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甘之如飴
朱承瑾雖然連聲說「不必麻煩」,楚世子和齊世子還是堅持將郡主親自送回了王府。
堅持的主要是楚世子,齊世子堅持要跟豆蔻多待會兒,說是家裡還缺東西。
豆蔻將幾人送到門口,也不害羞,笑嘻嘻道:「世子家中缺夫人嗎?」
齊行遠還沒來得及說「缺」,就被朱承瑾一腳踩在腳面上,再被楚世子拎著后領給揪走了。
「我還是挺喜歡豆蔻小姑娘的。」齊行遠嘟嘟囔囔,不是很滿意。
朱承瑾上車前正把這句話聽進耳朵里,低聲道:「表哥說話只是無心之言,卻別壞了豆蔻姑娘的名聲。」
齊行遠楞了一下,隨即一笑:「下次注意。」扭頭就忘得差不多了。
楚清和知覺敏銳,總覺得被何人窺視了,四下掃視一圈,卻沒見到什麼不尋常的人,以他和齊行遠的身份,的確偶爾會有不知來路的人盯梢,只是在心裡疑惑了一瞬,這種感覺沒了也就不再在意。
朱承瑾坐在馬車中,也有種異樣感覺,三人一路回到瑞王府,儘是無言。
而璞玉坊一樓靠窗,用屏風隔開的包廂內,一個女子握緊手中茶杯,平庸容貌被猙獰表情襯得有幾分恐怖,「豆蔻,這璞玉坊出來的,可真都是些只會勾引男人的小賤人。」
朱承瑾到府門口,還未跟二人告別,瑞王已經站在那等的望眼欲穿了。
「閨女誒!」
朱承瑾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楚世子和齊行遠,道:「父王誒。」
瑞親王很不滿,閨女這個感情一點也不充足,一點也不飽滿!但是還記得找女兒有事,一眼看到齊行遠了,剛準備讓齊行遠代他給津北侯夫人道個不是,轉臉又看見了楚清和。
大抵天下岳父看女婿,一開始都是不舒心的。
楚清和端端正正行禮:「見過瑞親王。」
瑞親王綳著一張臉道:「楚世子多禮了,多謝二位將小女送回府。」
楚世子道:「王爺客氣。」
瑞王毫不客氣輕哼了一聲,帶著閨女就回府了,也沒顧得上跟齊世子說話。還是朱承瑾道:「表哥,你先將楚世子送回家啊。」
齊行遠道:「嘖嘖嘖,人還沒嫁給你呢,胳膊先拐外面去了。楚世子,走吧,送您回家,您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呢,得我護送您回去。」
楚清和站在王府門前,看著瑞王與朱承瑾身影消失才道:「走。」
離去太快,齊行遠差點沒反應過來,趕緊跟上去,一路上嘴都不消停:「哎我說,清和,老楚,你慢點兒,咱們回璞玉坊吧,豆蔻那小丫頭可好玩兒了。」
齊行遠這嘴是真不好,人正正經經一個首飾鋪,從他嘴裡硬是說出了窯子味兒。
王府里。
瑞王和景豫郡主對面而坐。
景豫郡主道:「父王,有個東西您得過過眼。」
瑞王一見金簪,左臉寫著茫然,右臉寫著懵懂,腦門兒仨大字刻得不知道。「我送出去的東西多了去了,哪記得這個。」
朱承瑾咂舌,「滿堂,去,將梁庶妃、孫氏等人的簪子拿來,別讓別人知道了,懂嗎?」
滿堂下去了,瑞王又開始說自個兒腦子裡一直裝著的事兒:「你二姐,今兒將你姨母得罪了。」
「姨母性子直爽,不拘小節,想必有什麼誤會在裡面。」朱承瑾道,「父王將原委說與我聽聽?」
瑞王是個天生的說書先生,這邊事情一講完,朱承瑾都想拍案叫「好」賞銀子了。
「二姐這別是傻了吧……」朱承瑾也沒料到朱承宛敢說出這樣的話來,真當瑞王寵愛就萬事大吉了?真要是萬事大吉,丁側妃焉能有今日下場。
「誰不說呢,本王都覺得她是被不幹凈的東西……」瑞王嘆氣道,「算了算了,不提這個,你還得給你姨母道個歉。你二姐年紀小,難免有疏漏的地方,她這恐怕也是害怕這門親事被清兒搶去呢。」
這話音聽著不對啊。
朱承瑾道:「父王此言,我倒是要問問。」
瑞王心中警鈴大作,瞧瞧瞧瞧,這麼一說話,絕對是自己剛才說錯什麼被逮住了。
