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李姑娘殷勤探看,徐長水想抱孫子
「好!」
「啪!」
李秀才家中,不停傳出這樣的聲音。
徐長水坐在一旁,和馬夫宋三面面相覷,不知這李秀才鬧的是哪一出。
前些日子,徐家家人意外發現了徐文山抄錄詩詞的手稿,便偷偷帶出來複制。徐家人以為這些都是徐文山寫給李秀才家女兒的情詩,便把抄本帶過來,請李秀才品題。
結果李秀才拿起書一看,便挪不開目光了,讀一首詩,便叫一聲好,「啪」地拍一記桌,喝一口茶,叫他,他卻只回道「我看完這首再說」,結果一首一首地看下來,如此已經過去多半個時辰了。
「好!」
李秀才終於讀完了最後一首詩,伸手去拿茶壺,卻發現茶壺已經見底,於是舔了舔唇,依依不捨地放下捲來,對徐長水說:「前兩年我便道,徐家公子才高八斗,今日一看,才知我當年可是全然的錯了!他哪是才高八斗!」
徐長水張開嘴,不知怎麼回答。李秀才一拍桌子:「他是才高九斗半!餘人共分那剩下的半斗!」
徐長水擦了擦汗道:「過獎了……這是在誇犬子吧?」
李秀才拿著書搖頭晃腦,還沉浸在回味中,顧徐長水道:「徐員外,這卷詩集價值幾何?可否賣給我?」
徐長水連忙道:「李先生客氣了,這書送給你都行。只是我有個不情之請。」
「徐員外請講。」
徐長水跟李秀才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談了后,李秀才大喜,連忙到女兒閨房探看。
他到女兒閨房時,李姑娘正在伏案寫字。
俗話說,女大十八變,李姑娘不再是2年前那個身形瘦削、皮膚蒼白的女孩子了,一頭長長的黑髮披散下來,半擋住臉龐,脖頸間變得越來越柔軟,身材也豐潤了許多。
看見父親進門來,李姑娘抬頭道:「爹爹。」
李秀才沒有直接說明來意,只是把方才的詩集遞給她道:「清兒,這是爹爹新找來的一卷詩集,覺得不錯,你看看吧。」
李姑娘的名字叫李清。李清接過詩集,翻閱起來,才看了一首,就道:「還不錯。」
詩集的第一首詩,意義非凡,今人編詩集,大多會擇較亮眼而平穩的詩放在第一首,一般來說看了第一首,便能知道這本詩集的最高水平了。
不過馬上李清又看了第二首,眼前一亮,這第二首竟是比第一首還要出彩。再翻之下,一首竟還比一首出色。
雖然鹿鶴溝交通不便,但李秀才每年都會請人去縣府搜刮新刊的詩集,家中詩集擺滿整個書架。李清從小讀詩,對詩集也很熟悉了,但她從沒讀過如此特殊的詩集。
如果說其他詩集是一塊草地,其中偶有驚艷的花朵,那麼現在她手中這本詩集,就像是一個花園,花匠挖空心思,從世界各地搜羅了數不勝數的名花,一起放在這花園裡,每朵花都有自己的特色,每一朵都是奇葩,每一朵都斗色爭妍、不分軒輊。
往常李清遇到喜歡的詩集,都會反覆研讀,有些第一遍讀時略過的詩,再讀之下細細咂摸,也能覺出好處,但這樣的詩集讀起來總是感覺欠缺了些味道,有些詩未必喜歡,卻因之是同一個作者寫的,免不了生愛屋及烏之情。
但這卷詩集不同,這卷詩集里根本每首詩都是精品,不需要李清愛屋及烏,這詩集里的每首詩都讓人不得不死心塌地地喜歡。
能寫出這樣的詩集,只說明了兩件事:要麼作者只想把自己最好的詩放在詩集上,要麼作者寫出的每首詩,都是好詩。
李清現在湧現出了一種很奇怪的感情:她恨。她恨自己為什麼要看這詩集,她也恨作者為何要編這詩集。
明明只要用其中幾首就好了,明明只擇其中的幾首,再隨便編一些普通的詩進去,就可以編成一套良作了,為何這人非要把每首詩都寫得這麼好?我今天看到了這樣的詩集,以後還怎麼看別人的詩集?如果以後你再寫不出這麼精美的詩集,我這輩子豈不是再也看不了詩集了?
