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先於原諒
禾錦倚在桌子上看公文,這些日子不在魔宮,事務都堆積在一起,想處理都有心無力。她揉了揉額頭,實在困頓,便在桌子上趴了一會兒。
旁邊磨墨的青鳶輕聲問道:「魔尊可是累了,需要休息嗎?」
禾錦搖頭,「你去倒杯熱茶。」
青鳶聽話地下去了,聽著腳步聲越來越遠,面前的字體也變得繁複起來,禾錦漸漸陷入睡夢當中,在黑暗下一沉再沉。
她做了個不大不小的噩夢。
她夢見漫山遍野的梨花林,花瓣撲簌而下,化作一片片利刃,冰冷而肅殺。她一直往前跑,身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窮追不捨,她不敢回頭,怕自己一回頭便會萬劫不復,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跑。
身後有人在叫著她的名字,叫什麼的都有,她分辨不出誰是誰,不敢停歇,直到聽見一聲「小錦」,她幾乎是鬼使神差地就回了頭。
哪怕會因此萬劫不復,她也想要看一眼那個人。
黑暗化作巨獸將她吞噬,她在夢裡完全沒有抗爭之力,只能墜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小錦。
那個聲音還在指引著她跨入地獄,她伸手想抓住那個人,手臂忽然碰到什麼東西,「砰」的一聲碎開,將她從夢中驚醒。
茶杯被她拂到了地上,四分五裂,禾錦望著那些碎片,又陷入方才的夢境當中。
身後有人為她披上了衣袍,她起初以為是青鳶不勝在意,直到被那人抱了起來,才意識到這強有力的身板不是他。她急切地抬起頭,雖然並不明白自己想看到誰,但絕對不會是風綾。
此時最不想見的人,便是他。
風綾將她一路抱回寢宮,難得禾錦如此安靜,順從地任由他將自己放到床上,拉了被子蓋好,「你現在不是一個人,不要太勞累。」
溫暖的被窩讓禾錦昏昏欲睡,她拉起被子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有回夢草的香味,「你幫我暖過被子了嗎?」
風綾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仔細脫掉她的鞋襪和衣服。
還真是。
禾錦閉上眼睛,品著心頭的紛亂混雜,一邊享受著風綾對自己的好,可他的不好,還是在心頭縈繞。
風綾做完一切,俯身在她額間落下一吻,輕聲道:「方才你在夢中叫子書了。」
禾錦睫毛一顫,緩緩睜開。
風綾撫摸著她的臉龐,輕輕地笑,很溫和,「你以前想起子書只會對我橫眉冷對,現在卻不會,可是已經原諒了我?」
死去的人還沒有原諒她自己,她就已經原諒活著的人了嗎?
禾錦把頭蒙進被窩,什麼也不想說。
風綾淡淡笑著,吹滅了殿中的燭火,方才離開。
青鳶正好送來熱茶,看到風綾從裡邊出來,燈火已滅,想必是魔尊已經睡下了,一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便像座雕塑一樣端著熱茶立在門口。
風綾關上房門,高高在上地看著他,「這裡不需要你了,下去吧。」
這種盛氣凌人和壓迫感,還真是讓人習慣不了。
青鳶行禮,乖巧地退下了。
心裡卻想著他是怎麼說服魔尊去休息的,難道魔尊真的已經原諒他了?
天微涼,禾錦再一次陷入噩夢當中。
她夢到瘦骨嶙峋的懸崖,餘子書就站在懸崖邊上,狂風之下背對於她,似乎是還沒有原諒她,所以不願回頭。
——子書。
她叫著他的名字,朝他走過去,看到他的髮絲揚起,薄唇輕啟:「我都還沒原諒你,你就已經原諒他了嗎?」
他回過頭,面上一片血肉模糊,白袍在冷風下獵獵生風,轉身跳下無邊懸崖。
禾錦明明知道這只是一個夢,可她還是拼了命地朝他撲過去,卻只抓住他的衣角。
餘子書抬頭,五官逐漸恢復,還是她熟悉的模樣沖著她淺笑,「不要,忘記我。」
——小錦。我不要兩清,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忘記我。
——白梨,記住我,我不要你忘記。
——小錦,不要忘了我……
——白梨,記住我……
他抽出一把長劍斬斷衣袖,落入黑暗中之。
禾錦猛然睜開眼睛,從噩夢中驚醒。她摸索著起身,手腳都直哆嗦,走過桌邊時不小心碰倒了茶杯,直接摔到地上四分五裂。
她的胸膛「咚咚」跳動,想起方才的夢還心有餘悸。凡間打碎杯子是不祥之兆,這接二連三的不小心到底是出什麼事了……
「咚咚」,風綾在外邊敲了敲窗戶,「錦兒,怎麼了?」
禾錦被驚了一下,生硬道:「無事。」
兩人之間的關係就好似隔著一扇窗戶,無論怎麼靠近,始終會有隔閡。
風綾自然能察覺到她的生硬,收回手便離開了。
他終究還是離開了。
禾錦扶著額頭,全是冷汗,已經沒了睡覺的心思。她打開房門想透透氣,剛踏出去,就察覺到風綾的氣息,一直縈繞在周圍久久不散。
原來他一直守著自己,從未離去。
禾錦的鼻子忽然發酸,她收回踏出去的腳,回到房間繼續睡覺,這一次睡得格外安穩,夢到了妖界的春暖花開。
天亮醒來,青鳶進屋服侍禾錦。從洗漱到挽發都是他親力親為,剛開始他也不是什麼都會,跟著底下的奴婢學了很長一段時間,被人說是攀龍附鳳,被人嘲笑妄作男兒,他也一點都不生氣。
他只想把最好的都給她。
青鳶跪在她腳邊,為她換上精緻的衣衫,配上最好的配飾,靜心打理她的妝容,別上適合的發簪,如同膜拜神一樣虔誠。他是最了解禾錦喜好的人,總能恰到好處地討得禾錦歡心。
末了,禾錦滿意地拍拍他的頭,「這髮髻別的真不錯,比宮裡的奴婢還別得好。」
青鳶溫順地低下頭,心裡宛如吃了蜜一樣甜,「魔尊喜歡就好。」
他這乖巧的模樣像極了泓淵小時候,禾錦忍不住勾起他的下巴,俯身咬在他脖子上,緩慢地吸食著他的血液。
這種刺痛,很微妙。
就像碾在心尖最柔軟的地方。
直到禾錦鬆開口的時候,青鳶還有一些小失落,總盼望著她要的更多,跟她的距離更近一些。「好了,我要去處理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