「第一,二姐年紀不小,縱然有疏漏也該親自致歉。第二,這門親事是瑞親王府和津北侯府的聯姻,何談清姐姐搶不搶。若是宛姐姐還記恨著當初入宮之事,那麼她最該恨的人,想必是自己。」朱承瑾說完,挑了挑眉毛看向瑞王。
瑞王道:「哎,是本王說錯了話,只是你二姐身子骨兒不太康健,嫁去津北侯府也能受些照顧,津北侯夫人我是信得過的。清兒,清兒自己有個縣君位子,倒是不必太過憂愁。再者說了,張氏的事情,當年也不少人知道,津北侯夫人難道不放在心上?」
「這話誰和父王說的。」朱承瑾目光似冷冽堅冰,嚇的瑞王一張嘴就說:「你二姐說的,也沒錯啊。」
朱承宛為了防止瑞王心軟,刻意提起張庶妃一案。
朱承瑾道:「張庶妃一事,尚未定論,父王,剛才給您看的簪子,正是這個案子的物證。張庶妃有沒有毀陸夫人的容貌尚且兩說,毀了容貌,張庶妃抵上一命,與清姐姐何干?若是沒毀,而是被誣陷,父王心中,就不愧疚嗎?」
瑞王本就是個心軟,而又特別容易被說動的男人,喃喃道:「張氏當年,是被冤枉的?」
「是不是被冤枉的,還得請父王作證。」
「如何作證。」
幾支金簪依次排開,瑞王看見這些一模一樣的才恍然大悟:「這,這不是當年我找劉金給我打的那批簪子嗎?」
朱承瑾將其中那支沾血的拿起來,道:「父王可記得,將這支送給了誰?」
「……」瑞王的腦子跟齊行遠差不多,絞盡腦汁艱難道,「上面帶血,魏國公嫡女……是送給張氏的吧?」
「父王當初可否交代劉金,要打造一支與其他有些細微不同的?」
瑞王偏著腦袋想了又想,「的確是……真兒生於九月初九重陽時節,當初我就讓劉金造些有意思的,拿來送給真兒,誰知道她還衝我發了好大的脾氣。」
朱承瑾一支一支,數給瑞王看,「父王,您看這幾支,其中花蕊數是六,葉子紋路是六,而我手中這支,您說是送給張庶妃的簪子,才是九。」
瑞王再糊塗的腦袋,也該清醒了:「你的意思是當年是,是真兒……不,是丁側妃誣陷張氏?」
「是與不是,都請父王,等我與清姐姐調查結果出來再說。」朱承瑾懇切道,「清姐姐為了此案,日日睡不安穩,誰不想還生身母親一個清白呢?父王,父王答應女兒吧。」
瑞王一時心軟,自然答應了。
答應了之後,朱承瑾收起眼淚,去找朱承清分享今日收穫,瑞王則犯難了,這,他的嘴一向不嚴實啊,萬一被丁側妃套出話來怎麼對得起倆女兒哦……完了,到時候倆閨女要是一起哭,那不得愁死人啊。
要不然這段時間,暫時不去丁側妃院子里,等查清楚再說吧。
丁側妃從這日起,更摸不到瑞親王的衣角邊兒了,恨得咬牙切齒詛咒後院那群小狐狸精不得好死。
相國寺內,香火鼎盛,大殿外一個錦衣女子驚呼道:「呀,這不是傅夫人嗎?」
「劉夫人。」回話的則是一個稍顯憔悴的貴婦人。
這位傅夫人,正是原先的吏部尚書傅本臨之妻,傅本臨過幾日就要問斬了,傅夫人整日里求神拜佛,也沒用出。
那劉夫人,卻是劉金之妻。劉金雖是手藝人,架不住客人太多,而又與宮裡說得上話,尋常人不敢得罪。劉夫人滿懷關切,讓傅夫人尤為感動。現在誰見了她,都怕她求上門,就是勤思郡王府都借著皇上下令,光明正大將她攆了出來。
劉夫人道:「老姐姐,憔悴許多啊。」二人一邊說著,一邊往後山去。
傅夫人搖頭苦笑:「都是自己做的孽,如今該還了。」
「要說起來,其實咱們也都知道。」劉夫人將婢女遣的遠遠在身後,自己掏出帕子遞給傅夫人擦眼淚,「老姐姐,您往日多有照顧我們家生意,如今這個關頭,旁的我幫不上,這裡總有些散碎銀子,您拿著打點打點,也讓傅大人走的有些臉面。」
「臉面!他做出這事兒,還要臉面!讀書人的臉面全都丟乾淨了!」傅夫人一看劉夫人掏出的,何止是散碎銀子,足有幾百兩。在她家裡興盛之時,這點錢不算什麼,可現在,這真算是救命的錢,但是傅夫人卻推拒了,「謝謝妹妹好意,我家如今這個樣子,妹妹還是別與我們有牽扯的好。」
