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易天闕一聽,腦中嗡的一聲就是一炸,有些懵了,待反應跪在面前的太醫說了什麼之後,他猛地揪住那太醫的領子,目齜欲裂,吼道:「你在說什麼?什麼節哀!?你快點給她治傷啊!?」
這一吼,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幾乎都要站立不住了,才倏然覺得心痛無比。驀然發現,原來自己刻意忽視的感情,遠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以為自己在乎那些遠比在乎她要多得多,卻在此刻才發現,這兩樣東西根本就是不能比的。自己的一意孤行造就了今天的局面,這萬萬不是他想要的,卻著實讓他痛了。若是再來一次,他恐怕甘願放棄那些曾經視若生命的東西,只為留她一命。
上官千夜木然抬眸,眸中絕望不比他少,看著易天闕失控的樣子諷刺一笑,近乎沙啞的聲音打碎了他的全部幻想:「你別傻了,你的太醫沒有騙你,她確實死了。」
易天闕如遭雷擊,呆怔著站在那裡,手腳冰涼。
上官千夜似笑非笑,維持著抱她的姿勢不變,一地的血跡觸目驚心,苦笑低喃道:「她死在你的手裡,可卻是因為我的死的。」
話裡面藏著深刻的悲哀,語氣卻是極其的平淡,分明是受了極大的刺激。他不是傻子,她幾次三番的明示暗示,他卻非要逼到她承認和自己只是師徒關係,還非要她澄清二人的關係,非要弄的兩不相欠。他明明就是在逃避她的感情,刻意壓抑,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意什麼,如今抱著她冷冷的身體,心中才幡然醒悟,在五歲那年的第一次遇見,兩個人的人生就緊緊的牽連在了一起,根本牽扯不開。
兩個男子沉浸絕望悲傷自毀的情緒中,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知道獃獃的望著她流失的生命發愣,完全不知所措,哪裡還有往日的一絲精明強幹呢?
若兒在一旁目睹了全部的過程,場面的變化來的太快,她離三人又有點遠,在她幾乎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就看見寒光一閃,她本能的躍過去,卻也還是晚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匕首刺在納蘭紫極的胸口。
殿上所有的人裡面只有若兒離的最近,角度最清晰,也只有她看到了那一把匕首是怎麼刺進納蘭紫極的心口的,那是她跟了幾年的人哪!她關心過擔憂過,幾乎現在就是她最親的人了,可是,這個人在最危急的時刻她卻救不了她,眼睜睜的看著她陷入危險之中的無力感挫折感心痛感都是別人無法體會的。
她的自責讓她紅了眼眶,眼裡早就泛濫成災了,卻強忍著眼淚咬唇道:「易將軍,你難道要等著公子冷透了才甘心嗎?你快點去把少主和桑桑他們放出來啊!現在,只有少主和桑桑能救公子了!」
她知道,少主毒術高明,醫術更高明,而桑桑又是神獸後裔,更是能救公子,是以她的全部希望都在那兩人那裡。
易天闕一聽,黯淡的眸光瞬間一亮,忙遣人去請來,卻陰沉著臉吩咐所有都退下,不得靠近大殿一步,違令者死。眾人不敢有違,不過片刻的功夫,全都退下了,大殿里只剩下他們幾個人了。
不敢隨意搬動納蘭紫極的身體,上官千夜還是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易天闕怔怔站著,堂堂男子竟不知所措起來。早在納蘭紫極被刺中胸口之時,若兒便反應極快的點了她的幾處大薛,希望能夠止住流血或者減緩血流的速度,沒想到卻一點作用都沒有。
