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煙火絢爛,一逝怎餘燼(3)(卜卦)【三更】
「那要一盞吧!」煜傾說。
我卻不答應:「不,要放也該兩盞,你一盞我一盞。」
煜傾知道拗不過我,便對老婆婆道:「那就要兩盞河燈吧!」
兩影明光於我眼前燃起,我與煜傾各捧著只小小的河燈走到台階的最下方,默默地許下心愿,將河燈放入水中。一盞盞河燈漂流遠去,疏疏密密,緩浮在河中,將沉寂的河水照得幽光發亮。紅色的燈光映照著碧水,仿若一朵朵盛開的蓮花。數不清的河燈浩浩茫茫地在中飄蕩,恍如星光的長陣,載著無數人的心愿與祝福,往銀河而去。
「你許的是什麼心愿?」放完河燈,我便問他。
「當然是和娘子長長久久相守到老嘍!」他故意用玩笑的口氣道,停一陣又問,「你的呢?」
「不告訴你!」我也故意翹起嘴,與他耍著玩,良久才低頭道,「我只希望父母兄妹們,能夠平平安安……」
「其實我也是。」他滿面憂色,「也不知道父皇和母后如今怎麼樣了……」
我心知他的憂慮更勝於我,現今北國對我大昭的進攻愈加猛烈,連京城都已經淪陷,雖然已臨時遷都至西蜀的臨川,但這也只不過是一時的緩兵之計,若是北國對大昭的攻擊再越深入,那麼整個大昭說不定就真不保兮了。
正在我失神之時,不知從哪傳來了「嗶」地一聲巨響,翹首而望,只見一朵煙花綻放在了濃墨色的的天幕上,剎那間的盛放凋落,然而當每一朵絢爛趨向於幻滅,很快便有更多的煙花升上夜空,時如金菊怒放,時如蝶舞翩遷,時如巨龍騰飛,時如虹彩狂舞……盛開滿眼的燦花炫影,似極了東風吹拂下的千樹花開。
「是煙火……」我喃喃道,「好美!」我的目光盡數被那一朵朵火樹銀花吸引了去。
「嗯,是很漂亮。」煜傾淡淡地應了,然而語氣中傳來的並不是歡喜,反而是莫名的黯淡。
我不想讓氣氛變得如此沉鬱,便強顏笑道:「你以前看過煙火嗎?」問完才發覺自己問的問題很傻。
「記得以前在宮裡,每逢佳節都會放煙火以慶賀,只是……今年……」我從他落寞的眼神中,讀出了無限的憂慮與自責,「不知今年的煙火,父皇和母后能否看得見了……就算能看見,也不是往日的心情了吧……」
聽他這一說,我的心也如一顆石子沉入了水底,再也無話。
「既是七夕佳節,街上儘是一片喜氣洋洋,怎麼二位卻眉頭深鎖面帶愁容?」我循著這聲音的來處看去,便見幽暗之處還有一間小商鋪,在一面「卜卦算命」的大旗子旁正坐著一位老者,頭戴紫陽巾,身穿八卦衣,白髮皤然,正捋著鬍鬚打量著我們道,「可願老夫為你們算上一卦,指點迷津?一人只需一文錢即可。」
我心想沒準又是遊走江湖的騙子,正欲拉著煜傾離開,沒想到煜傾卻大步走過去說:「好啊,既然有緣,那就請先生給我倆算上一卦。」
那老者將一副卜牌平鋪於身前的桌子上,頗具深意:「不準不要錢。」
我只得跟了過去,只見那老者笑得一臉神秘:「就從這位姑娘開始吧!」
我想都未想,便在眾牌之中隨手抽了一張:「可問先生此牌何解?」
那位老者將牌翻過來一看,嘆道:「哎呀!姑娘這可是大喜之兆啊!」
我只見牌上寫了個「咸」字,不解地問:「先生說的大喜是為何事?」
「咸。亨,利貞。取女吉。」見我一臉狐疑地望著他,他繼續解釋道,「此卦為異卦相疊,下艮上兌。艮為山;澤為水。兌柔在上,艮剛在下,水向下滲,柔上而剛下,交相感應。感則成。少男在少女之下,彼此感應,象徵新婚。」說著他又將目光轉向煜傾,「想來姑娘的心上人,便是身旁的這位公子吧?」
我聽他一說,羞赧得整張臉熱乎乎的,不知道有多紅,只得掏出帕子掩面淡笑。
這時聽那老者說:「公子也請吧!」
煜傾的手在卜牌見移動了好一陣,終於一定神抽出一張來,遞給老者道:「請先生為在下指點迷津。」
那位老者看了看卜牌,又看了看煜傾,眼神中儘是不可置信。
見老者遲遲不答話,煜傾忙緊張追問:「可是這卦象有異?」
「同人。同人於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貞。同人之卦,上卦為乾,為天為君王,下卦為離,為火為臣民,上乾下離象徵君王上情下達,臣民下情上達,君臣意志和同,這是同人的卦象。」那位老者越說越快,「上天下火,火性上升,同於天,上下和同,同舟共濟,天下大同。此乃君王治世之兆啊!」
我轉頭去看煜傾,見他一臉凝重之色,遲遲不語。
誰料這時老者又道:「公子可願老夫為您再卜一卦?」
