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與思洋告別
我覺得世間最殘忍的莫過於把一個死去的人火化,所以後來的很長世間我都不去敢想,宋校長一米七八的偉岸身軀,緣何就變成一個小匣子,我可以接受他深埋地下幾年以後腐朽後變成微生物,變成微粒,但卻無法麵對把他的身軀燃成一抔灰燼。
所以火化那天我沒去,我承認我是沒有勇氣!
我坐在宋校長的床上,感受那些我不在他身邊的日子裏,他無數的歎息,他房間的陳設向來簡單,除了一張床和床頭上的一盞台燈,幾乎沒有太多的裝飾,櫃子裏除了兩套換洗的衣服,就是兩套被褥,他把最大的那個房間留給我,他自己的房間其實很小,他說他還有一個大書房呢,這是他的硬性要求,書房一定要大。
書房!我跳下床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書房的門第一次一把就能擰開,這很不正常,爸爸最討厭別人進他的書房,絕不會不上鎖的。
果然,在我拉開抽屜的那一刻,我驚呆了,最上麵的是爸爸留給我的一封信。
一時間無數的疑問盤旋在我腦海裏,我理不清頭緒,隻期待這封信能夠為去撥開雲霧。
思凝吾兒:
爸爸不等你了,我要獨自一人踏上去西藏的征程,我要去磕長頭,爸爸要去贖罪,你若問我有什麽罪,如果我說於乾所說的二十年前的事情是真實的,你會不會認為爸爸是衣冠禽獸,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是的,我自己也是這樣覺得,即便我是遭於乾的陷害,可是我依然覺得自己罪不可恕。
可是即便這樣,爸爸也不後悔,因為如果沒有那一次,可能就不會有你,都說父母與孩子的相遇時一場緣分,所以我很感謝你陪了我這二十年,但是原諒爸爸,以後的日子你可能要一個人走下去了。
還有一件事,爸爸要跟你說對不起。當年我不該那麽強硬的讓你出國,我想如果我當初願意聽你多解釋幾句,你就不會在最美的花季遭遇那麽多意外,我曾一度無法接受那個事實,可是你的所有表現證實了那一切都是真的,我也曾憎恨上天為什麽讓我年僅十七歲的女兒遭受那些,可是後來我想明白了,這一定是對我的懲罰,懲罰曾經那樣傷害了一個女人。
願你和明遠能夠一路攜手前行,互相信任,因為茫茫人海,能夠找到你愛的人才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情!
眼淚打濕了信紙,那上麵的每一個字都像刀子一樣在剜我的心,我苦到快要窒息,原來這一場人生最後的旅程他早已心知肚明,可見爸爸一定是清楚的知道自己病情,他是下了決心要在人生的最後去贖罪。果然在抽屜的底部,厚厚的病例證實了我的猜測,這三年時間,他基本上每個月都要去醫院檢查。我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耳光,我不配做他的女兒,我連最起碼的關心都不能夠做到,我有什麽資格有這麽好的爸爸!
我摸著這張爸爸用過無數次的寫字台,祈禱著下輩子我不要做她的女兒,我要做他的母親,就像今生他是我的父親把全部的愛給我一樣我要全部還給他!
爸爸下葬那天,來了很多人,除了學校裏的同事,還有付寧,於乾,就連沈良也從千裏之外趕回來陪同吳阿姨和沈叔叔來參加葬禮,前一晚外公外婆特意打來電話,安慰話說了一籮筐,中途還竟然也提到了讓我原諒付寧,可能是我太後知後覺了,為人父母,哪有記恨女兒一輩子的,他們可能早就原諒了那個女人,還有爸爸,他心存愧疚,自然不會記恨她,可是為什麽我卻做不到像他們那樣雲淡風輕,說原諒就原諒?那麽是不是所有的錯都能被原諒呢?
所有儀式結束後,吳阿姨拉著我聲淚俱下的抱著我安慰道:“思凝,以後阿姨的家就是你家,無論在外麵遇到什麽事情,苦也好,累也好,記得有阿姨在。”
我麵無表情的點點頭,沒有說話,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小時候那些點點滴滴已然成為最美好過去,如今我長大了,很多事情都需要我一個人去麵對。可是吳阿姨的這份情我會記在心裏!
沈良說:“你別太難過了,生老病死沒有一個人能逃掉,我們從一出生,每一天都是奔著那一天去的,既然結局不可避免,那麽就讓我們傾盡所有,讓這中途絢爛無比!”
