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捧著這薄薄的絹布,她讀了好幾遍,眼淚根本不能控制的留下來,卻在每一處看見他說不許哭的時候又吸吸鼻子憋回去,淚眼模糊間看了好幾遍,心中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原來竟是這樣的,原來他都知道,都明白啊。
他那樣強調他是愛她的,那樣強調那一份愛是只屬於韓千葉的,那樣強調他寵她的心,她豈會不明白呢?他原本就是害怕,他害怕自己會忘了他,他害怕自己只記得上官千夜不記得他了,他害怕和自己分開啊,儘管他知道他最後的結局,他還是那麼害怕和自己分開……
淚落紛紛,和他的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閃現,他的叮嚀他的笑,他和她第一次相遇時那耀眼的笑顏,他和她在一起之後對她所有的寵溺,他和她在一起相處的所有片段。她生氣,他會哄她;她難過,他會陪她;她生病,他就守著她,不論她在哪裡,他也在哪裡,只要她需要的時候,他總會第一時間趕到身邊。
她當初以為,是他太愛她的緣故,現在才知道,不僅是因為太愛,還因為他要珍惜和她在一起的時間,他的時間不多,他浪費不起。
一時間,他的容顏塞滿腦海。
淚和著雨一起滴在絹布上,她喃喃哽咽自語:「千葉哥哥,阿桑明白了,阿桑知道了,阿桑都知道的,阿桑會好好照顧自己,阿桑也愛你,阿桑最愛千葉哥哥了……」
終於還是忍不住,捧著那一方絹布失聲痛哭起來,心裡是撕心裂肺的痛。
那時還在疑惑他當時為什麼沒有詫異她的反常,現在想來,倒是自己什麼都被蒙在鼓裡,其實他什麼都知道,什麼都明白。自己還傻乎乎的去問他,現在想來,他當時還不知道有多難受呢!甚至比自己更難受。
這一切竟是輪迴因果,冥冥中自有天定,倒是叫她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原來她的命運竟是這樣的曲折,她不應該生在現代,她是古代的人,她本就是月闌的人。
一念及此,從前壓抑在心間很多年的孤寂感就淡薄了很多,只是,還有那一處痛楚蔓延,這京都的煙雨蒙蒙,更添了她的痛。
髮絲粘在臉上,站起身來,手裡拿著那絹布默然回身,看著灰濛濛的天,黯然神傷,一步步走在雨中,希望冰冷可以減少一點她的難過,正在發怔間,卻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劃過眼前。
抬眸一看,是一個女子撐著傘和她擦肩而過。細看時,卻認出那人正是芸娘。
「芸娘。」沒有細想,她的名字就脫口而出,說完之後,夏依桑才一怔,現在的自己,她怎麼會認識呢?
芸娘一回頭,詫異的打量她一番,果然不似認識的樣子,卻也沒有像一般膽小女子一樣大叫著逃跑,只是眸間有淡淡的疑惑:「你認識我?」
夏依桑抿嘴,低眉道:「京都的人都說丞相家的芸娘心腸好,小女子漂泊至此,無處可去,恰好有好心人指點,給我瞧了芸娘的模樣,我沒別的要求,只要芸娘給我一個去處就好。」
她的話半真半假,但是本就是落魄,因此神情倒不用裝。
芸娘又上下打量她一番,眯眼道:「你是柔菀人?」
夏依桑一愣,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才反應過來,她從現代穿來的長裙是很像柔菀女子的衣裙,索性就低頭吶吶道:「是。」
芸娘又道:「你想進丞相府?」她遇見了太多這樣的女子,可每個人的把戲都讓她識破,可眼前這個女子,卻像是真可憐。
「是。」只要不在這街上流浪,去丞相府就去丞相府吧。
芸娘一笑,暗道眼前女子的率真,口中卻道:「正好主子缺一個使喚丫頭,我看你挺合適的,就跟我回去吧!」眼前的女子看著簡單,她卻總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如今邊境也有些不寧靜,她還是怕自己盯不牢,還是放在主子身邊看著好,再說,這姑娘長的不賴,也可以主子做個伴。
夏依桑一愣,做溫沉筠的使喚丫頭?心中雖不願,卻不敢再多言,只跟著芸娘去了。
換了一身丫鬟衣裳,梳了頭髮,她就問站在一旁看著的芸娘道:「芸娘,我該做些什麼呢?」
