沒錯,我怨他,恨他,可是當我此刻不及然對上他的目光,為何只這一眼,他眼底那種無可想象的深痛,居然能烙得我渾身如烈火焚燒?
他未動,我亦無聲,這時的外殿聚滿了人,太醫、宮女、太監,每一個人都縮著肩膀低著頭,只待我與煜傾之間該作何言語。
最終,還是他先緩緩地放下了手,輕咳一聲,面色恢復了原本漠然樣的平靜:「皇后沒事就好,朕近日國務繁忙,還有好些摺子要看,也就不打擾皇后休息了。」而後轉身就往門外走,走至門前頓了頓,吩咐道,「眾人聽令,皇后從今日起不得再有任何閃失,否則你們一個都活不了!」說罷便抬腳跨過門檻,一抖衣袍大步而去。
望著煜傾的身影消失在紅牆碧瓦的拐角處,心頭竟有些難解的思緒縈繞不去,直到尚香用胳膊肘輕碰我的手臂低低喚我,我這才回過神來,撐起淡淡的微笑對眾人道:「本宮身子尚乏,爾等都先都下去吧,若有需要本宮自會傳喚。尚香,扶本宮再去躺一會。」
尚香遇此情景自是不敢多話,輕輕應了一聲「是」,便扶著腳步虛浮的我回到了內殿。
拐過分隔內外殿的屏風,所有支撐著我站起身的力量瞬間分崩離析,腦海中一陣天旋地轉襲來,我幾乎是用爬才在尚香的幫助下躺回床榻上,然後又是一陣疲倦襲來,我再難撐持地閉上了雙眼。
此後一連數日,我幾乎都在昏睡中度過,外傳是身子欠佳卧床不起,可我知道,其實我不過是在逃避。
我想要逃避,所以寧願做夢也不要醒來。在夢裡至少我能安慰自己,眼前的一切都不過是虛幻,無論美好與殘酷都是假的,所以再也不需要為了害怕失去而焦慮,亦再也不需要為了經歷悲傷而撕心裂肺。
睡了醒,醒了睡,分不清白晝與黑夜,分不清昨夕與今夕,而我只反覆沉淪在或華麗紛繁或殘垣斷橫的迷夢中,驚醒於或溫暖如春或冰冷似霜的現實里。
如果可以,我多麼希望自己永遠不要從夢裡醒來,可夢卻自有它的無情,因為每一場夢總有結束的時候。每當我在深寂的夜晚恍然睜開眼,那積鬱滿心的惱恨,必然一遍又一遍將我的身與心生生撕裂。
我原以為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將無限期地延續下去,直到這一天清吟輕輕喚醒我道:「娘娘,皇上遣了御輦來,說接娘娘過去……」
「不去。」我還未等清吟說完便翻過身去,冷冷回絕。嘴上說著,眼前卻忽地閃現出了煜傾那日看我的雙眸,那複雜難言的眼神,若不是知曉了他過往所有的心狠手辣,那真哀痛到讓人看得心碎。我心莫名一顫,沉默好一陣,一咬唇緩緩坐了起來,「清吟你去回個話,說待本宮稍稍梳洗一番便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