現在她卻驚異的看見她心口處血流的速度減慢了,顫著手輕輕探到鼻端,幾乎沒有一絲氣息出入,她的心頓時涼了半截。
就在幾人心急如焚間,終於聽見外殿廊上有雜亂的腳步聲響起,聞訊趕來的人將通知的人甩在後面,焦灼粗魯的推開大殿的門,去通知的人因為皇上有令也不敢踏進大殿,因此就隨他們去了。
最先進來的就是納蘭明玉,他一眼看見躺在血泊中的納蘭紫極,瞳孔驟然緊縮,三步並作兩步的疾走到上官千夜面前蹲下,細細的給納蘭紫極把起脈來。
不過片刻,他的眉頭都擰成了一個疙瘩了。
桑桑跟著進來,眼眶早就紅了,卻安靜的站在一邊,不吵不鬧,只是視線時不時的瞟一邊的易天闕身上,大眼裡滿是憤恨。
最後進來的是秦墨寒,他緊緊蹙眉,幾乎看也不看那躺在地上的人,直接衝到易天闕身前,對著他的臉就是一拳,這一拳辛辣無比,易天闕的唇角瞬間就腫的老高。
「你跟我們說過什麼?你難道不記得了嗎?你說你不會害她的,叫我們放心,那你看看,現在她被你害成什麼樣了!」秦墨寒心痛的大吼,眸中是強烈的恨意。
幾人泛著強烈恨意的眸子都盯著易天闕,他卻半晌低眉不語,就連秦墨寒那樣打他,他都不曾還手,只是默默承受。
若兒見自家少主半蹙眉晌沉吟不語,她的心突突直跳,忍了好久,還是小心翼翼的探頭問道:「少主,公子怎麼樣了?」
納蘭明玉面上根本看不出喜怒,只有微微顫抖的手泄露了他內心的緊張:「紫兒她——之前有吃過什麼東西么?」
若兒抿嘴,轉頭看了眾人一眼,還是說道:「一個時辰之前,公子和我一起各吃了一顆碧華丹。」
碧華丹是毒門中的稱呼,其實就是納蘭紫極口中的假死葯。
聽見納蘭明玉這樣一問,若兒只想到了一個可能性,竟失聲道:「難道公子這樣是因為碧華丹的原因嗎?」她眼眸閃亮,眸中已有一絲喜意,淚光閃爍,又小心問道,「少主,是不是啊?」
眾人一聽,都不死死盯著易天闕了,注意力全都集中過來,就連易天闕望過來的眸中都滿是希翼。
納蘭明玉聞言,低低一嘆,蹙眉打碎了大家的希望:「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不忍看眾人失望心傷的眸子,視線只停留在納蘭紫極的臉上,又幽幽道:「碧華丹的效力確實是在一個時辰之後起作用,之後人會陷入假死的狀態,二十四個時辰之後自會醒來。不過,紫兒失血過多,我看不出她究竟是因為碧華丹,還是真的被這把匕首刺中了要害……現在我們能做的只有替她止住血,然後就只有等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餵給納蘭紫極吃了一粒藥丸,上官千夜離的最近,分明聞到了一陣清幽的香味,啞聲問道:「這是什麼?」
與此同時,也有桑桑哭的哽咽的聲音傳來:「我們……我們等什麼啊……」
儘管不比任何人的心疼少,納蘭明玉卻還是耐心解釋道:「我給她吃的是能夠護住心脈的葯,」他抬眸看向桑桑,眸光含悲,「等這二十四個時辰過了之後,我們就知道她是生是死,就知道我們該悲該喜了……」
眾人一片默然,若兒卻悄沒聲息的倒了下去,納蘭明玉看了她一眼,心知是碧華丹起的作用,也只是沉默不語。只是叫人將她好好安置了。
夜深了,宮殿深處的掛著紅色帳幔的床榻里,靜靜躺著一個絕色的女子,只是這女子沉睡不醒,閉著眼睛,這樣看起來是好小的一團,容貌雖好看,可是因為臉色蒼白,倒愈發顯得年紀小了。
納蘭明玉早在大殿之上就極有技巧的將刺在她胸口的匕首拔掉了,包紮了她的傷口,就在塌沿靜靜守著依舊無聲無息的她。握著她冰涼的手,他的心也涼的很,可深處卻仍固執的存有一絲希望,希望他的紫兒能夠醒來。
