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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只憑芳草

  「怎麼還撒起嬌來了?」他拿手捋她如墨的發,「朕是皇帝,這家國都是朕的,驅敵剿寇義不容辭。你放心,上陣殺敵自然用不上我,我單在御營行在里指揮部署,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她嘟囔著,「奴才要隨扈,路上照顧聖駕起居。」


  「那不成。」皇帝搖頭道,「長途行軍,風餐露宿的,千軍萬馬都是爺們兒,朕還帶個妃子,像什麼話?」


  錦書別過臉去,她也知道自己如今愈發小家子氣了,可他此去吉凶未卜,她怎麼能穩穩噹噹在這大英后/宮,操持那些她並不願意接手的瑣事?


  她暗自抹淚,恍惚天要塌下來了似的,固執的說,「你不願意帶著我,我自己想法子。」


  他有點哭笑不得,「你能耐見長啊!想什麼法子?」


  「那你別管。」她哭得抽噎,「你是什麼心腸?人家才……你就……」


  皇帝無可奈何,抱在懷裡膩聲安慰,心頭只一拱一熱的難以自持。她是捨不得他,不願意和他分別,要是他說出征,她照舊無動於衷才,那才叫人寒心呢!

  他淺笑著瞧她,那半句話填實了,八成是「人家才和你貼心貼肺,你就要撂下人家」,這麼想來太叫他振奮了!二話不說先捧著小臉「叭」地狠親一口,一翻身壓在身下,吃吃笑道,「就會哭!怪道說女人是水做的呢,我都要被你淹死了!」


  她不答話,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紅艷艷的唇輕輕貼上來,舌尖在他唇峰上描繪,皇帝悶聲呢喃,「那冊子瞧了?想是收穫頗豐,眼見著大有長進呢!」


  錦書看著他忙活,把胳膊搭在眼皮子上,噘著嘴道,「沒良心的,存心要臊我!」


  皇帝拉開她的手,貼著她的嘴角低聲道,「別打岔,你才剛怎麼著?停下來算什麼事兒?」


  錦書扭扭捏捏閉上眼,小小的梨窩裡裝著滿滿的甜蜜,別過臉道,「我怎麼著?我什麼也沒幹。」


  「沒幹?」皇帝按住那纖腰輕淺的聳動,啞著嗓子道,「點了火……就想逃,朕是叫你耍著玩兒的?」


  她嗚咽應著,眯眼看他,他臉上的表情極受用,因平日調養修飾得好,二十九歲的人,還像剛弱冠似的年輕秀氣。那肉皮兒女孩子一樣細膩,和不修邊幅的庄親王放在一塊兒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外頭雨聲纏綿,他的汗滴在她胸口,溫和的,彷彿一直流淌到她心裡去。


  「快說……」皇帝吻她,手臂緊緊圈著更加急促,「親親,快說!」


  錦書腦子裡一芒璨然閃過,暾暾綻出耀眼的火花來,不由自主拱起了身子,指甲幾乎嵌進他背里去,「瀾舟……」狂喜猛地將她淹沒,她脫口呻吟,「我多愛你……」


  心都悸動起來,歡喜到了極處,又覺得塵埃落定般的踏實。他擁著她附和,「我也是……我也是……」沿著額頭一直親下來,膩得蜜裡調油,卻似乎永遠不足意兒,恨不得把她揉進身體里,到哪兒都帶著,永遠不分開。


  漸次放晴了。


  頭伏里,變天擋不住,所幸來去都很爽利。


  這場豪雨約摸也就兩頓飯的功夫,雲捲雲舒,熱辣的日頭復照下來,枝頭草尖的水珠兒轉眼就蒸發得乾乾淨淨。樹頂上的蟬被雨一淋中氣更足,卯足了力道鳴叫,聒噪之聲連成片,直擾得人受不了。


  大中午的,幾個小蘇拉舉著網兜在樹下蹦噠,寶楹跟前的大丫頭新兒捲起帘子朝外探看,不耐煩的呵斥,「耍什麼把戲?不在蔭頭下呆著,挑小主兒歇午覺的時候來鬧,腚上皮痒痒了?」


  一個蘇拉哈著腰回道,「姑姑,我們奉了貴主兒鈞旨,來給寶主子院子里捉知了猴。入夏了樹上招熱蟲子,養心殿里清剿了一程子,貴主兒怕散到寶主子這兒來,擾了寶主子清靜,叫我們捉一個是一個,回頭蟬蛻送壽藥房入葯,知了猴咱們一通好造吶!」


  新兒是錦書送來侍候寶楹的貼心丫頭,原本是毓慶宮茶水上的,因著人機靈,又很有些魄力,就送給寶楹使喚。寶楹處世淡淡的,吃了虧也不計較,有新兒在身邊,多少能替她周全些。


  新兒見是先頭主子打發來的也不啰嗦了,只問,「這知了猴能吃嗎?我怎麼沒聽說過?」


  「姑姑出身好,不像咱們,窮山溝里來的,害了饞癆沒法兒,挖空心思的找吃食。您不知道,這知了猴有一塊地方是寶貝,就是這兒……」蘇拉們笑嘻嘻指著蟬眼睛後頭那一塊說,「看見沒有?鼓鼓囊囊又沒接縫兒的,像個穿了胸擋的將軍。回去拿錐子從蟲子屁股里穿進去,像串糖葫蘆似的,把那塊對著火烤,烤得吱溜冒煙兒,這就熟了,蓋兒一揭就能吃。那味道像鹿肉,又像是蟹螯,美著呢!」