“謝謝良哥!”我努力擠出一絲苦笑。
送走了沈良一家,我站在了剛好迎麵走來的於乾麵前,他波瀾不驚的情緒裏帶著一絲意料之中的篤定。
“如今我爸爸都不在了,所以請你認真的告訴我,那件事情的來龍去脈!”我迎著風,發絲拂過我的麵頰,它們也顯的很慌亂。
“我沒想過有今天。說到底是我太愛你的媽媽。”他轉了轉身,朝著我爸爸墓碑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說了一聲對不起。
“大學畢業那一年,家裏給安排了相親對象,我極度反感,因為在學校我有一個青梅竹馬,心心相印的愛人,可是無論我說什麽,家裏人就是不肯放過我,最終我被騙了回去,然後他們安排了一場毀了我們一生的戲碼。雙方的父母親把我們灌醉,然後關進了一個房間裏,結果可想而知,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不久,那個女孩子懷孕了,他們家上門逼婚,說如果不結婚,就去告我,無奈之下我隻得順從,可是這邊我卻沒有辦法跟你媽媽交代,我在她麵前發過誓,一輩子都不負她。就這樣我惶惶不可終日的度過了一周的時間,宋老師因為跟我們幾人關係不錯,在畢業之際特意邀請我們去他家裏做客,我承認我卑鄙無恥,我用同樣的方法,把醉酒後的宋老師和付寧關進了一個房間裏。我知道宋老師喜歡……後來你媽媽主動提了分手,可是我們彼此根本就忘不掉,我也跟上官瑤說過,我一點都不愛她,所以結婚不到一年,我們就商量私奔的事情,再後來你也就知道了,有時候我想這個世界真是小,思洋和你……”
他搖著頭苦笑,沒有說下去,我的手緊緊的握著,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揚起手的那一刻,我還是猶豫了,一方麵他是長輩,可是更重要的一方麵他是於思洋的父親,思洋為了我可以連命都能豁出去,為什麽我不能為了他原諒這個無恥的男人呢?
“我詛咒你這輩子都得不到愛,你不配擁有愛人,無論是媽媽,還是思洋媽媽,她們終會看清你卑鄙無恥的嘴臉!”
明遠做好善後工作,也趕了上來,他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沒有多說一句話,拉著我就離開了,一路上他不斷從鏡子裏觀察我狀態。從那天起,我就沒有主動跟他說過話,我把他的鑰匙沒收,不允許他進我的家門,不接他的電話,不回他的短信,不吃他送來的外賣,我想要跟這個人隔絕,至少在我想通之前我不會再理他。
下午的時候我去看了於思洋,他媽媽自然是不想看到我的出現,也許想到我剛剛沒了父親,也是一個可憐的人,也就冷眼旁觀了。
於思洋消瘦很多,但是卻被他媽媽照顧的很好,看不出是一個病人,像是睡著了一樣,麵色也很好,我甚至能夠感受到他此起彼伏的胸膛,他的樣子怎麽可能是植物人呢?
“阿姨,我能單獨跟他說幾句話嗎?”我問!
思洋媽媽給我搬來一把椅子,然後別有深意的看我一眼,就出了房門。
我緩緩坐下,然後從隨身攜帶的包裏把那本筆記本放在他的枕邊,這本筆記我看了好幾遍,可是看的越多我就越覺得我和於思洋之間已經沒有了任何可能,如今我已經把他當作親人一樣。
“思洋,你還好嗎?你知道嗎這幾天發生了什麽嗎?我不知道怎麽的,我一瞬間就成了孤兒,沒有一點預兆,沒有人給我提醒,沒有任何鋪墊,他們打電話就告訴我爸爸的死訊,思洋,如果你還好好的,你一定會在我身邊安慰我,對不對.……即使我知道安慰並不能改變什麽,我也聽了那麽多的寬慰,可是此時我多想聽你說一句。”
脆弱的人往往一個字就能勾起傷心事,我胡亂的說來了一通,也胡亂的擦著淚水。我吸著氣,卻還是忍不住,“思洋,我是來跟你告別的,我要走了,要去很遠的地方,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如果有一天你醒來,請讓微風捎去你的問候,我會在那裏等著。”
晚上回到家,又是漆黑一片,我不敢開燈,我怕那明晃晃的光亮照到我內心的孤獨,那些無限放大的寂寥讓我清楚的知道我是有多麽需要宋校長,也讓我明白我是有多麽難過。
摸著牆壁我才找回自己的房間,可見我對這個家並不是很熟悉,爸爸會在我的要求下準確無誤的找出一隻被我遺忘很久的保溫杯,可是我卻連他最在乎的那隻鋼筆放在哪裏都不知道。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我一定不會在那一年從國外回來後以受害者的身份整天對他頤指氣使,如果時間能夠重來,我一定會選擇把那些事情都原原本本的告訴他,不讓他飽受精神折磨。可是,沒有如果,爸爸真的離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