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8,從漫漫的肚子看,應該是個女孩
男人指間的猩紅一點,明明滅滅,在相對昏暗的光線里,顯得有些刺目。
白色襯衣隨著盛夏的夜風,而微微鼓動起來,他低垂的眉眼上,寫滿了和他本身完全不相符的孤寂和落寞。
他站在那裡許久,久到香煙燃到盡頭,灼燒到手指,他才有所反應的動了動,隨後將煙頭扔進一旁垃圾桶里,接著便邁著闊步回到了煙灰色賓利車上。
啟動引擎后,他利落的操作方向盤,朝著藍山別墅的方向駛了過去。
……
喬漫最近都處在待產的狀態,只要肚子有些風吹草動,她就會很緊張,甚至睡不著覺。
房間的窗帘沒拉,她側身躺在床上,透過落地玻璃窗,可以很清晰的看見掛在深墨色天空上的月亮和星星。
就這樣獃獃的看了很久,甚至已經感覺不出來時間的變化。
直到窗外面響起汽車的引擎聲,她才從那種失神到恍惚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幾乎是下意識的掀開被子,走到落地窗邊,看向已經從煙灰色賓利車子下來,正邁著闊步走向別墅門口的高大男人。
他的背後是萬千光影,混著月亮的清輝,鋪瀉在他身上,將他本就高大偉岸的身姿,襯得愈發挺拔。
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內的那一刻,她就收回了目光,回到了床上。
躺下時,她看了一眼牆壁上的英倫掛鐘,上面顯示的時間,已經是凌晨的一點鐘了。
整個別墅都很安靜,甚至可以聽到男人從樓下走上來的腳步聲,一下一下,敲擊著她的耳膜。
正要閉眼睛裝睡,卻發先窗帘沒拉。
她睡覺並不喜歡光亮,因此入睡前,都會有把窗帘拉合上的習慣。
今晚因為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也就忘了拉合窗帘。
而那個男人又何其敏銳,如果他看見窗帘沒拉,而她又睡著,明顯是因為不想看見他躲著他。
可已經來不及,男人的腳步已經近到房門邊,很有可能下一秒就推開走進來。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被子扯到頭頂,做好了即便會露餡,也要裝到底的準備。
一秒兩秒三秒,甚至更多秒過去以後,房門都沒有被推開,而是傳來了隔壁客房的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她搖搖頭,愈發覺得自己可笑了。
……
紀雲深進了隔壁客房,很久都沒睡,只是站在落地窗邊,看著窗外無邊無際的黑暗。
直到褲袋裡的手機響起震動,他才收回放在窗外面的視線,低頭拿出手機,看向屏幕上的來電顯示。
在看到晗兒兩個字的時候,他的眉心微微蹙起那麼兩秒鐘,隨後滑下了接聽鍵。
「晗兒,這麼晚了,有事?」
紀晗很輕很淡的嗯了一聲,隨後用著一貫嬌柔的聲音,欲言又止的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阿深……」
「嗯,怎麼?」
「……唔。」又沉吟了兩秒鐘,紀晗才溫淡的開口,「阿深,爺爺今天回來沖著奶奶發了好大一頓脾氣,把家裡能砸的東西都砸了,你也知道,奶奶最近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經過這次爭吵,好像……更不好了。」
「如果可以的話……」紀晗回頭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睡顏安詳優雅的周蘭清,「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領著喬漫回家住兩晚?她現在最盼著你們能回來陪她說說話。」
「不然我怕她會繼續胡思亂想,說一些喪氣的話,好嗎?」
周蘭清從小最疼晗兒,甚至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對她的疼愛都超過了他,甚至已經是溺愛的程度。