煜傾點了點頭,又從卜牌間猶猶豫豫地抽出一張,我扶著煜傾,感覺到他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坤。元,亨,利牝馬之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東北喪朋。安貞,吉。」老者捋著鬍鬚,幽幽道來,「坤卦坤上坤下,為坤宮本位卦。坤卦為柔順,為地氣舒展之象,具有純陰之性,先失道而後得主,宜往西南,西南可得到朋友。柔順和靜,厚載之功;靜守安順,妄動招損。得此卦者,宜順從運勢,以靜制動,不宜獨立謀事,順從他人,一起合作,可成大事。且《象辭》中曰,大地的形勢平鋪舒展,順承天道。君子觀此卦象,取法於地,以深厚的德行來承擔重大的責任。」
「可是先生……」煜傾正要問,便被老者打斷了。
「想來公子如今是遇到困境了吧!」
煜傾忙道:「敢問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此卦是同卦相疊,陰性。象徵地,順從天,承載萬物,伸展無窮無盡。坤卦以雌馬為象徵,表明地道生育撫養萬物,而又依天順時,性情溫順。它以『先迷后得』證明『坤』順從『乾』,依隨『乾』,才能把握正確方向,遵循正道,獲取吉利。」
「先生所說的關鍵,可為『先迷而後得』?」
聽得煜傾問話,那老者答道:「對,雖然起先出師不利,為困境所擾,但並非就此陷入絕境。此時切莫冒險急進,須小心謹言慎行,尤其不可單槍匹馬。取得他的支持猶為重要,在他人的合作下,共同完成事業,諸事即能成功。」頓了良久,他又道,「且記住,『利西南得朋,東北喪朋』」
煜傾默聲一陣,正正地對那老者揖了一禮,拱手道:「今日多謝先生指點迷津,先生一言,在下受益無窮。」
「罷罷罷!」老者只是笑得輕鬆,「既然能相遇,那便是有緣之人。」
辭別了老者,我和煜傾又繼續往前走。依然是如星的燈火長陣,喧鬧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四處都洋溢著的歡顏笑語。可是我與煜傾卻一句話也沒說,也再沒了看花燈逛集市的興緻,好似成了這一佳節的局外人。
當天晚上,我們背靠背地躺著,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
今日的夜突然變得很靜,就那些連窗外枝影搖曳的摩擦聲和樹間窸窣的蟲鳴聲都隱匿不見了。光如一條極細的絲線,在寂靜與黑暗中漸漸延長,那長度彷彿是無限的,怎麼也望不到個頭。
外頭的梆鼓剛剛敲過,已經三更天了。
然而我還是了無睡意,只擰著自己的手指思緒紛亂。
終是一個定神,我轉身去喚:「煜傾。」
「婉蓮。」恰在我叫他的同時,他也在喚我。
我倆同時轉過身來,煜傾首先道:「我想……我們是不是太自私了。」
我內心一顫,只沉默不語,因為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如今大昭國難在即,我身為一個皇子,一個王爺,不但不為國效力,反而還在這遊玩賞樂,我真是太………且不論能否為國效力罷,就是父皇與母后……是他們養育我成人,我卻連在他們膝下盡孝都做不到……」就著白恍恍的月光,我竟看見他眼眶中有晶瑩的光在閃爍。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然而這時他卻真的落淚了。我知道,他心底的掙扎更甚於我。
他執過我的手,認真道:「婉蓮,如果我負了誓言,你可會怨我?」
我用另一隻手拭去他眼角即將滴落的淚:「婉蓮何怨之有?」
「我曾說過,與你此生相依,白首到老……」他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了,「我們好不容易才盼得如今的美滿,可若我此番歸去……」
我忙用手覆住他的唇:「不用說了,我都懂。」我直視著他的眼眸,「無論你做什麼抉擇,婉蓮都會陪著你,支持你,就如當初的你一樣。」
「婉蓮……」他抱住我,很用力,很用力地抱住我,就彷彿要將這一刻的相擁永遠地刻入記憶,刻入骨髓,刻入生生世世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