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薄情張生
不論是燒死妖孽,還是皇家沖喜,一連下了二十多日的大雪,總算是停了。
朱承瑾甫一出門,就看見滿院子鋪裹的白色尚未消融,陽光灑下來,無疑是驅散了每個人心頭陰霾。瑞親王府里,京城裡,到處都是歡呼而又雀躍的聲音。
災難苦痛被深埋雪下又被陽光消融,納了禍國妖姬進宮的昏君又成了聖明天子,彷彿一切從未發生過。
朱承瑾的婚期定了下來,白瀲灧編的那齣戲,也已然落幕。此刻京中誰人不說「張生」是個徹徹底底的負心漢、薄情郎呢。
要說暢快的,還有一人,便是端雲公主。
她眼見著章迎秋從丞相嫡女,變成如今的官員之女,嫡不嫡,庶不庶。聞府的奴才原先還有些巴結著她,如今一看章青雲被皇帝從相位上給撤了下來,端雲公主又是擺明了不喜歡這個姨娘,對付起章迎秋是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章迎秋一開始還能哭著跑回娘家,漸漸地就不行了。聞夫人淡淡一句:「哪有成了親還總是往娘家跑的道理。」堵上了她的路,還想走?聞夫人都不用問過聞衍之,與端雲公主二人就可收拾了她。
或許也是這段日子過的太舒服了,端雲誰不好結交,偏偏與孫雅打得火熱。
消息傳到朱承瑾耳朵里,朱承瑾彼時正看齊行遠與楚清和下棋,不由冷哼一句,「蠢貨。」
齊行遠捏著棋子愣了半天,「不……我知道我輸了十幾局了表妹你也不用這麼打擊我吧,好歹我上一局差點兒將了老楚的軍呢。」
「不是說你,」朱承瑾道,「別攬鍋上身了,不過你也是不適合下棋,上一局楚世子讓了你雙軍一炮,你還被人家殺的片甲不留。」
「這怎麼能怪到我身上,」齊行遠十分不服,「你看你看,棋品如人品吧,老楚這人陰的……喲!誰掐我呢?」
除了朱承瑾,還有誰敢掐齊世子。
齊行遠鬱鬱寡歡:「不下了不下了,妹妹還沒嫁人,胳膊肘就拐到別人那兒了,這棋下起來沒意思。」說著把楚清和勝局明顯的一盤棋給拋棄了。
楚清和並沒說什麼,齊行遠性格如此,天然洒脫,並非什麼壞事。
朱承瑾這才道:「剛才滿堂跟我說,端雲那日『碰巧』遇到了孫雅,二人相談甚歡,最後分別的時候,端雲的婢女『不小心』透露了公主的身份。如今孫雅正費盡心思巴住這個貴人呢。」
偶遇,相談甚歡后才低調而謙遜的表明自己高貴身份,端雲用這一套,高段數的是套路不到,像孫雅這種,卻是一騙一個準兒。
「可不是蠢貨嗎,那孫雅就是沒長腦子,給陌生男人送妾,這哪是什麼閨閣女子做出來的事兒。」齊行遠嘟囔不已,他到現在一想到孫雅這名字還會回憶起噩夢一樣的日子。
朱承瑾淡淡揚眉,楚清和立刻道:「並非孫雅。」
齊行遠覺得眼睛有些疼,有些乾澀,眨了眨道:「不是孫雅?那還能有誰……端雲?」
「可不就是自作聰明的端雲公主,現在全京城都知道,孫雅跑到我瑞親王府門口撒潑,程少卿是程側妃的親戚,成了親我們王府只當是不知道。就算這些,端雲都不知道,兩耳不聞窗外事,但是憑她那眼比天高的性子,能看上孫雅那個脾氣腦子?」別說朱承瑾了,京里大大小小官員夫人,有些腦子的全都看了出來。
還有人挺同情程少卿的。
可不是嗎,這大好前程擺在眼前了。跟瑞親王府好不容易搭上的關係,妹妹不惹事,與崔然好事將成,那可不僅是在郡主面前露臉,崔然在太后皇后與公主貴婦面前也都是頗有幾分面子的。娶了個崔然與娶個孫雅回家,哪個好處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可是若是不娶孫雅,她鬧起來,程少卿也得不了什麼好處就是了。
