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流年此去，了了別無意（2）（抉擇）【第二卷完】
我低著頭，戰戰兢兢地走到御座前，跪地叩首道：「罪妾叩見吾皇萬歲」
煜傾也跟著我跪下：「兒…兒臣……罪臣……」
「罪？你們究竟有何罪？」皇上卻未答我們，兀自起身走到了窗邊，望著窗外出神。
此時已即將入夜，橙紅色的晚霞緩緩地消淡了下去，遙遙暮語中，幽幽一弘上弦月掛於天邊，皎潔的月光透過窗上的四方格子映照進來，細小的灰塵在那幾縷光柱中翻騰著，正如我忐忑不安的心。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憂受兮，勞心慅兮！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皇上自顧吟著，遙望著天邊那輪孤月，終是重重地嘆了口氣，回到御座上，對煜傾道，「傾兒你先出去，朕想與貴妃單獨談談。」
煜傾掙扎一陣，最終只答了聲：「是。」言罷與我相視一眼，退出了御書房。
這時御書房突然變得很靜，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不知何處傳來了銅漏的滴水聲，無形中昭示著時間的流逝。
彷彿過了好久好久，皇上才道：「你平身吧！」我依言站起，又聽得他道，「前些日子，讓你受苦了」
「臣妾……」我總想說什麼話，卻不知能說些什麼。
「那日皇貴妃與秦嬪說你故意下藥陷害瑤修容，朕當時一時氣急打了你，然而事後朕冷靜地想想，這些鬥爭手段，誰是誰非，朕還是看得清楚的。」皇上唏噓道，「朕本想將對你的懲罰免除，還你清白，但朕也想到，若是她們這次沒能成功扳倒你，下次她們要奪的說不定就是你的命了，所以朕未下旨撤去對你的懲罰，也實是無奈。唉，只是可惜了瑤修容……」
皇上說罷，忽然遞給我了一本奏摺，道：「你且看看罷。」
我惶恐萬分，只道：「臣妾萬萬不敢幹預朝政之事……」
皇上卻道：「不，朕叫你看你就看。」
我將那本奏摺展開來，方看了幾句便怔愣住了：「皇上，這是……」
「沒錯，這是澤兒遞予朕的奏摺。」皇上說著，很淡的口氣，讓人分不清喜怒，「他請求朕將你廢黜，賜婚予他做王妃。」
我心底漏跳了一拍，對於劉煜澤，我一直以為他說的所有字句只不過是一場玩笑，一場戲，卻不想他竟然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向皇上請旨，求娶我為王妃。
皇上凝視著我道：「朕一直知道，你是個善良而富有才情的女子，若是能做我天家的媳婦，是我們天家的福分……只是，而今朝中的形勢你應該也知道個大概吧？」
我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皇上繼續道：「且不論眾臣之間的紛爭，光是這立太子一事，便較朕諸多憂慮。澤兒平常看似頑劣不堪，實則心機城府極深，且雄才偉略，頗有傲睨天下之氣度，但又太過狂妄自大，這是作為帝王最忌諱的。傾兒文質彬彬溫文爾雅，同時又不失才華，朕常與其論政，他總能別出新意又剛好說在了點子上，他應該能成為一個賢明的君主。至於衍兒，他自幼體弱多病，又較澤兒和傾兒稍顯愚鈍，便罷了吧。」
聽聞皇上將如此機密一事告訴我，一面心驚，一面疑惑。
還未及我答話，皇上又道：「你也知曉，澤兒和傾兒之間一直可謂勢成水火不可相融，尤其是澤兒一直為謀得太子之位而用盡心機，不僅與左丞相李彥雲往來密切，而且與諸多朝中大員頗多私交，這些都對傾兒登上太子之位極其不利。」
我不知怎麼的突然大膽了起來：「那為何皇上會將左丞相李彥雲的長女李沁梅指婚給二王爺？」
「是朕失算了。」說到這皇上又嘆了口氣，「朕本以為朕將李彥雲的長女李沁梅指婚給傾兒，李彥雲，李彥雲便會考慮到利益問題，與澤兒斷交轉而依附傾兒，即使不斷暫時也至少不會對傾兒不利，這樣傾兒的太子之位也有了保障。」皇上說到這停住了，好一會兒才滿面愧色，「至於召你入宮冊封你為貴妃，也是朕為了平衡朝廷一時的權益之舉。」
我聞罷，久久不語。桌案上的燭火撲閃著，映著皇上緊鎖不展的眉頭。
停頓了半晌，皇上才又言道：「然而，如今的形勢卻未如朕所料。李彥雲與澤兒的交往不減反增，在朝中肆意籠絡人心，想必已是蠢蠢欲動，恰在這緊要關頭，又發生你與傾兒……」
我即刻跪下道：「臣妾死罪……」
皇上卻搖頭，悵然若失：「不，情之所至，何罪之有？朕也算是過來人了罷！」說罷「呵」了一聲，又道，「起初朕本也有心成全，但朕忽然又接到了澤兒寫給朕的奏摺，他們兄弟二人本身就已相視為敵，無論朕是將你賜婚給澤兒抑或是傾兒，都難免在他們之間掀起新一輪風雨。況且……況且如今你已是朕的貴妃，這若是在開放的唐朝，這定是一樁成人之美的喜事，然而時至我朝，風氣已近趨保守，如果將你廢黜而賜婚予傾兒，難免是要被人嚼舌根子的，這對傾兒在朝中獲得人心樹立威信很不利啊！」
我猶疑道：「那麼皇上您的意思是？」
「是朕想問你，你將如何抉擇？」皇上道，「朕曾經利用了你，深知對你有愧，現在無論你作如何選擇，朕都一定成全你。」
我聽著皇上的話，深思了良久，正欲開口，耳邊突然彷彿又傳來了那日在鳳儀宮皇后對我說的話——而今在這三方勢力中，煜傾是最有勝算奪得儲君之位的，我不希望在這期間有什麼事情影響到他，令他分神，甚至自亂方寸。這一番爭奪，不僅僅是權位的爭奪，更是用性命在角逐，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所以，為了我們母子的將來，我在這裡懇求你，離開他。這樣他也能完成他的理想，做一個千古明君的。
我不能成為他的絆腳石，不能讓他因為我而錯失皇位，更不能讓他為我而理想破滅。
我閉上眼，狠了很心，叩頭道：「臣妾別無所求，只請皇上予臣妾一處安穩之所，無波無瀾了此餘生。」
皇上一臉驚愕：「你真的……如此決定？」
我肯定道：「是，臣妾心意已決。」
「好罷。」皇上閉上眼，緩緩道，「夕貴妃夏氏，得沐天恩，深蒙聖寵，然現恃恩而嬌，恃寵放曠，今革除其一切封號，貶為更衣，謫居靜思宮，閉門悔過，欽此。」
一縷淡然而蒼白的笑意於我唇邊綻開，我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罪妾，領旨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