其他三人都不在身邊,他一腔心思都在納蘭紫極身上,也懶得去管別人了。只是聽見腳步聲,轉頭一看,卻見一身白衣的秦墨寒和一身黃衣的桑桑進來,二人身上竟有不少血跡。
他一愣,問道:「你們怎麼了?」
秦墨寒撇撇嘴,像是還是生氣,只哼了一聲,沒有回答,之後只怔怔的看著塌上的女子,倒是桑桑一臉的忿忿,說道:「我和墨寒哥哥教訓了那個易天闕一頓,還有上官千夜,我好久都沒有打過一個人了,他大概也知道錯了,都不還手的。哼,誰叫他傷了紫紫呢!這些都是他的血跡。」
納蘭明玉蹙眉,輕輕一嘆,視線落在塌上的女子身上,幽幽道:「若她知道你們做的這些事,一定會不舒服的。」
秦墨寒卻輕哼道:「那我這一次一定不會聽她的。再說,她也已經不知道了。那易天闕也早該修理一頓了,他三天卧床不起都是他活該,自找的。」
納蘭明玉淺淺一笑,不再反駁,秦墨寒說的也對,他雖知道她的心思,但是他也覺得秦墨寒此番做的是對的,若他不是性子清冷,只怕也會學他們一樣,將那易天闕暴打一頓出氣的。
三人都不肯睡覺,非要守在納蘭紫極身邊,都將眼睛睜的大大的,生怕自己一眨眼,錯過了那人醒來的時候,可惜,塌上的女子仿若未聞,依舊靜靜躺著,沒有一絲生氣。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三人眼眶赤紅,除了祈禱還是祈禱。
大殿的柱子後站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他怔怔的看著內殿里的人,一手的粘稠鮮血,全都是方才倒在懷中的人留下來的,不敢進去,卻也不願離開,心中絞痛難受,裡面的三人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全都裝作視而不見,他自知理虧,什麼也不敢說。
現在的上官千夜只有一個感覺,他覺得自己的心就像是放在油鍋里煎炸一樣,可偏偏是沒有放油,那得多疼啊!
黑夜很快就走,白天也飛快的過去,二十四個時辰說快不快說慢不慢,但終究還是在眾人又盼又怕的心情中來了,若兒一醒來,身子還沒恢復就拖著虛弱的身子來了,納蘭紫極的塌前站了好些人。
她見那幾個男子分明都是一副頹唐萬分的模樣,再悄悄探頭,發現塌上的女子壓根沒有醒來的跡象,心裡一沉,嘶聲問道:「公子她……她醒了嗎?」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桑桑眼中的淚幾欲低落,看著納蘭紫極啞聲胡亂搖頭嗚咽道:「不會的,不會的,紫紫說過要陪桑桑一生一世的,她還說過讓我放心,她一定會陪著我的,她、她怎麼能食言呢?」
秦墨寒的手放在她的心口處試了試,又與一旁的納蘭明玉對視一眼,二人交換了一個難解的眼神,眸底卻都隱隱透著絕望,納蘭明玉抿抿嘴,想開口說些什麼,可乾裂的嘴唇張了幾下,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秦墨寒平日里星子一般閃亮的眼眸現在暗暗沉沉的,死灰一般寂滅,眸中分明一抹刻骨銘心的痛:「她的心都不跳了,還說什麼一生一世呢……」
眸光微閃,睫毛輕顫,眼角有一滴淚滑落。她怎麼能這麼狠心呢?他千方百計阻止她的離開,可是卻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是會以這樣的方式離開?淚眼模糊間,他總以為這還是在做夢,塌上的那個人在夢醒了之後,會笑意盈盈的起身,會眉眼彎彎的罵他們這一群人都是傻瓜,哭什麼哭,她還沒死呢!