這種說法很多,讓人聽了不過發笑,朱承瑾更是道:「難不成依著孫雅心意,程少卿娶了他,便會有好處一樣。等著吧,下一個不定得罪誰呢。」
孫雅到底不是尋常人,人家得罪,得罪一個兩個便頂了天。
她一氣兒得罪了一串貴婦人。
要說這事兒,還得從白瀲灧身上開始說起。
白瀲灧自從合離之後,日子過得更為舒坦,帶兒子養花弄草,看中了首飾就給自己買首飾,看中了布料就給兒子裁衣服。時不時收拾一下家裡東西,她們這些府邸里,每年都給奴才做新衣服,卻總有多的。有時候便會堆在那兒,正巧今年做棉衣,白瀲灧就給巡城的那些兵丁們也都加了一身。白家雖然敗落,她那些嫁妝可不比一座王府要少。
還有些舊衣物也都拾了出來,送到了難民營,白夫人心腸好這事兒算是傳開了,百姓更覺得「張生」混賬無比。這白瀲灧倒是沒想到,只是覺著大雪連天的略盡微薄之力罷了,也沒想到引了個老熟人上門道謝。還抬了幾箱子的禮物,白瀲灧連說過了過了。
顧侯爺親自登門致謝,天可憐見,白瀲灧以前是明白顧侯爺喜歡過自己,可是各自成家后,早就不想這回事兒了,更不會自作多情的以為,顧侯爺這麼多年鰥夫是為了自己。是以還有些摸不著頭腦,「侯爺不必客氣了,皆是分內之事,又有什麼可謝的。」
顧侯爺道:「不光是為了感謝白夫人,更是這一別數年,我又厚著臉來攀親戚了。」
白瀲灧再是錦溪公主的女兒,她也沒個什麼正經爵位,顧侯爺如此,算是十分客氣了。
白瀲灧請顧侯爺與自己一道坐了主位,自己居於右側,道:「哪能這麼說呢,那些年啊想想如同做夢一般,進出宮闈不需通傳,我還偷偷跑去過你們書房玩兒呢。」
當年的白家小姐,錦溪公主的寶貝女兒,白貴妃的親親侄女,要去哪兒誰敢攔著她?當時的皇后,如今太后沈氏都因為錦溪公主的緣故對她寵溺有加,她要去看皇子們念書的地兒,自然就去了。
她看一切都是新鮮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也是鮮妍奪目。
「那時候,皇上還不是皇上呢,我管你們都叫哥哥,倒也算是一視同仁。」白瀲灧臉上浮現起些許懷念,她被折磨個通透,眼底有些滄桑,可是面容較之少女只是更叫嬌美。
顧侯爺順著她道:「可不是嗎,所以這些禮物你可就更不能推卻了。」
「聽你這麼說,倒像是我不能不收的一樣了。」白瀲灧要吩咐奴才打開,顧侯爺出聲制止道:「別讓奴才們沾手,我親自來。」
他這樣讓白瀲灧也不由好奇,隨著一起走近箱子,掀開蓋子白瀲灧便忍不住一聲驚呼:「這不是我幼時喜歡的那支簪子嗎?」
顧侯爺此人可算是十分心機了,原本送簪子,裝在首飾盒子里才算是好的,可是他為了讓白瀲灧第一眼便驚訝,硬是將簪子別出心裁的固定在了幾個盒子的最上層,周圍鋪了數層柔軟布料。這簪子卻也不是尋常的,不然如何能讓白瀲灧如此驚喜。
這是玉簪,通體溫潤,而且此等玉質最為脆生,稍重了點都會碎掉。還硬是雕刻出了一朵白蓮,下面的簪刻成虯結枝幹樣子,玉蓮栩栩如生,若是懂行的人就知道,這是無價珍寶。玉養人,人養玉,都是什麼人在養這塊玉?說來也不是旁人,正是靖平侯府的第一任侯夫人,榮昌大長公主,這根簪子大長公主卻沒傳給靖平侯府,而是挑選了一位自己的公主侄女,一代代公主傳下來的,最後乃是錦溪公主接了手。錦溪倒是想傳給侄女,可是沈皇后就生了倆兒子,她便索性給了女兒。
白瀲灧此時再見到這根簪子,五感交集,小心翼翼捧起來,道:「這根簪子,我帶了十幾年,當年我出嫁前,將這簪子還給了母親,想著日後留給公主們,誰知道此時還能再見到。」
「當年,太后與皇上讓我挑些妹妹的舊時用物,算是留個念想。這簪子如今是物歸原主了,妹妹收好。」瞧顧侯爺,幾句話不說,就成了妹妹了。
「多謝侯爺了,」白瀲灧喜不自禁,又道,「這簪子,我準備贈給景豫郡主。」
