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嗣子梅旭(上)(盟主xiuxiulian加更)
桂重陽想開了,就不在糾結自己的出身。
不管「老爸」是神仙還是鬼怪,反正他這個親兒子現在是人,雖說做人當腳踏實地,可有的時候也不防走個捷徑。
既然曉得未來兩三年,皇帝三次「北伐」,便可以早做準備,否則再遇到一次「抽丁」,可還有個虎視眈眈的杜里正。
桂重陽有心裡了決斷,睡得安穩,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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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家村東邊,梅青木宅。
梅青木的繼妻秋氏坐在炕沿上,低頭垂淚。
梅青木皺眉道:「你哭甚?那書包到底是怎麼回事?誰家男娃子拿這個?」
秋氏擦淚道:「奴一針一線縫的,怎就不好了?正巧沒有別的舊衣,就拆了奴的一件舊襖,還是奴當年從娘家穿來的。現在兩個大的,加上奴肚子里還有個小的,要是再不省著點花,明兒全家喝西北風去?善大爺到底怎麼了?作甚就看咱們不順眼,先是非要掏錢送小八送村塾,現在連書包顏色都管起來?」
這「善大爺」,就是梅童生了。按照族譜排名,他名為「梅善」,後來覺得聽起來不好,就給自己加了個中間字叫「梅從善」,卻是依舊是名不副實,從善不善。
梅青木耷拉著臉,也是鬱悶。
男人都愛個臉面,就因為梅童生的插手,不少人瞧他們夫妻兩個的眼神兒都不對了。活似小八受了後娘虐待,自己也成了糊塗親爹。天地良心,小八是他的親骨肉,第一個兒子,如何不疼呢?
後娘難為,這些年秋氏雖不能將小八當成親生的,可是吃穿用度都是與自己生的老二一般無二。自己也不是瞎子,自然都看在眼中。就算小八頑劣,自己惱了想要捶他一頓,也是秋氏攔在頭裡。
當年小八到了歲數,自己何曾不想送他上學來著,不過因為主持村塾的善大爺苛嚴,許多上學的小學生吃不得讀書的苦,讀了兩三月就輟學。可是村塾規矩,已經繳納的束脩是不退的,那可是三百文。
秋氏過日子仔細,想著小八的性子,有些不放心,怕浪費了那三百文錢。自己就去借了《三字經》回來,讓已經讀書的侄兒來教導小八兩日。
小八明顯是坐不住的,學習上更是不開竅。自己這才死了心,沒有費事往村塾送小八讀書。
怎麼到了現下,這又成了自家的過錯?連已經分家的爹娘大哥也將他叫了過去,罵了一頓。
梅青木不是聖人,少不得遷怒到長子身上。要是兒子不去上學,就沒有後來這些破事。不過想起新近的流言,他心裡也憤憤,就算是頑劣不聽話,那也是他的大兒子,自家又不是窮的吃不上飯,才不會將兒子送人做嗣子。
秋氏卻摸著自己的肚子,想著心事。家裡的地本就不多,之前是兄弟兩個,老大種地,老二讀書,正好合適,可如今又有了小三。
真的讓梅童生選小八去做梅青竹的嗣子?
秋氏這些日子也猶豫著,後妻看前面的繼子,不管面上笑得怎麼和氣,到底是眼中釘、肉中刺,提醒自己是個後來的;可是養了這麼大,眼看就是一個勞動力了,這樣白給出去又捨不得。
留下的話,還得娶媳婦,分地,以後不順眼的就不單單是繼子一個,而是繼子一家。繼子年紀比自己兒子大四歲,就算婚事拖兩年,以後孫輩多半也是長房先出來,長子長孫的名頭都佔了。
過繼出去,就一了百了,以後一家人關起門過日子,再沒有什麼不順眼的。秋氏左思右想,還是覺得出繼更順心些。不過她也明白,這些話別人都能說,自己卻是說不得。
夫妻兩個熄燈,心思各異,輾轉反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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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熱的東廂中,梅小八光溜溜躺在席子上,睡得滿身滿頭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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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桂重陽看到梅小八的書包,倒是並不意外,道:「你沒將夫子的話與你爹娘說?」
梅小八依舊是笑的沒心沒肺,道:「說了,俺娘懷小弟弟了,這兩日身子重,說過兩日就給俺縫新書包。」
可是梅童生已經發話,他會體諒梅小八後娘肚子里揣沒揣娃?