可惜,都是幻想。事實是,她哪裡都冷透了,那個人永遠的離開了,心中最怕的事情終究還是發生了,心裂成了幾塊,都不知道碎片遺落在何方了……
納蘭明玉一手捂著自己的心口,清冷的眸中帶著不能言說的痛,呵護備至的離開,至親至愛的離開,他該情何以堪呢?事情瞬息萬變,他第一次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視線卻不經意落在塌上那人的脖頸間,那一塊玉佩吸引了他全部的心神,走上前去將那塊毒玉佩解下來,凝視半晌,自言自語道:「紫兒,你是不是不要這個身體了,你是不是還能回來呢?」
桑桑和上官千夜看他拿著一塊玉佩自言自語,都大感奇怪,都以為是他悲痛過度的原因,都只是默然不語。
納蘭明玉輕聲的話聽在秦墨寒耳里卻猶如炸雷一樣,他猛然響起那人曾經與自己說過的話,也倏然想起自己對那人的承諾。
他記得他當時說,他不會讓她走丟的,他會好好看著她,守著她的。那天晚上,他就換了她的玉佩。
他記得那時她在他之後說,無論在哪裡,她都會想辦法回來。
心中靈光一閃,她本就是靈魂附體而來,既然是這玉佩給了契機,那這一次,她離開的靈魂還能不能回來呢?
「明玉,紫極還能回來嗎?」秦墨寒抿嘴,忍不住問道。心裡又不可抑制的升起小小的希望。
納蘭明玉一嘆,盯著那玉佩的眸光依舊絕望:「我不知道。天意不可測,這玉佩的力量我也不明白。若是能回來,誰又會保證回來的那個人還是不是她呢?」
他心中竟有一絲恐慌,衍生出一個自私的想法,那個意外闖入此間的人走了,若是那個本就是納蘭紫極的人回來,他給如何自處呢?最親的妹妹回來,可是代價卻是再也見不到最愛的人。一念及此,他竟有痛徹心扉之感,那個人應該早就溶入他的骨血當中,不能分離。
秦墨寒聞言,亦是低頭不語,心中酸澀難當。
桑桑和上官千夜完全聽不明白二人的對話,桑桑出聲詢問,納蘭明玉低眉難過,卻不願再提及此事,秦墨寒只好將此事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把一切都解釋清楚了。
桑桑恍然,暗嘆造物的神奇。
上官千夜聽了卻心潮起伏久久難以平息,萬萬想不到在她的另外一世里也有一個和自己張的一模一樣的人在守護著她,滿心的痛楚中終究泛出了一絲甜蜜,原來自己和她也有這般密切的聯繫。可聽完秦墨寒的講述,他的心裡有一絲說不出的異樣,看著納蘭明玉手中的玉佩有一種說不出感覺,腦子裡總有奇怪的影像出現。
「那我們可以利用這個玉佩把紫紫重新弄到這裡來嗎?」桑桑咬唇問道。
若是可以,他們就不必這麼心痛了。
納蘭明玉沉吟不語,良久之後卻看著玉佩蹙眉:「這個玉佩不是原來的那一塊。」毒門家傳的東西,他對它那麼熟悉,因此語氣很是篤定。
秦墨寒抿嘴:「是不是原來的那一塊了,」他看著納蘭明玉解釋道,「那天知道紫極的故事之後,我怕她什麼時候又會毫無聲息的走了,所以我就偷偷把她原來的玉佩換掉藏了起來。」
納蘭明玉忙問道:「藏在哪裡了?」
秦墨寒一嘆:「還在月闌京都的侯府里。」
納蘭明玉一怔,沉默不語。
上官千夜卻忽而出言道:「我去拿。」
秦墨寒看也不看他,只淡聲道:「你拿著這個牌子找一航,他會告訴你的。」
上官千夜接過秦墨寒遞過來的金玉牌子,怔怔望了一眼塌上的人,眸中水光閃爍,終究還是扭頭就消失在夜幕之中。
納蘭明玉看了面前二人一眼,凝視著微微晃動的珠簾之後隱約的黑色身影,輕聲道:「或許這世間,只有一個人能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