「不是都贈予公主嗎?」
「侯爺糊塗了,這簪子第一人可就是榮昌大長公主,景豫馬上也要成靖平侯世子妃了,東西到我手裡不算什麼,到她那兒,才算是物歸原主呢。」白瀲灧掌心托著簪子,道,「只可惜這兒有道裂縫,雖然小,到底美中不足。」
荷花底下與枝幹交界處,有一道細小縫隙,
顧侯爺有些無措:「難道是我……」
「並非是侯爺的過錯,這是我當年不小心磕的,過段日子去找劉金修補一下,實在不行鑲嵌點東西也就遮住了。」白瀲灧讓奴才拿著盒子將簪子裝了起來。
二人正說著話,臉上都帶著盈盈笑意,卻聽得奴才通稟:「章大人來了。」
「不是說了不見嗎?」白瀲灧瘋了才見章青雲,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嗎,當下就準備攆走。可是誰知道章青雲日日被拒絕,今日再也等不下去,竟然徑直衝了進來。
到底是朝廷官員,奴才們不好推搡。白瀲灧還沒來得及嘲諷兩句,章青雲眼睛一掃屋裡的箱子,怒火便升騰起來:「好啊,剛剛合離就要嫁進侯府,我是不是得恭喜你啊白氏!」
「我嫁進鎮國寺也跟你章青雲沒關係。」白瀲灧以前是為了拿到章青雲的賬本,再合離,如今離都離了,賬本雖說還給了章青雲,可是東西她可都還記著呢,說話自然不需要留情面,「怎麼,前任相爺今天來做什麼呀,若是只是為了撒氣,那你走吧。這是我白府,與你姓章的分毫關係都沒有。」
「沒有關係?你在戲文里那麼糟踐我,知不知道什麼是家醜不可外揚!」章青雲這話,就讓顧侯爺聽得有些不舒服了。
顧侯爺淡淡道:「你們現在不算是一家人吧。」
如果說白瀲灧只是讓章青雲覺得憤怒,那現在的顧侯爺簡直就是章青雲的死敵一般,他一想到自己以前的夫人,可能要嫁給顧侯爺,心裡就忍不住的翻騰。
「算不算是一家人,那都是曾經了,只是不知道,顧侯爺還有撿人剩下的這個興趣。」章青雲話剛說完,也意識到了不妥,可是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已然收不回來了。
白瀲灧道:「來人,架著章大人。」她說著卷了捲袖口,準備親自動手,好好收拾一頓姓章的賤嘴。
顧侯爺卻道:「妹妹先收拾這些東西吧,交給我。」
章青雲一聽「妹妹」二字,更覺得面前這是一對狗男女,還沒來得及罵,顧侯爺已經將他半拉半拽出去了。顧侯爺那是九門提督,練家子,哪是文官章大人可比的。
打到最後,白瀲灧都忍不住嘖了一聲,道:「你們聽,前任章相叫的多慘啊,別讓顧侯爺累著,去,端杯參茶。」
章青雲自己嘴賤,辱及她與顧侯爺,只是被打一頓又有什麼。就是皇上也不好為了愛卿說些什麼,畢竟有一個還是他發小,掌管京城兵權的顧侯爺。
白瀲灧在屋裡一樣樣的收拾好了自己以前的那些首飾,大到成套的頭面衣裳,小到手串耳環還有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顧侯爺都搜羅保存好好的放在那兒。白瀲灧看著又是心酸,又是念舊,本該是十分哀傷的氣息,可是外面章大人叫的越來越慘,白瀲灧就越想笑出聲。
她隨口道:「好不容易天晴了,我這心情也好了,前些日子郡主不是邀我去劉金那兒挑幾件東西嗎,咱們明兒就去。」
奴才額間一片冷汗,就怕在這白府里爭風吃醋打出人命來。
也怪顧侯爺,若不是他送簪子,又打了章青雲一頓,白瀲灧無論如何不會想到邀朱承瑾去劉金那兒。朱承瑾也沒多想啊,既然要去,這大雪初晴,索性多邀幾個。
一大串兒的貴夫人,小姐,就都在這一日到了璞玉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