劉夫人硬是塞在了傅夫人手中,「老姐姐,拿著,就說是您自個兒嫁妝變賣來的,總可以吧。您要是不收下,真是枉費咱們姐妹倆多年交情了。」
傅夫人垂淚道:「好妹妹,沒想到最後竟是……哎……自作孽,自作孽!」
「事到如今,說這些也沒用了。」劉夫人見傅夫人收下,才嘆氣道,「說來也是,誰讓老大人是替了別人擋災呢。齊郡王……哦,勤思郡王,大頭難不成不是他的,現在如何,他只是削了爵,底下人卻都送了命。」
「妹妹這話我心裡也知道,可是那有什麼辦法,那不是皇子嗎,」傅夫人心裡何嘗不怨恨,拿錢比誰都爽快,她去求救卻被人生生攆出府。「總不能真是『天子犯法庶民同罪』啊!」
「哎,自古不平事多了,我只是心疼老姐姐。不過我這兒有個消息,想來想去,或許……或許散盡家財,能救得老尚書一命。」劉夫人自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每日來璞玉坊的人可說是太多了。
傅夫人道:「妹妹快說,實不相瞞,我與這死老頭子少年夫妻,雖說爭吵不斷,但是,總歸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啊。散盡家財就散吧,全是不義之財,保住命就是最大的福氣了。」
「聽說太子和景豫郡主提議,讓勤思郡王將貪墨家產全數捐出,我想著,老尚書若是戴罪立功,獻出自己家財,說不準皇上還會一心軟。」劉夫人低聲道。
「戴罪立功?」
「是啊老姐姐,這樣總歸還有一線希望。」劉夫人說的無比真心。
傅夫人道:「本來我家老頭那,還有幾冊賬本,我聽說他要處斬,是什麼心思都沒了,如今看來,若是我們主動獻上這些,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她眼眶發黑,嘴唇煞白,精神幾近崩潰。
「那當然是再好不過的。」劉夫人輕笑。
一牆之隔,院子內的清塵緩緩勾起一抹笑,是啊,那當然是再好不過的。
朝廷亂的好啊,越亂越好。
皇帝糊塗,這水就要攪渾,等待下一代明君,將這潭水,重複清明。
「叩、叩叩叩。」規律敲門聲響起,清塵揚聲道:「施主請進。」
吱呀門開,進來的赫然是剛送走傅夫人的劉金媳婦。
「公子,事成了,」劉夫人一改商人精明盤算的模樣,此刻極為恭敬,「您猜的果真不錯,傅本臨那老傢伙,家裡還有賬本呢。」
「狡兔三窟,傅老尚書那麼精明的性子,怎麼會只有一冊賬本。」清塵仍舊是悲天憫人的模樣,「估摸著這賬本交上去,原定的處斬會成流放,途中找個機會,送傅老尚書一程。」
「我還以為,您是心疼周家小姐呢。」劉夫人眉眼低垂,卻是含笑。
「偏你最多嘴。」清塵道,「坐吧,這些年你周旋各家夫人中,著實辛苦你了。」
劉夫人嗔怪一句:「公子這個時候還說這些話,要不是公子相救,我早就死在流放的路上了,怎麼還能嫁給劉金,有今天的日子。早在府里的時候,公子就對我頗為照顧,我雖然沒讀過什麼書,卻也知道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道理。」
劉夫人名為青緋,乃是老安國公府里,夫人身邊的小丫鬟。
當初安國公府奴僕全被流放,其他人都不知下落,幸好荀霖,就是六公子林勛機緣巧合救下了她。又結識劉金,成就一段姻緣,唯一的遺憾便是當年流放太過苦寒,傷了身子,以致於無法生育。
這些年,她一直為清塵所用,在諸位夫人間,或是牽線,或是挑撥。
清塵摩挲著佛珠,微微一笑。
他這麼做的確有幾分是為了周皇后,當初自己視若珍寶的,如今受此委屈,即使周皇后與他相見,利用多於情分又如何呢?
總有一種感情,讓人甘之如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