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恨意入骨,無復永不休(1)(尋助)
一連大半個月,我都在思考著同一個問題。如何才能為晟兒報仇血恨!
照煜傾的話說,李家在朝廷的勢力極大,若是依律公開處置皇后,只怕李家會有所異動。
李家。皇后。朝廷。
這三個看似毫無關係的詞,卻又由著某些錯綜複雜的因子而被牽涉到了一起。李家借佔據皇后之位而在朝中勢如中天,而皇后的後台也是李家,藉助李家在朝廷的威望,李沁梅能夠一直穩坐皇后的位置,甚至至此煜傾對皇后的懲罰也只是禁足,可見李家的權勢有多大。
那麼,如果要扳倒皇后,讓皇后自食其果,那就只有一條路可行……推翻李家!
想到此處,我先是打了個哆嗦,而後又不由茫然起來。
我雖然位高至皇貴妃,在後宮中除了皇后再未有人能蓋過我,但我一直少參與後宮鬥爭,一無權勢二無人心,能夠憑靠僅僅是煜傾的愛和夏家的地位而已。何況後宮不得干政,朝前的風起雲湧我根本毫無所知,又談何推翻整個李家?
找爹爹嗎?可是爹爹一向清正廉潔,萬事國為先,若是求他來做如此動搖朝堂根基的事,他不但會拒絕,而且還會因我的想法而發怒吧!那麼,大哥和二哥呢?不用多說也知,且不論大哥,即使是二哥寵我如斯,在這個事件上也必是向著爹爹的吧!
我能怎麼做?還能怎麼做?
終日苦思而無果,倒是換得一陣心煩意亂,我猛地一拳砸上桌面。
「小姐久呆屋裡心情不好,不如去外邊走走吧!逛逛園子散散心也好。」
聽得尚香此說,我心想也是,於是便攜尚香出了門去。
踏出宮門沒走多遠,我隱隱約約見到遠處走來一人,一身淡綠色的長袍,頭頂黑色紗冠,手握一把銀劍,眉目適淡,溫文爾雅。
竟然是他!
我心底猛地一顫,還未回神,他已行至我身前行禮道:「微臣參見蓮皇貴妃娘娘。」
「大人免禮。」我有些尷尬地回道,靜默間倆人都無語,許久我才問道,「大人怎會行至此處?」
尹軒然謙雅笑道:「微臣乃御前四品帶刀侍衛,又奉皇上之命保護娘娘,怎麼不能來?」
他由始至終一直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可是從他的眼底,我卻看出了寞落和惆悵,雖然只是極輕薄的一層,甚至薄得極近看不出來,但我還是知道的,正如我的心能感應出他的隱忍和痛楚。心中微嘆,卻只作不覺。
又是許久的沉默,尹軒然終是淡然笑道:「想必娘娘還有要事,微臣就不打擾娘娘了,微臣告退。」言罷也不待我回答,便擦肩往我身後而去。
就在他即將遠走的片刻,我突然轉過身急呼道:「大人且留步!」
尹軒然聞言頓住了腳步,轉回身道:「娘娘可還有其他吩咐?」
我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走至他身前,用只有我與他聽見的聲音道:「今夜丑時御花園致雅亭一敘,不知大人可願前來?」
這一刻我於他正四目相對,他直直地望著我,似是想捕捉我眼底的波瀾,我急忙別過了臉去,害怕被他看出我心中所想。
他終是笑著答了聲「是」,又揖了一禮,便旋身而去。
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幾多悵然,幾多蕭索,只有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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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又一次染黑了夜,厚厚的雲層遮住了月光,將這夜晚最後一縷光影也蔽了去。夏日夜晚的御花園沒了白天時艷陽高照的灼熱,再加之傍晚才下了一陣雨,微風習習下,反倒帶著些涼爽之意。
我提前一刻就來到了御花園,等候尹軒然的到來,夏蟲陣陣鳴響,擾得我內心一陣紛亂。
終於,我又看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從遠處走來,一直走到我身前:「微臣見過娘娘。」
「大人免禮。」我又輕輕吐出這四個字,卻每一次都覺得格外歉疚。
「不知娘娘召微臣來此,有何吩咐?」尹軒然的笑好似永遠都是這般淡然。
我沒有拐彎抹角,而是直入了主題:「若本宮欲讓大人替本宮辦一件事,大人可願意?」
「臣萬死不辭。」他想也未想,便斬釘截鐵道。
他的態度讓我眼底微濕:「難道大人不先問是何事嗎?」
