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弦一柱,悵惘思華年(7)(琴殤)
「我等是……」我稍有停頓,略一思索,方答道,「我等是新進宮的秀女,還不懂規矩,一時貪玩才到了此處。」
「原來是這樣。」他也不再細問,頓了頓,又關心道,「這兒偏僻,一路又無人掌燈,待會兒入了夜極易迷路的。」
「多謝公子關心,」一則宮苑之中,雖說旁無他人,且確屬無意,但與陌生男子相處太久終是於理不合,再者若是太晚才歸,尚香和清吟又該擔心了,於是牽起煙韻,點頭道,「暮色確實將落,我等也不宜久留,先行告辭了。」
「那好,不遠送了,路上多加小心。」他微頷首,待我們行出幾步,卻又道,「等一下!」說著,拾起那枚斷裂的玉簪,「這玉簪雖非什麼名貴上品,但想必是姑娘的心愛之物,與其遺落在此,倒不如將其收藏起來,也好留個惦念。」
煙韻怔了怔,卻並未轉身接過:「簪斷不可復原,多留無意,日日相對反教人添了別物傷感之情,如若公子喜歡,便留予公子做個紀念罷,也算是答謝公子今日相救之恩。」說罷,也不待那男子回答,再一福身過後,便挽過我的手,轉身緩步離去。
漫天雲翳下,夕陽的餘暉將天空染成了血色,點點映入眼眸,又點點消逝,如一抹幽怨而惆悵的嘆息,緩緩沉澱在了如墨的天幕中。夜風徐來,驚擾了頭頂的濃枝密葉,沙沙低回,久久不絕,蟲鳴陣陣,交雜期間。月華清輝流淌,落了一地疏影搖曳,像極了一幅綿長的水墨畫卷。
隱隱間,聽得煙韻悵然道:「那枚玉簪,言卿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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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儲秀宮,暮色已近乎落盡。
室內沒有點燈,月光透過窗扉照進來,被雕花的木格子篩成無數光斑,仿若隔世的明輝。一陣弦音騰空而起,琴聲幽幽,流連婉轉,宛如殤花泣露,涼月孤明。
我不由訝然:「原來,今日撫琴的人,就是姐姐。」
「我與他從小相知,青梅竹馬,暗裡還曾約定今生別無他屬。」煙韻彷彿並未聽見我的言語,自顧輕言細語道,「那一年,他入京參加科舉殿試,臨別時許諾日後若能一舉中第,便回余州迎我入室。可誰知他一去便是數年,音信全無,後來我又不得不遂了爹爹的願,參加選秀,今生已是註定再不可能與他一處了。」
「或許有緣,他進宮來時,你還可以……再見他。」我不忍見煙韻憔悴傷神,小心安慰道,可一出言,又發覺實是不妥,不禁啞然。
「再見他又如何?待我入京后才得知,那年他一舉高中狀元,一年後,皇上又將世媛公主賜婚予他。他如今仕途無量,又做了駙馬,鮮衣怒馬春風得意,怕是早就不記得我了。」隨後,她又強顏淡淡笑了,「都不過是些經年往事罷了,又何須再提呢?宮苑深深,往後的歲月,就這樣消盡罷……」
我聽罷她這一道話,一些往事被陡然憶起,也不由滿心迷茫。
伴隨渺渺琴音,煙韻緩緩起唇,唱的是那一首《鬢雲松令》。
「枕函香,花徑漏。依約相逢,絮語黃昏后。時節薄寒人病酒,鏟地梨花,徹夜東風瘦。掩銀屏,垂翠袖。何處吹簫,脈脈情微逗。腸斷月明紅豆蔻,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一樹繁花紛紛如雪,落地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