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爸爸老了
跟我剛上大學寒假第一次回家一樣，上官老師跟上官明遠一起來我家做客，宋校長一如既往的熱情，長條的餐桌上，隻有一個菜是我喜歡的，其餘的都是上官明遠喜歡的，我也不知道宋校長什麽時候對他這麽上心，他喜歡吃什麽，喜歡看什麽，喜歡做什麽，宋校長一清二楚。
席間觥籌交錯，上官明遠一邊吃一邊給宋校長和上官老師講培訓班的事情，說現在的培訓班怎麽怎麽紅火，怎麽怎麽受歡迎，怎麽怎麽賺錢，看他那得意樣，我真想把我麵前這盆剛剛端上來額解釋酸辣湯潑他一臉，哼。
想起這一天發生的事情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敲開他家房門，他果然悠哉悠哉的坐在那裏，一邊嗑瓜子，一邊看電視，見我進門眼皮都沒抬一下，簡直氣死我了。與上官老師的熱情相比，我和上官明遠仿佛就是有著深仇大恨的一對冤家。
“上官老師，我爸邀請你……你們去我家吃中飯。”我重新斟酌了一下詞語，讓他能夠聽出來，我的邀請裏是有他的。
“好的，我和明遠一會就過去。”
看到上官老師如此不客氣，我突然想起了宋校長那句話，我們兩家早晚並一家，我就不知道，他怎麽那麽自信。
“對了，思凝，知道你們國慶節回來，我特意去新華書店買了幾本書，送給你，開學的時候你帶上，我想會對你的專業有幫助。”上官老師說著便到書房裏取了幾本書出來。這期間，上官明遠完全視我為透明。
我捧著那幾本書趕緊回了自己家，把門重重的關上，因此還獲得了送校長的一頓批評，說我沒輕沒重，我真的是有嘴說不清。
“爸，要不你端著這些菜去上官老師家吧，我就不過去了。坐了那麽久的車，我都要累虛脫了，我想睡會。”
我以為我爸會念在我舟車勞頓且又是他親生女兒的份上，會取消這次會晤，再不濟也會同意我的建議，端兩個菜去對門吧，結果爸爸說:“沒事，你睡你的，我們在餐廳吃飯，你在臥室睡覺，互不幹涉，並且咱家的門隔音效果特好，絕對不影響你。”
我徹底沒了脾氣。好吧，我舉手投降，你們一家其樂融融吧。我是多餘的。
“喂，思凝，你幹嘛，你何苦對一個魚眼睛下那麽重的手？”宋校長一聲吼，把我從剛才的事情中拉了回來。
我低頭一看，我已經把那條魚的眼睛戳的亂七八糟了，“哦，哦，我就是喜歡吃魚眼睛！”說著我手上的力道更新重了一些，沒想到用力過度，因為筷子剛好插在魚眼睛裏，一滑，整條魚被我弄出了盤子，連帶挨著魚的兩個盤子也被殃及，桌子上頓時一片狼藉，一部分的魚湯就難麽準確無誤的濺到了上官明遠的襯衫上。
我雖然嘴上說著抱歉，但是心裏別提多得意了。總算沒有白費這一番苦心，哼，再讓你眼睛抬著，目中無人，這回但你也怎麽辦？
“思凝，你幹嘛？我發現你今天怎麽就跟那條魚過不去，滿桌子都是你愛吃的，幹嘛總是跟魚眼睛較勁。”宋校長在我身邊手疾眼快就抽出了好多紙巾，並且要親力親為的去給上官擦拭。
“沒事，宋伯伯，沒關係的，一點汙漬而已，回去洗一下就好了。”上官笑著接過宋校長遞過去的紙巾，象征性的隨便抹了兩下，便把紙巾丟在了垃圾桶裏。
我自己坐在那裏嘟囔:“哪裏全是我喜歡的，明明都是你幹兒子喜歡的。”
我和宋校長坐在一邊，上官和他爸坐在一邊，我不確定隔著桌子上官父子有沒有聽到我的話，但是從上官老師那別有深意的笑容裏我打賭他是聽到了，那麽上官明遠也應該聽到了。
倒是離我最近的宋校長仿若沒有聽到一般，他端起酒杯，舉到上官麵前:“明遠啊，抱歉把，你多擔待。思凝就是這樣，你是知道的。其實這麽久了，宋伯伯一直想要跟你說聲謝謝，謝謝這麽多年為思凝做的一切，要不是你時常把思凝在學校的情況及時向我匯報，我還不知道自己該有多擔心呢……”
我心裏頓時一驚，背後一陣冷汗順流而下，這家夥，果不其然，看來我在學校爛醉如泥的那次，宋校長已經知道了，此刻我隻能悄悄的低下頭。
隻聽宋校長接著說:“有你在她身邊，我還是放心的，你細心，體貼，做事周密，也通情達理，就算以後我不在了……”
“爸你說什麽呢？”我條件反射一樣的彈跳起來，生氣的說:“幹嘛說這晦氣的話。您以後要是再說這樣的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我警告似的說。
