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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舊憶風聽

  十、舊憶風聽


  周伯父也不賣關子,點燃一根煙沉默地抽了一口,曾經的如歌往事在回憶間,吞雲吐霧般流出——


  若是虛驚

  最堪回夢舊昔年,


  美樽良人猶在眼。


  不逐飛花共執月,


  過盡春秋夏冬夜。


  虛懷才若傾天下,

  驚滔心略謀帝划。


  一曲浮生終違諾,


  場景怎再歸初陌?

  ——兮約丶

  詩語:


  心懷天縱之才、凌雲之志的少年,他還是去了,去為她創造一個太平盛世……南柯一夢間,她還在眼前,一曲浮生作罷,他還是負了曾許下「不逐飛花共執月,過盡春秋夏冬夜」的諾言,而太平盛世下的此情此景又怎能再成起初的陌影。因此最美不過,虛驚一場。


  ·

  你一定不會忘記長臨的這首名詩《若是虛驚》吧?它的文筆辭藻世人有目共睹,可又有多少人知道其中蘊藏的背景故事……


  曾有一位女子在男人走的第一年後就生下了他們的孩子,等過了數年,那個男人回到小鎮,留下的卻只是一個被女子親戚撫養長大的孩子,而女子的身影,卻如煙般飄散了。


  那個男人,是我。而孩子,是我和她的女兒。


  當年我大學畢業後背井離鄉,只為內心的良知能不再延續家族裡所謂的「產業」。離開閩南老家獨自闖蕩的我,雖然起初生活拮据,好在有位與我差不多大的姑娘願意幫助我,在那座小鎮簡陋的平房裡,我一租就住了四年。


  她心地善良,人也很溫柔,慢慢地我對她也日久生情。我們一起去夏日的林子里捕過蟬,冬天的荷塘里打過漁,一起織過毛衣,一起劃過小船……


  那幾年間,是我一生中最快樂、最值得的時光。如果人生能夠存檔,我願意把一生定格在那裡。


  當時人們文化程度普遍不高,靠著大學里的專業技術,我在鎮上漸漸擁有了立足之地,在我問她願不願意跟我過一輩子時,她羞澀地點了點頭。你知道嗎?我當時有多想就這麼一輩子待在這座有她的小鎮上,那些年輕時追求過的功名利祿、激情夢想,於我而言不及她分毫。


  其實,想要一輩子安安穩穩地生活,對我來講又何嘗不是個夢想呢?


  我知道,那件事不能再瞞著她了——我的家世。家族經營的黑工廠已歷經三代,勢力之龐大地方無人可與其睥睨,更何況那是在數十年前,壓根無人能動其根本。那裡除了工業黑幕還有大量高利貸流出在外,工廠內部暗線真正生產的,是毒品。


  別說我是家中偏房侄子,就算親兒子逃竄出去企圖把秘密向外泄露,他們這群亡命之徒也會天南海北地找到他殺掉滅口。


  而我之所以不敢對外公布,一是當時官商勾連,即便告了也會被壓下去,一個毛頭小子的胡言亂語有誰會信?二是我的父母兄妹全在他們手上,親人的生死存亡全部都取決於我怎麼做……


  說真的,我也想過就這麼躲一輩子,能夠和她相濡以沫、平平淡淡地生活就夠了。但倘若因我一人導致全家死於非命,換上世上哪個人能悠遊自在地活得安心?