他也知道她們祖孫的感情很好,常常會為了對方的事情茶不思飯不想,這次也不例外。
雖然他沒有回去親眼看到,但光聽到她的描述,就可以想象整個宅子裡面的狼藉畫面。
奶奶的哮喘病最近有頻發的趨勢,關節炎和心臟病也時常發作,他何嘗不知道他和爺爺都是她的心病。
她既希望他能贏,又希望他輸。
其中的兩難,怕是只有她自己知道。
「好,我知道了,你幫我照顧好她。」
「跟我還用這麼見外嗎?」紀晗咬唇,細白的小手握緊纖薄的手機,「別忘了,她是你的奶奶,也是我的奶奶啊!」
「嗯,我明天一早帶漫漫回去,你跟奶奶說一聲。」
紀晗聽到他的回答后,聲音里夾雜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好,那沒什麼事情我就掛斷了?」
「嗯!「
男人切斷手機通訊后,那雙深邃如海的眸光就更加的沉黑了,但又好像被窗外湧來的孤寂包圍,又填滿了落寞,和疲憊。
又站了一會,他才轉過身,掀開被子上床睡覺。
躺下去的那一秒,他側過身,面朝著門口的方向,然後閉上了眼睛,很快的就進入了睡眠狀態。
……
喬漫是凌晨四點睡著的,可能是熬夜熬習慣了,晝夜有些顛倒,因此,她一直睡上午的十點鐘,才緩緩慢慢的睜開眼睛。
窗帘沒拉,外面明媚和煦的光線透過玉蘭花樹茂密的枝葉,細細碎碎的落進來,灑在她的臉上,是一片斑駁的暗影。
她適應了一會室內的光線,剛要掀開被子下床,就聽到房門被人敲響,緊接著門外就傳來趙嫂偏柔軟的聲音。
「漫漫,起來吃早飯吧,先生在底下等了很久了呢。」
本以為昨晚他沒進主卧,是覺得現狀無法改變,放任順其自然的態度。
可在聽到趙嫂說他還在樓下的餐廳等著她一起吃早飯時,還是有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好,我知道了。」
不可能躲一輩子,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
她走到浴室,很快的洗了臉梳理了頭髮,就匆匆的朝著樓下走去。
紀雲深正坐在餐桌旁看報紙,隨著年歲的增加,他的身上是越來越沉穩的氣質,用現在網路上流行的詞語概括的話,就是老幹部。
他其實大多數的時候都很沉默,喜歡種花喝茶看報紙,完全看不出來他是個還不到三十歲的男人。
可能是聽到了她下樓的腳步聲,他收起報紙,朝著樓梯的方向看了過來。
喬漫穿著白色的連身無袖卡通睡裙,肚腹隆起,走路很慢,越來越像在街上偶爾看到腳步沉重的孕婦。
他推開餐椅,站起來去接,卻被她直接繞了過去,男人的大手在半空中僵了幾秒鐘,才垂到身側,跟在她的身後,回到了餐桌上。
喬漫已經自顧自的拿起一片吐司吃了起來,偶爾會喝幾口牛奶,眼神一直飄向其他的地方,就是不看對面的男人。
男人也沒在意,拿起筷子,夾起煎好的荷包蛋送到女孩的碗碟里,隨後也跟著吃了起來。
男人吃飯本來就快,三兩口就解決了幾片吐司,又一口氣喝掉了杯中的牛奶,傾身抽出紙巾盒裡的紙巾擦了擦嘴,然後一雙深邃如夜的眸子隔著明亮的太陽光線,看向了對面的小女人。
可能是心理作用,亦或者是她即將臨盆,成為新手媽媽,因此在他的眼睛里,她從那個愛矯情彆扭的小女孩,變成了有點輕熟的小女人。
不再是那些單一片面的詞語形容她,而是逐漸的豐富了起來。
「你等著我一起吃早餐,有事嗎?」
也許是餐廳太過安靜,又或者是他的眸光太過深邃,竟然讓她不知不覺的有了幾分壓迫感,直覺他可能有事找她。
「嗯。」男人淡淡的回應了一聲,然後用著低沉緩慢的聲調說道,「奶奶的身體……最近不是很好,她很想看到我們一家三口的畫面……」
「你要領我回紀宅?」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從他一開口,她就猜到了他的話尾。
而且男人的話其實說得很隱晦,也表達出了尊重的意思。
也就是說,她想去就去,不想去他不會過多的勉強。
「奶奶她的身體很不好,醫生說她的大限將至,也許明天,也許明年,可能就會……」