  新兒忍不住要反胃,啐道,「真饞出花兒來,也不嫌噁心!」說著縮回來放下了竹帘子。


  寶楹才洗了頭髮,坐在杌子上叫小宮女拿紗巾吸水,笑著道,「說什麼呢?外頭怎麼這樣吵?」


  新兒過來接手,應道,「沒什麼,是慕容主兒打發人來給咱們捉蟬,怕蟲子叫得您歇不好。」


  寶楹哦了一聲,「難為她想著我呢!那蟲子捉它幹什麼,這撥收拾完了又來一撥,多早晚是頭?」


  新兒道,「沒事兒,那起子蘇拉才進宮的,手上沒差使,閑著也是起鬨耍猴兒,叫他們逮去吧,說是逮著了還要吃呢!」


  小蘇拉們年紀不大,也就十來歲,正是愛鬧嘴饞的時候,什麼都敢上口。寶楹撥弄玉鼎子耳朵上的小環,想起改朝換代那會子。那時候她和母親因為是大鄴官員內眷,叫南軍抓住了少不得下大獄,於是逃出來東躲西藏,住過破廟,還吃過白茅的嫩穗子,只這知了還真沒嘗過。


  「我聽說泉州有醉知了,大約他們是那麼的吃?」


  新兒笑道,「下等的雜役,哪裡吃得那樣考究!他們是現烤現吃,小主兒別問,沒的叫您作嘔。」


  正說笑著,外頭門上小太監進來打千兒,「回小主兒話,才剛北邊順貞門上來人說,咱們太太在神武門外頭侯著,要往裡遞東西呢!」


  寶楹愣了愣,這不年不節的,宮裡有規矩,召見家裡人得有主子娘娘口諭,報內務府,通知敬事房,並不是說見就能見的。


  她忙讓新兒挽發,又囑咐,「你先上神武門去,請太太稍候,我這就到貴主兒那裡請旨去。」


  新兒看看座鐘道,「這會兒正是貴主子歇午覺的時候,指不定萬歲爺也在,您這麼貿貿然去,貴主子是沒什麼的,只怕惹萬歲爺不高興。」


  她猶豫起來,進退不得,猛想起今兒是自己的生日,旁人不記得,自己的媽是時時放在心上的。又是感慨又是焦急,盤算了一下道,「你瞧瞧盒子里,我記得還有五十兩小銀角子,全帶上,趁著宮裡各處都歇著,走動的人少,咱們悄悄給門上太監護軍填補些,或者能見上一見。」


  新兒應了,開了炕頭矮櫃的門,搬出一隻檀木盒,把裡頭散碎銀子一股腦兒倒在手絹里。寶楹順手抓了幾個,不能忘了院子里的頭號霸王單嬤嬤,這個時辰在外頭跑,叫她抓住了把柄不是鬧著玩的。


  好在單嬤嬤這人貪財,平時就愛四處打秋風,有銀子送上門,斷沒有拒絕的道理。裝模做樣的表示了為難,最後只說「出了事兒我一概不論」,痛痛快快就讓她出了景陽宮。


  過了承光門,遠遠看見兩扇實榻大門,縱橫九顆門釘,門扉緊閉,在日光下巍巍而立。


  這道門是內廷通神武門的重要通道,門禁森嚴,寶楹放緩了步子,也覺惕然有些沒底氣。門腋兩側蔭頭底下,兩個大太監木樁似的佇立著,看見寶楹就地打了個千兒,「奴才給小主兒請安。」


  聲音驚動了延和門上的掌事兒,高個兒米太監出來賠笑著一哈腰,「喲,小主兒來得挺快。」招呼門上道,「趕緊開開,貴主兒中晌差人來說過,看見寶小主要行方便的,你倆耳朵打捲兒了?」


  寶楹和新兒面面相覷,新兒笑道,「貴主兒跟神仙一樣能掐會算,料定了您有這難處,早早就給您布置好了。」


  米太監躬身引道兒,一面說,「出了北橫街就不是內廷範圍了,對面神武門上護軍是京旗步兵統領衙門管著的,是萬歲爺的親兵,貴主兒也不好指派的,您上那兒還得費些周折呢!」


  寶楹點了點頭,示意新兒給銀角子打賞,米太監謝了賞就退回順貞門去了。


  北橫街上沒遮沒擋的,青磚地上滾滾泛出熱浪來。寶楹從傘沿下看過去,神武門三個門券子左右兩腋各有六個護軍,一個個身穿甲胄,手扶腰刀,雄糾糾挺腰子站著,目不斜視。


  她心裡直打鼓,三十六個護軍,自己手絹里包的錢分派完了,一人也就一兩多,書茶館里聽回小唱都不夠。人家當的是肥缺,誰能在乎這點子不夠塞牙縫的賞錢!

  護軍統領達春迎上來打千兒,「給小主請安。請小主出腰牌。」


  寶楹踟躇著讓了讓,「請將軍借一步說話。」


  達春料想她是拿不出東西來了,魁梧的身子往下躬了躬,「小主有話就在這裡說,奴才聽著的。」


  寶楹怔了怔,這人是個刀槍不入的,五大三粗的人,心思倒縝密,瓜田李下的知道避嫌,可她打算行賄的念想也就斷了。


  「我想和將軍打個商量,腰牌我暫時沒有,可否先讓我見了人,回頭貴主兒起身,我再求了牌子來給您看。」她蹲了蹲,「天太熱,我們家太太等久了怕受不住,將軍賣我個薄面兒,我忘不了您的好處。」


  達春眼觀鼻鼻觀心,垂著眼皮子一揖,乾淨利落的回了兩個字——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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