尹軒然堅定道:「只要是娘娘吩咐的事,臣都會盡全力完成,哪怕是入狼潭虎穴,臣亦會替娘娘辦妥。」
我心猛地一跳:「任何事?」
他毫不猶豫:「對,任何事。」
「如果……」我停了停,猶豫一陣,才緩然開口,「如果本宮想與大人一同設法推翻李家,大人可做得到?」
「推翻李家?」他果然大驚,瞪圓了雙目望著我,「李家在朝的勢力想必娘娘也是知道的,何況現在皇后還位主中宮……」
「本宮亦知前路艱難,但是……軒然……」我輕輕地喚他的名字,他渾身一震,望著我的神情也變得微妙起來。我想到接下來要說的話,再難抑制心底的哀傷,掩面哭泣起來,「軒然,也許你還不知道吧,我的晟兒正是皇后謀害至死的!」
「你說什麼?」尹軒然頓時大驚。
「個中細節我也就不說了,也正是因為如今李家勢力滔天,皇上雖知皇后的所做所為,卻因懼怕李家動搖朝廷根基,只是暗裡將皇后禁足於鳳儀宮了事……但是一想到晟兒的死,我心中之痛更是尤為劇烈,這一仇不報,我今生死不瞑目!所以,要將皇后繩之以法,就必須先推翻李家的勢力!儘管我也知道這很難辦到,但若不一試,我心不甘!只是……軒然……如今只有你能幫我了,你會幫我嗎?」
「好。」不假思索的一個字從他口中吐出,「只要是你說的事,我都會替你完成。」
望著此時的他,我好不容易止住的淚又流了下來,卻又強顏淡笑道:「軒然,謝謝你。」
「我們之間何須道謝?」尹軒然蒼然道,「你放心吧,我會回去想辦法的,只是此事非同一般,不是一時半刻可以完成的。」
我垂下頭道:「這個我當然知道。」
臨別時分,我又望著尹軒然孤獨的身影逐漸遠去,最後消失在迴廊的轉角處,我的帕子又被浸濕了。軒然,我此生欠你的,生生世世都償還不清。
而後我又在亭中小坐了片刻,終是百無聊賴,於是默默回了慕蓮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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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踏入慕蓮宮,便見澤芝殿內燈火通明,我疾步踏入殿門時清吟正守在門口,小聲道:「娘娘快進去吧,皇上在裡面等了好一陣了。」
煜傾今夜又沒翻我牌子,何況已是深夜,他這時突然過來做什麼?
我疾步走進的澤芝殿的內殿,見煜傾正躺在黃花梨透雕鸞紋玫瑰長椅上假寐,他聽見我的腳步聲,緩緩坐起身來。
他眉頭一皺,似有不滿:「去哪兒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我自然不可能告訴他我與尹軒然之間謀划的事,更何況自從煜傾明知皇后就是謀害晟兒的兇手,卻仍是遲遲不敢降罪於皇后,我心早已是涼了個透徹。
然而話不能不答,我卻只冷笑一聲道:「難道臣妾想去御花園散個步,也得先給皇上打個報告?」
「婉蓮,我們能不能不要再這麼說話了?」煜傾的話語里似帶有哀求。
「那該怎麼說?」我故意盈盈下拜道,「臣妾叩見皇上,不知皇上聖駕來此有失遠迎,請皇上恕罪!」
「婉蓮!」煜傾大喝一聲,痛苦地用手捂住雙耳,「究竟怎樣你才能好好說話?」
我冷漠直言道:「晟兒的大仇一日未報,臣妾沒有心思同皇上你儂我儂煞多情!」
可是……可是我都已經解釋過了……」煜傾無奈解釋道,「李家一族的權勢在朝中非同一般,若是問罪於皇后,可謂牽一髮而動全身……」
這段已重複過無數次的話,我早就再無心聽下去了,打斷他便反問道:「所以晟兒就理所應當地成了你們權術鬥爭下的犧牲品了,對嗎?」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煜傾猛地往自己腿上砸了一拳。
「那皇上所說的是個什麼意思?」
「我……」他哽住了,遲遲說不出一句話來。良久,他重重嘆了一口氣,未有再言語,殿內再一次變得一片死寂。
我站在原地久久地望著煜傾,看著他地扶著額頭一臉無奈的樣子,我忽然想起了軒然來,想起軒然堅定的眼神,不假思索的話語,還有他那藏著蒼然與惆悵的淡淡微笑,心底不由一顫。
夏日本就燥熱,殿內又點了不少的蠟燭,窗子還是關著的,我自覺悶熱不堪,便伸手推開了身側的窗戶。一陣風從窗外襲來,撲得台上燭火明滅不定,然而同時也攜來了一陣桔梗花的香氣,清幽淡雅,沁心宜人。
我驚異往窗外望去,才發現外邊的花圃中種滿了桔梗花,一朵又一朵,在夜風中搖曳而舞。
每一朵搖曳的花影,都猶如一縷淡泊自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