  因此,我必須要回去把事情處理乾淨。


  她能理解我。我留了信,如果真的有一天,帶回小鎮的是我的死訊,那麼不管怎樣,務必要把工廠秘密公佈於眾,不能再讓更多的人蒙難。我知道,是我把她拖累了。


  臨行前,我做了那個手勢給她。


  然而等我回到老家,僅僅幾年,原本的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偌大的工廠被夷為平地,遷徙過後的土地已成一片荒山。全家人的生命,則成了孤山上無人祭拜的鄉魂野冢。在此期間流亡東北的哥哥被抓了回來,寧死不願供出我的去向,竟被他們關在豬棚里活活餓死……


  哥哥遺孀憂慮過度走後,留下了剛出世的女兒……


  ·

  周伯父憂鬱的目光望向遠在別處的昕葉,緩緩嘆道:「昕兒是個乖巧的好姑娘,和她媽媽很像。」


  「真的嗎?恐怕只是您的心理作用吧?」老大聽完,嘴邊竟劃出一抹弧度,「除非,您的私生女也叫昕兒。」


  「賢侄此言何意?」周伯父沉下和藹的面容,板起的臉上是已然凝固的笑意。


  「伯父,昕葉她,並非您的親生女兒吧?」


  老大這句話出口,我目瞪口呆地望向他,卻發現長臨老師和周伯父在久久回味后互嘆一笑。接著,後者隨和地把茶飲盡,「虛懷才若傾天下,驚濤心略謀帝划。長臨!自古英雄出少年,你養了個出色的好外孫吶!」


  長臨老師則謙虛地付之一笑,向老大勉勵道:「約兒,你是這個世界上除我和那個女人外,唯一推斷到這步的人。」


  「那個女人?」我對此驚訝地問。


  「沒什麼,嵐兒。倒是你,知道約兒是怎麼推理出來的嗎?」看我頭搖得像撥浪鼓,長臨老師和藹笑道,遂信步到老大身旁,「說起自從異域世界之後,我就再無福聽自己外孫的高超推理了。」


  「這件事說來也好笑,是之前我們幾人聊天時提起的一個段子讓我發現異樣。伯父自小在福建長大,閩南方言的口音自然濃厚,fu和hu區分難辨,但奇怪的是昕葉在這方面沒有絲毫的語言障礙。其次我姐的第六感一向不差,她之前跟我提到說,覺得昕葉嬌生慣養的小姐脾氣只是後天養成,骨子裡非但沒有南方女生的小家碧玉,甚至更像東北女生的大氣豪放。周伯父哥哥曾流亡東北,遺孀是東北女子應該不會錯,我想大概是昕葉遺傳了她東北母親的基因吧。」


  「不錯,不過單憑這兩點應該還不足以支持你推斷到這一步吧?」


  「所以才需要外公您讓伯父特意給我講出這段往事。」他莞爾說道,高傲自信在老大身上一覽無餘。


  相比周伯父的吃驚,長臨老師更多的是見怪不怪,欣慰地點點頭,「嵐兒可能你還聽不太明白。」老師對我說道,「約兒之前曾暗地裡問過我昕兒的身世,當時我就察覺到他可能已經發現了什麼。就讓你伯父給他講出那段往事,算是為他提供推理的決定性證據。」


  「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你們會喜歡這種入口極度苦澀、餘味清爽甘甜的苦丁茶了。」老大無心一笑,為他們斟滿剛煮好的苦丁,「以昕葉年齡推斷,她與您大學畢業後去小鎮、四年後求婚成功這段經歷不符。倘若不錯的話,她就是您哥哥的遺女,而小鎮上那位女子所生的孩子,才是您的私生女。不過之所以說是私生,無非是當時時局所困,您不敢公然前往去辦准生證罷了。」


  「漂亮!不過賢侄,你可能還差你外公一棋。」周伯父拍手稱道,似乎還話裡有話。


  「哦?是嗎。」老大安之若素地望向透出霧靄的幾縷陽光,杯中的茶水怡然自得地散出白煙,這番閑逸優遊卻與他嘴角泛起諱莫如深的弧度顯得格格不入,「比起那一棋,我倒更期待時至傍晚暮鼓晨鐘,彼岸歌舞微風向晚的情景,就如同我最喜歡的彼岸花一模一樣。」


  沒錯……貴公子當時就是這樣的笑意神情……


  回憶的畫面漸漸在南楓腦海中消散,「五年前的微笑,你究竟是還發現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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