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禍從天降,死生難別舍(3)(死別)
「小姐,小皇子的玉米糊已經涼好了,趁現在小皇子醒著,喂著正好呢!」尚香的笑語聲打破了我與煜傾之間的沉寂。
我從托盤上端起碗,正用勺子攪拌均勻,煜傾出聲道:「讓我來吧!」
煜傾將晟兒放下,換我抱著晟兒,他去端來那碗玉米糊,舀了一勺伸到晟兒嘴邊道:「小晟兒張開嘴,爹爹喂你吃玉米糊。」
晟兒似乎極聽煜傾的話,說著就乖乖張大了嘴。
此前我與徐娘每每餵食予晟兒,晟兒總是沒吃幾口便推拒,總讓我心焦不堪,誰料今兒煜傾一來,不一會兒,碗竟已見了底。
我笑道著,卻又含著微小失落:「看來咱的晟兒還是與郎君親,看見郎君一來,渾身的精神勁兒都起來了!」
這一天煜傾格外地高興,我亦是欣欣然,儘管這幸福停留的時間是那樣的短暫,就如同夜間盛放的曇花,天空中盛放的煙火,轉瞬凋零,剎那具謝。
僅僅過了兩個月,晟兒的病情就突轉直下。
首先又是莫名的高燒不退,他哭鬧不安,口鼻出血,精神萎靡,不思飲食並時常昏睡。我看在眼裡,疼在心裡,卻毫無辦法。煜傾急傳來太醫,雖然太醫們口中都喊著儘力而為,但從他們的眼中,我看見了什麼叫絕望。
然而最讓我痛心的不是晟兒岌岌可危的生命,而是他口中時常喊的一個字,疼。這個字是他九個月那時學會的。一次我抱著他時他的頭不小心磕到了桌角,我緊張地問他是不是疼了,他回了聲疼。從此他便記住了這個詞,每每撞著磕著了,他總會喊疼。
我問過御醫,御醫只道是病血浸潤內臟與骨骼引發的疼痛,只得用些有麻醉止痛效用的方子,並無其他特效之法。
聽著晟兒沒日沒夜地喊著疼,想到他自小便要忍受那麼多疾病的折磨,我心底哀痛,卻束手無策。
這天剛遣走一眾太醫,我與煜傾並肩坐在榻上,沉默了許久過後,煜傾終於緩緩開口:「我們總得做個決定。」
我心下哀涼:「如何決定?無論那種選擇都逃不開最壞的結果。」
煜傾沉吟道:「其實既然註定要去,又何必再讓他受這些苦?遲去不如早去,你也不想看著他最後苟延殘喘的樣子,對嗎?」
「可是……」我猶豫著,垂淚道,「儘管知道了最壞的結局,我還是希望晟兒能在我們身邊留長一點,再長一點……如果可以讓我替晟兒承受病痛就好了。」
「如果只是如果,不能當真的。」煜傾明顯比我清醒許多,但也萬分迷茫,「人家都說,父母給孩子最好的禮物,就是一個健健康康的身體了,而我們連這點都做不到,若是他現在就已經懂事,不知會不會埋怨我們……」
「那我們現在究竟該怎麼辦?」我又將問題繞回來。
「不知道。」煜傾嘆了口氣,只輕輕吐出這三個字。
是的,每一個抉擇都是那樣的艱難,每一個抉擇都是那樣凄哀,每一個抉擇都是那樣的絕望,縱使如煜傾每日在朝堂上運策決機雷厲風行,而今來到晟兒身前,也變得游移不定。
我已經泣不成聲,哽咽道:「可是,我們終究得做個出選擇。」
煜傾眉目含悲,遲疑道:「不如……還是順其自然吧!」
「順其自然……」我怔怔地重複著這四個字。
無奈的問題,無奈的答案,還有身為父母無奈的心。我們成了天下最無能的父母。
隨著時間的推移,晟兒的病情還在繼續惡化著,他發著高燒,半清醒半昏迷,肝脾腫大,噁心嘔吐無法進食,不只口鼻出血還出現了尿血和便血。
然而最讓我揪心的,仍是疼痛,一旦發作起來真讓我心碎欲狂。隨著疼痛的發作愈來愈頻繁,他變得無法入睡,晝夜哭鬧,不停地喊著疼。哭鬧過後好不容易能平靜些許,但那也只是萎靡的似睡非睡,是疼痛發作后的疲憊和衰弱。
在我的百般哀求下,御醫終於留下了一張方子,由火麻仁葉、元胡、米殼、白屈等藥材組成的止痛湯藥。我吩咐杜若嬤嬤隨時都將湯藥備好,每次晟兒疼痛發作,我便用口餵給晟兒湯藥,雖然他總是噁心嘔吐吐出了許多,但總算喝下去了許些許,疼痛也緩解了不少。
然而一次次的發作,一次次地喂葯,藥力逐漸減退,而藥物本身對晟兒身體的破壞卻也在逐步累積。眼見著晟兒的病症每況愈下,我心底哀痛得難以言說。每回他終於止住了疼痛,深深地睡了過去,我都寸步不離地守在他在小床邊,望著他,聽著他均勻的呼吸聲,總怕在哪個瞬間,那聲音就突然停止了。然而有的時候我又會對他輕輕的耳語:「去吧,晟兒,去吧,從此往後你就再無病痛,再無痛苦……」可是當我看到他慢慢地從睡夢中醒來,虛弱地喚著我「娘親」,我又似大舒了一口氣一般,緊緊地抱住他,淚流滿面。
為了晟兒,煜傾一連罷了一個月的朝,只是為了能有多些與晟兒相處在一起的時間。其實到了這個時候,大家都只是在等待那個註定的結局。冷靜,焦慮,期待與恐懼,交雜在我們心中。唯獨晟兒沒有等待,或許此刻的他還不知道等待這個詞為何意,他只是反覆地置身於昏睡和疼痛之間,忍受著疾病與藥物的雙重消耗。
終於,終於,結局還是到來了。
晟兒已經有三天未再醒來了,他睡在小木床上,斜躺著身子縮在一起,面色蒼白,呼吸微弱。我與煜傾更是晝夜不息地守在小床邊,望著他的顏,撫摸著他的手腳。。
又是夜,此時的大殿里靜極了,只有銅漏滴下來的水聲,一滴一滴,既是晟兒生命的流逝,也是死亡臨近的步伐。屋內沒有點蠟燭,漆黑中只有斜邊的窗口投下一影月光,剛好照亮在晟兒的小床上。我與煜傾一人一邊趴在晟兒的小床邊,聽著他的呼吸聲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最後低至無聲,我忙去握晟兒的小手,他的手軟軟的,尚留有餘溫,然而脈搏不知何時已經停了。
淚水在無聲中衝出眼眶,我與煜傾分別握著晟兒的一隻手,由溫暖,到冰涼。
我永遠都無法忘記,這一個盛夏,這一個蓮花盛開的季節。
我更不會忘記,這一天,剛好是晟兒一周歲的誕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