果然,早學開始,梅童生進蒙童班,隨後指了桂重陽與楊武負責今日掃灑。待看到梅小八的書包時,老頭子勃然大怒,暴喝:「不是叫你換了去?這是什麼?」
梅小八原本跟大家一樣,都老實站著,被嚇了一激靈,說話也磕巴起來:「俺……俺娘……身子重,過幾日縫新書包……」
梅童生哪裡會在意什麼理由,不聽他吩咐就是掃了他的顏面,立時道:「黑心肝的不慈婦人,家門不幸!」卻不是說梅小八。
屋子裡二十來個小學生,梅家就有三、四個,聞言都覺得面上無光。
桂重陽眼觀鼻、鼻觀口,老實站著,心裡卻是幸災樂禍。也是錯打錯著,梅童生這張嘴巴夠損的,只是梅小八的後娘也沒有冤枉就是。
桂重陽與楊武既被點做了掃灑,少不得提了掃把、水桶打掃屋子。因為只有一間屋子大小,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就清理完畢。
梅小八又蔫了,耷拉著腦袋跟在桂重陽與楊武身後,一副要死不活模樣。
桂重陽搖頭道:「昨兒我與你說什麼了?不過是一個書包罷了,夫子訓就訓了。我已經與姑姑說了,她說給你預備新書包。下學后,你直接跟我回家去取。」
梅小八卻是依舊耷拉腦袋不吭聲。
待桂重陽察覺不對頭,推了推他,他跟前的地上已經滴了好幾滴眼淚。就聽他悶聲道:「俺不要六姑的書包,俺等俺娘縫給俺。」
十來歲的少年,只要不是傻子,就到了能感覺到別人喜惡的時候。
之前梅小八不會多想,這些日子開始想了,自是也察覺到家中的不對頭。可到底只是個孩子,又是沒記事就死了娘,對後母存了一份孺慕之情。
桂重陽微微蹙眉,卻是沒有再說什麼。
兩人這裡說這話,那邊楊武已經揮著胳膊,收服了幾個小學生。不說別的,就楊武這大個子就比這些小毛頭高一頭半,高聲說了兩句,立時幾個旁邊調皮的小學生老實了。
只有原來以蒙童班班首自詡的梅晨心裡不舒坦,可見了楊武那大高個,便只能撇撇嘴,自己捧著書看去了。
今日早學教的是《孝經》,梅童生還講了一個二十四孝的小故事「卧冰求鯉」,小學生們聽得津津有味,桂重陽卻是不以為然。
《孝經》是蒙童必須功課,桂重陽五歲時就學過。當年也眼前這些小學生似的感動,覺得不愧是流傳千古的先賢故事。
可等到「老爸」過問了功課,知曉桂重陽開始學《孝經》與二十四孝故事,就又有了另一番說辭。
《孝經》還罷了,多是些面上的大規矩,士人當記得心裡,那是這個世上的規範,做人除非掌握天下權柄,否則不要去挑戰已有的規範。可二十四孝故事,則是聽聽就行了,千萬不要想著跟著學。那裡面確實有真正的孝道,可更多的是偽君子的求名,還有些是小可憐兒面對渣爹時的生存技巧。
二十四孝中的第一孝,「孝感動天」,就是三皇之舜的故事。故事中,舜的渣爹繼母異母弟弟五次三番想要害死舜,舜都逃出生天,依舊是父親恭順、對弟弟友善,孝行感動了天帝,並且將兩個女兒嫁給他,選他做了繼承人,成了天子的舜依舊對父親恭敬,還封弟弟做了諸侯。
還有梅夫子剛才講的「卧冰求鯉」的故事,是二十四孝故事中的第十孝,依舊是個喪母小可憐兒的故事。
王祥,琅琊人,生母早喪,繼母讒言,使得他被父親厭惡。等到父母患病,王祥衣不解帶侍候;繼母想要吃活鯉魚,恰逢天寒地凍無法垂釣,王祥就解開衣服卧在冰上,冰面融化,跳出兩條鯉魚,繼母食用病癒。
這段故事,眼前這些小學生聽著只覺得神奇,畏懼天地之威德;可當年「老爸」卻哈哈大笑,說王祥是「腹黑」。
何謂「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