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手中的衣料是很熟悉很熟悉的觸感,怔怔拿在手裡,還有一股馨香傳來,眸中點點水光,原來,原來她和他們都想錯了。
這樣的味道她是最熟悉的,不論在何處聞到,她幾乎都能第一時間辨別。那個人,不是上官千夜。方才現身救他們的,不是上官。
應該是,是哥哥啊。
只有哥哥才會穿這樣的錦緞,他獨愛這樣有觸感的錦緞,因此不論什麼樣子的衣服都是這個布料,因此,她一拿到手中就明白了。那個神秘人一定就是哥哥,絕對不會有錯了。
眼淚吧嗒吧嗒的掉下來,卻感覺有個毛茸茸的爪子撫上臉頰,毛毛的擦著自己臉上到處都有的眼淚,等視線不再模糊的時候,她看見了辛苦直立在自己膝蓋上的小小的犬犬。
勉強一笑,卻把犬犬抱進懷中,獃獃的看著它,心裡的痛啊還是在蔓延,本來以為只要不和哥哥說就沒事,卻偏偏忘了他是毒門的少主,怎麼可能不會得到消息呢?
現在想來,哥哥一定是從京都一路跟來的,知道自己沒有通知他是不想讓他擔心,因此才暗中跟隨,可她也沒想到最後竟會是如今這樣的結局。
可是,怎麼,怎麼會是這樣了呢?那裡面的人一定不是上官千夜,上官千夜還跟著卓一航回淮陽去了呢,就算他不去此刻即時趕來,時間也是不可能的,所以那就只能是哥哥了,難道哥哥當真沒有逃脫,沒有出來,真的是被那大火燒的面目全非了嗎?
一念及此,她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捏了一下一樣,有些隱隱疼痛,越想越難過,越想越傷心,沒得地方宣洩,心中憋悶倉皇失措,才不過片刻的功夫就遭此大變,實在難以承受,就又在寒風中暗暗垂淚。
殘垣之後,一個黑衣少年癱坐在地,神色恍惚,手裡怔怔拿著一片被火燒糊的衣角發獃,一隻小白虎趴在他面前,睜著清澈的虎眸看他,眸中都是擔心。
「犬犬,你說,是不是我又做錯了,是不是沒有我,他們都會好好的呢?」
「犬犬,你說,是不是如果我沒有撿到那塊玉佩,是不是我沒有變成納蘭紫極,一切都不會有改變呢?」
「犬犬,你說,是不是我害他們這樣的,是不是不愛了,他們就不會為我犧牲了呢?」
「犬犬,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她心痛如絞,沉浸在失去最親最愛的疼痛當中,眼淚順著鼻樑滑下,第一次如此的脆弱無助,卻也沒有注意到身後有一個身影慢慢走近。
她是真的怕,這一生如果沒有那人,心還怎麼完整呢?
她的囈語全都落在身後那人眼裡,蒙著黑巾的清透眸中露出一絲不忍也有一絲心疼,還有幾步遠的時候,犬犬卻警覺的聞到了有氣息靠近,赫然回眸,看清來人之後卻是一愣,撓撓耳朵,沖著納蘭紫極嗚咽兩聲,就蹲在一邊不說話了。
她壓根就沒有注意到犬犬的異狀,哭夠了,抬眸看見天色微白,不久之後天就要亮了,這裡也不能久待的。輕輕嘆息一聲,慢慢起身,就要離去。
「紫兒……」一聲輕喚卻在此時響起。
她一愣,身形就此僵住,這個聲音那麼熟悉,可在此時聽來卻猶如一聲響雷在耳邊響起,驚的她幾乎停止了心跳。眸光一閃,點點星光在眼中浮現,指尖一顫,那片衣角終究滑落,隨風飄走了。
「哥哥?」她轉頭,傻傻的看著幾步之外的人。雖然那人蒙著面巾,可眼睛是會說話的呀,她全身都是冰涼的,可那個叫心的地方卻在一點點的回暖。
他見她看過來,抿嘴一笑,清冷的眼中重又溢滿疼惜,緊走幾步,在她面前站定,柔聲道:「哭什麼呢?」我這不是好好的在這裡嗎?