芸娘將臉一板,冷聲道:「進了府中,怎麼還這麼沒規矩呢?這次就算了,下次說話你要是不自稱奴婢,我就要家法伺候了。」
她一愣,悄悄抬眼看了芸娘一眼,又想起之前進來的時候看見眾下人對她的尊敬,此時心中才轉過彎來,剛見芸娘時就覺得她和以前有些不一樣了,現在才恍悟,她應是做了相府的管家吧?不然也不會有這樣一副管家的做派,面上比從前多了威嚴,再不是從前那個溫婉的鄰家女子了。
「是,奴婢……知道了。」她低眉應道。
芸娘眼尾多了一絲笑意,聲音也柔和了許多:「折騰了這麼久,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奴婢叫夏……夏。」她差點脫口說出自己原本的名字,卻終究還是編了一個假名字來。
「夏夏?倒是挺別緻的名字,那我也就不改了,你就叫這個名字吧!走,跟我一塊兒去見主子。」芸娘淡淡一笑,當先走了出去。
夏依桑緊緊跟在她身後,路越走越熟悉,不一會兒的功夫竟到了當初她和還是小白虎的桑桑一塊兒喝葡萄酒的時候來過的花亭外。
一念及此,思緒就又回到了當時,當日他裝醉試探自己,她是看透了,那是他第一次試探自己,可惜,他只記得那個見過一面的納蘭紫極,不要這個和他在一起八年的納蘭紫極。
一時間,有些黯然,再注目花亭間時,果然看見有個身影站在那裡,才下了雨的,那個很溫潤很溫柔的身影竟然看起來有些清冷孤寂,她又想起了她曾經就說過這個花亭太冷清了的話。
思緒沉浸在往日回憶里,卻聽見芸娘說話道:「主子,我才去找了個丫頭來,看起來聰明伶俐的,就留在主子身邊做個使喚丫頭吧!」
溫沉筠也不回頭,只淡淡道:「芸娘,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我不要使喚丫頭。」
芸娘卻是一笑:「這一回的可不一樣,來,夏夏,見過相爺。」
她一愣,忙斂眉收起思緒,乖巧的上前給溫沉筠行禮:「奴婢見過相爺。」
見溫沉筠依舊不理,芸娘有些急了,只扯著夏依桑對他的背影說道:「主子,今兒的這個真的不一樣,她是柔菀人,主子你看看就知道了。」
溫沉筠蹙眉,轉身怒道:「我早說過了我不要——」
話說到此處竟戛然而止,他的視線落在眼前陌生女子身上,瞳孔一陣陣緊縮,明明是很陌生的臉,很陌生的氣息,他為何會覺得那一雙眼睛似曾相識呢?
怔怔的站在那裡,石桌上放著一個酒罈,琉璃杯中還有半杯酒,透著幽幽酒香,他分明有些醉了,不然,怎麼覺得眼前的人那麼像那個人呢?
她不敢多看他,垂了眸光,心中卻也難受起來,他瘦了,不知是為了誰。鼻端是熟悉的酒味,那是她教他釀的葡萄酒,很是甘醇,她輕輕抿嘴,這又是何必呢?不是說,只喜歡從前的納蘭紫極嗎?
「奴婢見過相爺。奴婢無處可去,請相爺不要趕奴婢走。」她不喜歡眼前沉默,於是出言道。
溫沉筠眉目恢復清明,看了她一眼,道:「你不是柔菀人嗎?來月闌京都幹什麼,怎會無處可去呢?」
「我來找我心愛的人回去。他來了月闌京都,我也就跟著來了,可我一直都沒有找到,盤纏用完了,我就流落了街頭……幸好芸娘收留了奴婢……」她想起自己處境,明知道是謊話卻也說的落了眼淚。
溫沉筠聞言,又見她落了淚,也不願再多問了,只是注視她的眸光愈發幽深,還有一絲晦暗不明,他對一旁靜立的芸娘道:「讓她留下,你下去吧。」
芸娘面上一喜,看了夏依桑一眼,抿嘴就告退了。
靜默半晌,她卻聽見對面的男子低聲問道:「知道這是什麼酒嗎?」
「奴婢不知。」她斂眉,明明是深秋,背上卻有了汗意。
低頭間,鼻端卻突然出現一股強烈的酒香,抬眸,他的臉近在咫尺,手裡遞過來一杯酒:「我見你總是看著這酒,不如嘗一口吧?」
他態度堅決,她根本不能拒絕,卻在喝酒的時候聽見他幽幽的道:「這天下間,只有我這裡才有這種酒,什麼地方都是喝不到的。」
她一愣,放下酒杯,抿嘴斂眉道:「主子驚才艷絕,竟釀出了這麼好的酒來。」
他一笑,那笑里竟有萬分凄涼。
他忽而抬眸注視著她,她正在看他,二人視線相碰,她眸中的憐惜竟來不及隱藏,她略微一怔,才忙低下了頭去。
他只是一笑,道:「你的京都話說的很好,跟誰學的?」
她一驚,還未想好如何回答,那人卻又緊逼一句道:「我聽說柔菀的女子一生都只會把臉給自己的丈夫看,其他的任何時候都是蒙著一塊面巾,為何你如此與眾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