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沐雨而歸，同舟可同心（1）（重歸）
昨日夜裡便開始天降小雨，直至清晨未有停歇。細雨連絲被風吹著，宛如塵緣的牽絲線，輕柔地沾附上衣，微薄地涼。
此時的我正梳著一對雙環髻，青衣布衫，懷抱著一個包袱，與眾多年齡相仿的女子齊齊跪在尚宮局門前的台階下。
不多時便見上司儀的女官引我們上前逐一檢查容貌，長相可否端正，口齒是否齊整，十指可有短粗。過關者便有女官引我們入帷細查身體，可有疤痕瑕疵，是否完好如璧。
待到我入帷檢查時，為我檢查的老嬤嬤起先還笑著嘖嘖嘆道：「姑娘這肌膚細嫩如白玉，可真是……就算是宮裡的娘娘也未必比得過姑娘啊……」可是就在某個瞬間，她的笑忽然凝固了，「姑娘恐怕不是完璧之身吧！」
我聽了悚然一驚，心中儘是疑惑。
如非完璧，那我……
我想說些什麼，但又找不著話說，正愣神間，那位老嬤嬤已吩咐我穿好衣服，然後對外間喊道：「下一位。」
如果不能入宮，我將如何接近皇上呢？我頹然喪氣地走出帷簾，無意間便撞到了迎面走來的以一位女官。
「民女該死。」我慌忙跪地，低垂著頭道。
她似乎並沒有不悅，反倒細細地打量起我來：「抬起頭來看看。」
我依言抬頭，未料待她看清了我的容貌后，竟驚得急退了兩步，話卡在喉嚨里被哽住了：「蓮……」許是感到了自己的失態，她重整儀容，換上和婉的笑容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依言答：「民女夏荷。」
「夏荷？你究竟……」她似是一怔，不過轉而復笑道，「可願與我去見段尚宮？」
我完全不知她此為何意，不過依現在的情形看，這是讓我能夠順利進宮的另一條路也說不定。
於是我毫未猶豫，立即答：「是。」
待我與那女官到達了尚宮局的正殿，只見正前方的主位上坐著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雲髻高聳，眉目莊嚴，正在座前的桌案上奮筆疾書，想必那就是段尚宮了。
似是聽見了腳步聲，坐於主位上的那人頭都沒抬一下，便道：「殷司制，隔三差五地不見人影，今兒是什麼風兒把你吹來了？」
那位被喚「殷司制」的女官堆笑道：「奴婢為段尚宮帶來了一人，是留是遣，就看段尚宮您了！」
「哦？」段尚宮突地頓筆，「是什麼？又是什麼絕世美人么？」
殷司制的笑容含了些意味深長：「段尚宮您只需看一眼，就明白了」
段尚宮將信將疑地抬起頭，然而就在她看見我的瞬間，她整個人都定住了，筆上的墨汁滴在宣紙上層層暈染了開來都未留意。良久，她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上前一步福了個身答道：「民女夏荷。」
「荷……」和殷司制一樣，她也是一下子怔住了。
我的名字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還有為什麼她們看見我的容貌會如此驚訝？
然而未及我多想，段尚宮便對殷司制道：「傳話下去，夏荷，留用。」
殷司制笑著答「是。」
雖然有些小波折，但無論如何總算是成功進宮了，我長舒了一口氣，往殷司制指引的一間偏室走去。此間已有不少通過選拔的姑娘在此等候，或聚而閑談，或獨坐一旁，抑或兩眼通紅默默垂淚。我立於此間只覺有些莫名的窘迫，好在不多時便有女官前來道選拔結束，命中選的人立即前往浴房沐浴換洗。待得眾人洗盡風塵換得宮裝，一大翻折騰下來，已是疲憊不堪，然尚宮局的女官仍是分外嚴苛，當日下午就請來教習嬤嬤來教導眾人宮中禮節。
眼見得暮色漸漸西沉，教習姑姑才道：「今日便到這裡了，希望各位能謹記本姑姑今日所言，安分守己，繩趨尺步，切莫忘了自己的本分，不然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們了！」
眾人齊齊答了：「是。」
這一這整日下來，眾人自是分外勞累，待得安排好了居所，便各自歸居了。
房間很是簡單，不過倒也算乾淨。一張可供三四人睡的大通鋪，幾張桌椅，便是房間的全貌。
與我同住的還有兩名宮女，一位是娟娟，另一位喚楠兒。
想起今日所遇種種事情，我心底頗不安寧，既疑惑又害怕。疑惑是殷司制同段尚宮在看見我的容貌和知曉我的名字后，為什麼會有如此反常的反應？好似受了驚嚇一樣。害怕是我現在完全不知道段尚宮留用為何就這樣輕易留用我，是想借我達到某些目的嗎？這麼說來我就是她手中的一枚棋子了？
夜影深重，隔著窗子看出去儘是如墨般漆黑，就好似而今不知凶吉的前路，而我只能在這黑暗裡一步步地往前走，如履薄冰。
本來就心神不寧未得好眠，這時又聽見通鋪的另一端有哭聲傳來。我聞聲爬起來走過去，小聲地關切道：「妹妹這是怎麼了？」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辭別了父母兄妹，孤身一人來到這皇宮，身邊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人陌生的環境……
「姐姐，我想回家。」娟娟連連哽咽道。
我輕拍著她的背讓她感到舒適一些，溫言道：「如果妹妹不嫌棄，那麼就且將荷兒當作親姐姐吧，有什麼思家的話都可以跟荷兒說。」
「真的嗎？」她把埋在膝蓋里的頭抬起來，目含晶瑩地望著我。
我淡笑，握住她的手道：「自是真的。」
她這才收起戚容微微一笑，雖然她眼眶仍有淚水滾落，但情緒已明顯比先前緩和了許多。
過了一陣，她輕聲問我道：「荷姐姐，你也會想家嗎？」
我瞬間愣住了。家？我的家又在哪裡？隱雪山莊么？我不知道！我感覺我腦中只有一片空白，空白得有些可怕。
然而我還是笑著答：「荷兒也想家，只不過荷兒更知道，家人此刻希望的是你能過得好，能夠平平安安，不是嗎？」
娟娟聽見此言，才徹底收住了淚。眉毛一彎，笑意淺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