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餘音》
餘音：
一、
夜晚八點，宋都，街角一隅的咖啡座。
「維約，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懷疑兇手是關且臣的？」唐禹川神情沉冷，目光卻依舊如深夜鷹隼，盛氣凌人。
他身側的女兒唐未紫也在，已經被兩位閨蜜照顧了一個下午，剛才又和父親聊了許久，此後為了不讓貴公子和其他朋友擔心，未紫現在看起來並沒有起初時那麼憔悴哀怨。
儘管傷感之情亦不能免。
「我不知道現在這麼說合不合適。」維約飲了一口冰咖啡，回應道，「尤其是對未紫來說。」
「他既然選擇做了，就早在當時就想好了被揭穿的後果。」
未紫沒像往日般嫌棄地阻止父親抽煙，因此他從剛才開始，嘴上的煙就沒斷過。
「別說我不顧及你的感受，因為首案的死者是葉牧，我已經盡全力了。否則以關且臣的速度，恐怕罪行上又要多背負一條人命。」貴公子看了他一眼，二人一直以來的關係都是朋友而非長後輩，他就也直言不諱了，「說實話，就我的印象里，以你的洞察力不可能沒看出關且臣這麼久來的想法和計劃。更何況他的恨意來自於孩提時期，你應該不至於讓它轉變為殺意的。所以，究竟是為什麼？」
「呵，關且臣遠遠沒你想象得這麼簡單。」唐禹川聲色淡漠。
「我知道他不簡單。」維約輕扣著手指，似乎對他說兒子時的態度並無意外，「你畢竟是個成功商人，老實說起初在我知道你主動把葉小雯生的兒子取姓葉時，我是有些驚訝。然後我很快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就是你本就有一個可繼承家業的兒子，即使二兒子不隨自己姓也沒多大問題。讓我真正開始注意起關且臣的原因，在於你的態度，身為宋都董事長，竟然會縱容關且臣在成年後自己主動改姓，是不是關且臣本就有問題？」
最後一句話，維約是只以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問的，兮倩看他專註的神情不像開玩笑，便帶著其他人稍稍迴避了一下。
唐禹川眼神是貴公子認識對方以來，從未見過的銳利逼人，如商場入戰場的陰晦難知，「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具體告訴你，其實我也沒證據。但我想請你以偵探的身份替我調查一件事，一件有關我、以及有關於詭影契約的事。」
「和未紫有關嗎？」維約臉色如常，「我是替湯來豪問的。」
「湯來豪？如果你見到這小崽子，記得別讓他這麼輕易地拐跑未紫，雖然我知道未紫是非他不喜了。」唐禹川尚未言盡，但相信維約不會聽不懂。
「好，我替你調查。」
唐禹川覆手掐滅煙頭，注視對方，沉聲說起來：「關且臣成年後，我發現他與一股神秘人士有所交往。
「出於我與銀翼的關係，詭影極有可能從我身邊的人滲入下手，自從我發現關且臣開始破解我辦公室的密碼鎖，就更加確定了這點。
「如果不錯，今天的針孔攝影機就是他暗中安裝的，目的是了解我和你所談的契約內容。
「宋都『洗冤路』的設計師曾稟報過我一件事，入口處的那隻棺木就是關且臣後來指明加裝。棺木既沒玄機也不會有多大嚇人作用，但他一昧要求，設計師也只好答應。
「我近期也確實察覺到他的計劃開始實施了，可沒想到是在有你同行的今天，提前沒告訴你內情，是我的失策和過錯。
「關且臣和我一樣，不是個會被感情左右的人。要說他是為我夫人、他母親關莞冬復仇而去殺人，我不信，也不可能。
「所以我能想到的就是，如果我把家業留給他們，未紫日後只會佔有宋都小部分的股份，並且不會參與進宋都的決策。關且臣一定很清楚，只要與我有父子血緣關係的葉牧一死，宋都的一切就歸由他手。
「屆時，我的那些與銀翼有關的檔案，他可能就能全部掌握了。」
維約在旁，眉間已經溢出兩三滴冷汗，他很難得有這樣的謹慎。對此，唐禹川的實力和城府，就連他可能都無法企及。
「你懷疑的是，關且臣有可能與詭影有關？」維約的表情顯然也是不敢肯定。
「不是可能。那股勢力根本無從入手滲透，除了那個曾經製造了無數人的噩夢、已經消失三十年的集團，我從沒在其他地方感受到過這種勢力。」唐禹川說道，還是軟下語氣，「我不認為、也不會去相信，關且臣已經加入了詭影，更多的可能會是被詭影利用，許下了他們最擅長的一勞永逸的好處。」
既然關且臣殺害葉牧並不像表面上展現的這麼簡單，而唐禹川剛才也只說了前者的動機。那後者不僅大費周章迷昏高琛，還選擇殺害李琪瑤的理由也很顯然了。