死這個字,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把這個字用在養育了他二十幾年的親人身上,他怎麼也說不出口。
「所以,你現在是想利用我盡孝心?」
「OK,我知道了。」
他詢問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這個結局。
世上哪有那麼多化干戈為玉帛的事,更何況她和奶奶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一句原諒,還有許多傷害。
說著,他就站起身,抬腳就往別墅門口走去。
剛剛走出兩步,就聽到身後的女孩輕聲說道,「紀雲深……」
「嗯!」
男人應了一聲,沒有回頭,也沒有動。
「我跟你回去。」
像是不敢相信,又像是聽到了類似於天大的驚喜之類的感覺,總之,他的心臟在不斷的加速跳動。
「你想做的,我都會幫你。」
彼時,紀雲深並不知道,她的這句話,其實是在跟他告別。
……
到了紀宅,周蘭清立刻滑動輪椅迎了出去。
陽光下,男人女人並肩走過來的身影,映入周蘭清的眼帘,這一幕,不知道怎麼,突然就讓她想起了年輕的時候,她和紀東河並肩而行的身影。
大概也是這個年歲,他們逆著光影,一步一步走近自己的家。
那個時候啊,陽光好像都是漂亮的橙色,空氣也都是清冽的乾淨,沒有一絲雜誌。
兩人逐漸走近,周蘭清趕緊扶了扶鼻樑上的眼睛,又將眼底氤氳出的水霧逼退回去,隨後笑著看向兩人。
「奶奶,這麼熱的天兒,您出來等著幹什麼?」
紀雲深走近,直接蹲在了周蘭清的輪椅邊上,「我說了會回來,不會騙你。」
「哼,你從十八歲以後,說過多少次這樣的話,我都已經數不清了,還敢說不會騙我?」
十八歲那年,他就進了特種作戰部隊,每天都很忙,幾乎沒有時間陪奶奶,也因此許下了很多空承諾,這會雖然身居高位,卻又多了很多的身不由己,言不由衷……
「別說了,天太熱了,漫漫還懷著孕,不適合在太陽底下爆曬,我們先進屋吧!」
「好,我們先進去。」
紀雲深從蹲在輪椅邊的姿勢,改成了站立的姿勢,隨後很輕鬆的推著輪椅,朝著宅子裡面走去。
喬漫始終沒有說話,很安靜乖巧的待在紀雲深的身後,全程都像個提線木偶一樣。
周蘭清雖然也感受到了喬漫的沉默,但她過去確實做過太多不值得原諒的事情,她會這麼沉默冷淡,她也理解。
……
二樓的房間。
紀晗在聽到那輛煙灰色賓利車子的引擎聲音時,就快步走到窗邊,看向了窗外的幾人。
大概是從沒有覺得奶奶會對除了她和阿深以外的人好,所以當她看到周蘭清拉著喬漫的手,聲音和神色都是小心翼翼的時候,她才終於覺得,她不是不會對別人好,只是那個被人一直沒有出現。
他們在一起的身影很和諧,至少在她看來,是溫馨和煦的。
她放在窗玻璃上的手緊握成拳,好一會才反應過來,朝著樓下的方向走去。
喬漫進了宅子的客廳后,才感受到空調吹出來的冷氣,吹了好一會,才將她滾熱的體溫降低了一些,可即便這樣,卻也並沒有讓她覺得有絲毫的好受。
大概是熱的缺氧的狀態。
「從漫漫的肚子看,應該是個女孩。」
周蘭清的話說完,整個客廳突然靜謐了下去,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
大概從沒有老人對他們說過這樣的話,所以他們在聽到的那瞬間,都是有點無措的,甚至是茫然的。
「老話講,兒子和媽媽的體位是一致的,所以肚子會小,而女兒呢,和媽媽的體位是相反的,數據偶一肚子會很大,看你這麼瘦,卻這麼大的肚子,應該就是女孩。」
產檢的時候,她其實試探性的問過傅奕懷,還有其他的大夫,他們都沒有告訴她關於她肚子里孩子的性別。
其實她也不是很好奇,男孩女孩都一樣,只要健康就好。
可能是父母都離開了她,這個世界上她已經沒有任何親人,所以在聽到周蘭清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她就會不由自主的聯想到父母。
他們現在如果還在的話,會不會也跟她討論孩子的性別,跟她說一些流傳下來的老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