“好好好，爸爸就是隨口一說，你別往心裏去。”爸爸帶著抱歉的態度，可是我多麽害怕他這隨口一說便會一語成讖。我太忌諱我的親人說這些離死亡很近的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也許從知道媽媽不在了那一刻，也許從一周之內失去了爺爺奶奶那一刻。
我竟有些眼眶酸疼，硬是瞪著不讓眼淚流出。
爸爸接著剛才沒有說完的話接著說:“明遠，我就拜托你了。我就這麽一個女兒，她是我心尖上的肉，我不能讓她受委屈，因為這麽多年，他受的委屈實在太多了。”說著，爸爸竟然低下了頭，看上去有些感懷。
不過這看似是托付，其實還不是把我給賣了，總是這樣有意無意撮合我們，我就這麽讓他不放心。還他體貼，通情達理？那我難道就是那種無理取鬧的？就算為了體現他的優點，也不至於這麽貶低我吧。
“宋伯伯你放心，隻要……”上官明遠頓了一下，仿佛在找什麽合適的詞，末了他還是沒有補充明白，隻是說，“我一定會竭盡所能。”然後他仰頭幹了整整一杯白酒。
宋校長又把頭轉向我:“還有你，思凝，以後你那脾氣要改一改，別那麽自我，然後呢，對明遠好一點，別總是嗆他，你們同學這麽多年，明遠是什麽人，你最是清楚，多總是想那些不切實際的，聽爸一句吧。”
我徹底火了:“爸，你今天有點莫名其妙的，我才回來，能不能不要說這些，我挺累的，能不能讓我吃一頓囫圇飯？”
宋校長不再說話，然後倒了滿滿一杯酒，猶豫再三，端起來抿了一小口。
“思凝，你別激動。”一直靜觀其變的上官老師開口，“你爸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擔心你而已。”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突然冒火，是因為這一路上官明遠對一個萍水相逢的姑娘關愛有加而對我的不聞不問？還是因為宋校長總是在我們見麵的時候有意無意給我灌輸的我這一輩子非上官不嫁的意圖？亦或者是宋校長的那句“別總是想那些不切實際的”，因為我明白他所謂的不切實際暗指誰。
“爸，對不起。”我放下筷子離開，進了自己的臥室，宋校長的話不假，房間隔音效果果然很棒，我居然一點都聽不到外麵現在是什麽情況。
我坐在床上反省，剛剛到底是不是自己過分了，可是如果站在我的角度上，我沒有理由不生氣。覺得這樣坐著有點累，於是換了一個躺著的姿勢，可是這一躺，竟然躺了好幾個小時。
上官老師什麽時候離開的，我不知道，我醒來，走出臥室，看到的是耷拉著腦袋，雙手扶著雙膝，還伴隨著鼾聲的宋校長。看這樣子，就知道他今天又喝盡興了。
“爸，回房間睡覺。”我輕輕的碰了碰爸爸，他囈語了一聲，聽不清說了什麽。
“爸，外麵涼，回房間睡。”我輕聲說，手摻著他的胳膊。
“啊，嗯……哎呀，睡著了。沒事，爸沒事，你去睡覺吧，坐車最累人，爸爸知道。”他端起茶幾上的水杯大口的喝了幾口。
我到現在才想起來端詳麵前這個男人，從我上了大學，我隻在大一的寒假和暑假回來陪過他，大二的時候是他去我那裏看我，我從沒想過他一個人生活在清灣是多麽的寂寞孤獨，他有些深陷的眼窩，早已斑白的兩鬢，日漸佝僂的身軀，還有這越來越粗糙的手掌，以及似乎不太靈光的腦袋，都在提醒我我，他真的老了，雖然隻有他隻有五十多歲，可是他這五十多年的經曆，何嚐不是一部摧殘他內心世界的大論。我突然下了決定，大學畢業後，我一定回到他身邊，陪他安享晚年。
“爸，你幹嘛每次跟上官老師他們父子倆都要喝那麽多？身體是自己的，以後切不可這樣，我不在你身邊，萬一真的……呸呸呸，爸你能理解我的苦心嗎？我畢業後就回來，陪在你身邊，不走了，現在我才知道，當初你是對的，我不該去那麽遠。”
我確實後悔了，十多個小時的車程，就算坐飛機，也要兩個小時，兩個小時是什麽都有可能發生的。
“爸爸知道，爸爸都知道，爸爸什麽都知道！”
而我卻不知道爸爸知道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