足以殺人的動機，肯定不只她曾陷害未紫這一點。
詭影，無疑。
至於李琪瑤的身份，別說維約一個初識之人，就連唐禹川都不太了解。
也難怪，如果真與詭影有關，不以命滲入調查，從外界手段就想摸得一清二楚大概是有些天方夜譚了。
就在聊話期間，空氣不知不覺間，似乎有種草木皆兵的感覺……
·
通過貴公子和唐禹川他們二人的反應，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一陣不對勁，顧尚晴和毛勁作為警官更是如此，開始警惕起地注視四周。
貴公子和他一早就察覺到遠處黑暗有異動，可能是潛藏在樹木或是草叢中，相隔十幾米又是天黑，肉眼難以分辨，但來者不善是肯定的。
「看來，你我的感覺是相同的，李琪瑤的身份值得入手。」唐禹川和銀翼有關，總不可能是只會嘴上說說的文官，此時一手護住女兒唐未紫在身後，如同廣廈之蔭。
「話是這麼說，李琪瑤身份肯定有問題，因為我注意到了她身上的幾個細節很不對勁。」貴公子冷笑了下，表情沒有一絲輕鬆，動作和對方差不多，都將視若珍寶的人貼身相護，只是他是輕摟著她的肩膀，「不過目前看來，不會是李琪瑤。」
「為什麼？」
「李琪瑤，她已經被帶去偵訊口供了……」葉嵐風面色沉冷，替貴公子回答道。
唐禹川臉色一凝。
話音未畢，一支外形精緻的飛鏢頃刻襲來，劃破空氣徑直射入所有人所坐的桌前……
速度很快，以飛鏢的重量來看，絕對不是用手就可以扔的，像是由弩箭之類的武器發射出來。
桌子隨著飛鏢的破空降臨緩緩晃動……
「我去追人！」顧尚晴喊道，從腰間提起配槍，抬腳欲追。
毛勁本來以為貴公子會不同意，畢竟對方在暗不知底細，貿然去追很可能出事。
然而他並沒有阻止。
「注意安全。」維約頭也沒回，語氣淡道。
可能是感覺自己態度有些冰冷了，在察覺到兮倩捏了一下自己手指后，維約側過臉，對尚晴補充說：「進宋都園內時都過了安檢，對方帶的可能是改裝的木質弩，應該不會有手槍。要抓人的話就快去，我會讓毛勁幫你通知其他同事支援的。不過你也放心，對方終歸人在暗處，你一個女生不敢去的話，這裡也沒人會鄙視你的，除我之外。」
尚晴：「……」
話是這麼說，貴公子雖已然心知肚明，卻依舊沒收回剛才飛鏢襲來時，瞬間切出的流蘇短刃。
待她走後，維約心裡默忖了一句：「一個銀翼的成員，環境昏暗抓不到人倒情有可原。如果你敢被對方反傷，我就敢連你一併開了。而且要鄙視的還有，我爺爺那老傢伙的收人眼光和從小教你制服敵人卻沒學精的破爛技巧……」
「約，你就這麼放心她一個女孩子獨自去追嫌犯？」兮倩輕輕抬起他觀察飛鏢時的臉，傲雪欺霜的冰眸與之對視，問道。
這姿勢頗有點女王攻的風範，看得一旁昕葉也很想學這樣傾城的高貴冷艷。
維約嘴角微划，笑了笑，算是認慫沒有掙脫，說：「想用這種飛鏢殺人，除非能做到直插頸部動脈導致大出血，否則根本不會致命，但在這種天色下基本沒可能。而作為恐嚇，對方沒必要等到所有人都有準備后再射出，所以嫌犯的目的大概一開始就是射到桌上作為威脅，並且，傳達訊息。」說罷，他抽出被飛鏢刺穿的一張信紙。
剛才環境太暗，又是事發突然，所有人幾乎都沒注意到紙條的存在。
「唔……醬紫啊。」兮倩收起優雅的姿態，很可愛地低頭，乖巧抿嘴道。
「嗯。」他伸手揉了揉她的頭，莞爾一笑，畢竟她以前最喜歡和自己玩這種反差萌了，只是沒想到她這次會當著外人面一起。
「信封寫的會是什麼？」唐未紫淺笑看了他們一眼，不過似乎對紙上內容更為好奇，這可不是託人轉交或是快遞郵件，而是以這種威脅甚至是恐嚇的方式。
維約某一瞬間還斂跡起隨性，不過很快又將暗沉眼神收了回來。
其實他也沒看過，但可以肯定的是，對方既然不怕自己跋前疐后，那絕對不是在開玩笑。
「你先看吧，看完了轉達。」維約繼續逗貓一般地玩弄兮倩髮絲，看來他今晚的心情並太壞。
然而語氣聽似無心，對面而坐的兮倩卻看見了他沉沉漸變的眼神，猶如走入迷惘的森林后，又是一片若隱若現的塵埃陽光。
未紫從他手中接過還未開封的信紙，彷彿有種莫名傳遞而來的陰暗感……
葉嵐風、昕葉他們隨之一起湊近看去——
伴隨著周圍夜空下的岑寂，氣氛和呼吸聲，都開始變得短暫而又死寂。
幾人完全驚呆了，好像失音了一般，內心又如同灌滿鉛似的沉墜。
一直錯愕、無話……
無疑，論誰都能感受得到氛圍異狀。
貴公子指尖溫存，兮倩亦靜候答覆。
不過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毛勁沉不住氣了，迎上前去查看。
「維約，小艾，她被綁架了。」