徐文山抄錄詩詞時,只會挑自己記得的抄,他能夠記得,那就說明那首詩是傳唱已久,經受住了時間考驗的詩歌,自然都是好詩。
李清翻完這本詩集,表情陰晴不定。李秀才含笑道:「怎麼樣?」
李清只說了一個字:「好。」
她現在腦中思緒太多,說出這個字,已經是她的極限。
「你想不想去拜訪一下這篇詩集的作者?」李秀才問道。
「能拜訪到作者嗎!?」李清激動起來,「他離這裡不遠?」
李秀才點點頭:「很近。」
李清把詩集摟在懷裡:「想不到,這詩人居然是我們這裡的人,真是太巧了。」
鹿鶴溝這地方地處偏遠,以往李清所讀詩集的詩人都遠在千里之外,現在居然有一個這麼好的詩人近在眼前,她自然是要去看的。
「看!一定要去看他!」
李秀才拍掌道:「太好了,實話告訴你吧,這詩集的作者,就是徐家的公子徐文山。」
李清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怎麼可能!」
怎麼可能是那個可惡的傢伙!
李清還記得2年前,她如何第一次向一個男子傾吐心跡,又如何慘遭拒絕。
從那天以後,她整個人都變了。以前的她不問世事,只管埋頭讀書。在她的世界里,除了書和父親以外,其他的東西都令人乏味,別無佳處。但是自從被徐文山以「相貌不漂亮」為由拒絕之後,她就變得更加在意外表起來。以前家中沒有銅鏡,她央父親去找村裡的匠人打了一面。以前家中是絕無胭脂水粉這類東西,現在卻每天都薄施彩黛。
雖然那天發誓,以後再也不想見徐文山,但她真的不想見嗎?
如果不見,自己此生就沉浸在書的世界里,不再問世事,又何必賭氣打扮?
自己打扮,又是打扮給誰看呢?
自己賭氣,又是跟誰賭氣呢?
少女雖然喜歡思考,但她從未細想過自己的心情。
「不見。堅決不見。」少女說。
「可是,」李秀才露出狡黠的笑容,「他的這些詩都是寫給你的啊。」
「誒?」
……
馬車停在了徐府門口,在李秀才的攙扶下,李清下了車。
看著徐家的門楣,李清嘆道:「這就是所謂的『高門大戶』吧。」
李秀才問:「羨慕么?」
「羨慕他人有何益?他富歸他富,我還羨慕自家有才氣呢。」
「可是,」李秀才說,「徐家公子也很有才華啊。」
「……」李清無話可說。
徐家的幾個媳婦早迎出來,一番噓寒問暖,拉著李清的手,評頭論足,一時讓她有些接受不了,不過很快李秀才便道:「還是讓小的和小的一起玩,我們大人去堂屋等吧。」
姨娘們一疊聲道「好好好」,就半推半拉地把李清帶到了徐文山的書房前。
李清站在門前,思緒萬千,忽而想起自己出門沒補妝,又想到這次前來還沒在心中打好腹稿,不知如何開口……總之現在自己腦子一團亂麻,真不該稀里糊塗地跟著父親上車!
李清轉身道:「回去了,不進去了。」
眾人大驚,連忙問為什麼要回去,哪裡惹她生氣了。直讓李清一陣氣悶。自己母親早逝,父親是個只知讀書的榆木腦瓜,不懂小女兒家的心。雖然父親很好,但自己有時總缺一個能談心的人。
現在更是這樣,周圍的人都不懂自己的心,李清只覺得很委屈,眼睛眨了眨,眼淚就出來了。
這下周圍的人就更急了,問她也不說,也不肯去見徐文山,凈磨磨蹭蹭的——徐長水此時已經在心中完成了定親、結婚的飛躍,已經做好抱孫子的準備了——女孩此時卻又出問題了,真急死個人也。
……
卻說徐文山此時正在書房揮汗如雨——他每天堅持一定量的鍛煉,此時上身精赤,正在做俯卧撐,忽聽得門外吵吵嚷嚷,以為是下人在門外打了起來,站起來推開門叫道:「都吵什麼吵?有功夫給我炒個蔥花蛋去!」
可是馬上他就傻眼了,因為門外不是小廝,而是自己全家所有姨娘,還加上一個不太認識的姑娘。
而他是光著身子出來的。
「誒?這是要幹嘛?」
「啊!」李清捂著眼睛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