未紫怔怔地看向貴公子的側臉，迎來的是夾雜怵目的暗沉如火之色……
信紙內容如下：
《尊敬的南城貴公子：
三天後，請前往南城沿海，名為千島海洲的水域，屆時會有當日行程船票奉上。
我需要你替我解開千年前流落於千島海洲上其中一島的秘密，據傳那是一筆反叛軍夢寐以求、價值連城的王朝秘寶。
首份謎題是由我出給你的，我倒不擔心你會解不開，否則豈不是讓我對你太失望了？
當然，你就權當熱身的見面禮收下好了。
謎題：「東西連柳堤，南北建黃橋。」
請解開后前往謎底的所指之處，我在那個島上恭候你的大駕。
而你，必須要來！
因為，我手上有人質。
你不會想看見人質的死吧？
當然了，我也很清楚你的身份，為防你使詐，徐兮倩和唐未紫這兩個女的必須一起，否則讓你一個人太輕鬆，豈不是肆意妄為了一點？
可以再追加一名，一共四人，但不能是你身邊的警察。
時間從你看到這份信開始算起，到時如果有警察敢登上所指島嶼的話……
人質性命將會不保。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在想，人質的死活就算和自己有關，我又為什麼要指明唐未紫一起？
因為人質，是你們都很熟悉的人。
相信她現在也像以對我求饒般的迫切心情，等待著你們的營救。
姜橫艾已被我綁架。
寶藏獵人。
敬上。》
·
二、
夜晚十點，宋都外的摩天輪，今晚的最後一次運行。
其中一個摩天艙已經緩緩升至最高點，整個夜色下的南城一覽無餘，燈光爛漫，霓虹璀璨。
「喂，是我，黑百合嗎？」
一位身著深黑衛衣、膝上短裙的年輕女生，獨自一人坐在艙內玻璃前，正拿著手機進行通話。
而這，是她開口第一句話。
彼端傳來的就是黑百合陸伊墨的聲音：「嗯，怎麼樣，有順利完成任務嗎？」
「沒有，中間被吳維約插了一腳，我也沒想到他今天會出現在宋都里。」女生輕輕搖頭。
毫無疑問的是，她回去將要接受的會是多痛苦的懲罰，來自於集團的統領。
即使自己對吳維約沒什麼壞感，黑百合在另端還是憤憤不平地說：「那你應該在回來前弄死他啊！誰讓他阻礙我們家千金小姐辦案的。」
這話雖然不是認真說的，但放在平時，不用黑百合打抱不平，她都會用旁人更為想不到的心狠手辣的手法折磨對方。
而此刻女生的態度，其實已經讓電話另頭的黑百合非常吃驚了——她怎麼會這麼平靜，該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說到底她還是天美集團的千金小姐，就算統領要責罰，也不會像對別人那樣生不如死，大抵就是讓她痛個三天下不了床，應該不至於說是她心裡暴風雨前的最後寧靜吧……
她嘴角輕彎，目色深幽地看著自己亮銀色的手指甲，這位黑色衣裙的女生，在詭影代號「伏都百合」，她的另一個名為李琪瑤的身份，地位可能要更出眾。
「哎，我終於知道白鷺為什麼會傾心於他了。還有，也開始有點羨慕起你。」李琪瑤溫良一笑，緩緩說，「就連想殺他到入骨的咱們的頂尖妖女殺手罌粟，第一反應都是優先選他做……男寵。」
在這個黑暗龐大的集團內，除首腦與統領清楚外，每位成員在自己領域內的真實身份都是絕對保密，代號「伏都百合」的李琪瑤，也只有和黑百合有話能稍微說說了。
儘管黑百合歸屬首腦，而她，聽命統領。
「到底怎麼啦？你也陷進去了？」黑百合大概是聽出了她並沒有想不開時的那種平靜，開始調侃道。
「怎麼會，我喜歡的還是葉牧。」李琪瑤疊腿而坐，眼睛反射出南城夜晚高樓林立的燈光，看起來複雜、憂鬱，接著又說，「關且臣還是可笑的，我著實沒想到他會反著來企圖利用集團，既沒有給我唐禹川和吳維約的對話內容，也沒交出保險柜中的契約疑謎，竟然想的是借殺掉我得到內部成員資料，從而佔據加入集團頂端的主動權。所以話說回來，不管怎麼說，吳維約都算救了我一次。」
「這話你和我說了就好，千萬別讓統領知道你的想法，否則如果要殺了他失手，你是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
「我知道，該殺他，我是不會手軟的。」李琪瑤笑了笑，算是承諾，可眼神卻騙不了人，溫良、純美……
只是沒人看得見。
「接下來呢，你打算怎麼樣？」黑百合問道。
「先回來吧，而且看來不用我們出手，他好像也要被捲入一場大案里了。」
「地點好像是在千島海洲，寶藏獵人的事詭影當年也有參與。如果我都知道，Boss（彼岸花）不會不知道。放心吧，罌粟不會放掉這麼容易殺掉他的機會的。」
·
【卷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