她愣愣的,恍惚以為是在夢中,直到伸手輕輕接掉他臉上的黑色面巾,直到看到他臉上的笑意,直到撫上他臉頰的真實觸感才放下一顆心來,蒼白的臉上真切笑著:「哥哥,幸好你沒有——」話說到此處卻戛然而止,只低眉但笑不語。
幸好你沒有死,幸好沒有。
納蘭明玉一笑,他自然明白她未盡之語,眉宇之間俱是溫暖笑意:「傻瓜,我還沒有找你算賬,怎麼可能就死呢?」他眼裡雖有責備,卻在看見她通紅的雙眼之後消失殆盡了。
她輕輕抿嘴,不再等他將責備的話說出來,自己先坦白承認錯誤好了,低頭咬唇吶吶道:「紫兒以後不會再瞞著哥哥了,有什麼事都會告訴哥哥的,哥哥不要怪我。」
她可憐兮兮的模樣看在他眼裡,沒來由的有一刻的心酸,既然她承認了錯誤,他也就不忍再責怪了。雖說之前實在兇險,但是一切都過去了,他畢竟疼她,竟不忍再說了。
「夜裡冷,我送你回將軍府吧?」他柔聲問她,見她冷的身子微顫,伸手解下自己披風系在她的身上。
一陣溫暖襲來,她縮縮身子,裹緊了那件暖暖的披風,卻吸吸鼻子道:「哥哥,紫兒不明白,既然你沒在大牢里,那易天闕他們怎麼說有人在大牢里燒的面目全非了呢?我還以為,是上官千夜追來了呢!」
納蘭明玉看了她一眼,笑道:「怎麼?你以為是上官來救你們的嗎?」
她撇撇嘴:「大家都是這麼因為的啊,再看易天闕那麼篤定的樣子,我也就這麼以為了。」
納蘭明玉笑:「要真是上官千夜,易天闕哪裡能這麼簡單就除掉他了呢?他和我的功夫不相伯仲,我都能逃出來,他怎麼可能逃不出來呢?——我之前見你們受困,就跟著進去救你們,後來看見有人悄悄放火,我才現身救了你們,讓侯爺帶你出去之後,我就把那個悄悄放火的人給抓了進來,被燒的人是他,不是我,既然已是面目全非易天闕自然也就覺得順理成章了。」
她卻蹙眉問道:「若是那人沒有按時回去,最後還是會查出來的啊?」
納蘭明玉卻眯眼一笑:「這樣見不得人的事,怎麼能容得那做的人留在世上呢?他自然是會吩咐手下的人除掉那人,所以沒事的,再說查出來也無妨。」就算易天闕再有什麼花招,他也是可以應付的。
她聽了這話,眉頭卻依舊皺著,心裡有些彆扭,輕聲道:「只是無端又犧牲一條性命罷了。」不知為何,來到這古代,她竟變的如此惜命,總不能雲淡風輕的看任何生命隕落。
納蘭明玉斂眉,不再看她,眸光中重又恢復清冷:「在這裡,只能如此。若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既是毒公子,一條無關的人命在我眼裡,實在算不得什麼。」
他是毒門少主,江湖裡的毒祖宗。剛才聽她說話,她眸底點點惋惜看在他眼裡,心中一痛,卻突然覺得她是厭棄了自己,他從來不再她面前掩飾真實的自己,卻偏偏忘了問她,是不是能夠接受,是不是也會愛這樣的納蘭明玉?
當日,殺葉簌簌是他動手;
今日,決定殺無關的人亦是;
可這些,卻都是為了她。她或許明白,可是能夠接受嗎?他心裡的不確定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微微蹙眉,然後發現,心疼了。可是,她還是要把自己的真實都說出來,雖然真的很怕她會嫌棄,會怕她說不要,但是,若她真的說了,他相信自己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離開,儘管捨不得,儘管會痛徹心扉。
她當然沒有看見他眼底的心傷,也壓根不知道他竟會在想這樣的事,她只是一嘆,看著他的目光里沒有一絲嫌棄和厭惡,抿嘴道:「在我們那裡,大家都是平等的,輕易不能害人性命,不然是要償命的。——但是,現在是在這裡啊,這裡的人生來就有貴賤之分,隨意就去傷害別人,哥哥,若紫兒是你,也會那麼做的。」
她方才那話,也只是感嘆一下,她從來不是善人,當初也只是可憐葉簌簌的一腔情思才一時心軟,現在想來,她害了自己腹部永遠都有一條疤痕,還做了那許多的壞事,也算是罪有應得了。
當初在潮州,秦墨寒身邊的那些人散播謠言,將她說的那樣不堪,她在離開的時候,就發誓日後要這些傷害過她的人付出代價的,所以今日納蘭明玉的舉動看在她眼裡,並非怎樣的殘忍,就連他刻意說的那一番話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他聞言,終究斂去眸中冷意,眸底冰雪融化,目光漸漸回暖,將黑色的面巾帶上臉上,牽過她的手:「紫兒,我送你回將軍府去。」
她輕輕抿嘴沒有拒絕,冷清的街道上,兩個人相攜的影子拉的長長的,在凜冽的風中,她卻覺得一點都不冷,因為身側之人汲取了最溫暖的溫暖給她。
悄悄進了屋中,果然沒有被人發現,夜很深很深了,她一點睡意都沒有,只是在榻上躺著,問一邊靜靜看她的男子。
「哥哥,墨寒怎麼辦?」她眉尖微蹙,很是擔心的問道。
納蘭明玉將屋中的炭火弄的亮了些,才轉頭笑道:「沒事的,他是侯爺身份,易天闕應該不敢拿他怎麼樣的,就怕他用侯爺來威脅你,」卻又看見她蹙起的眉間和擔心的眼神,忙又道,「不過以侯爺的本事也不難脫身的。你今晚先好好休息吧,別多想了,有事兒明兒再說。或許,他明日一早會來找你的。」
納蘭紫極卻已翻身坐起來,拉住他的衣角:「你去哪兒?」
他淺淺一笑:「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陪著你,等你睡著了,我再走。——放心,我不會走遠的,就在王府不遠的客棧旁邊。」
她心中安定,美眸中星星點點,安心睡去了。
第二天醒來,迷濛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往房中看去,炭火已經熄了,桌台上的蠟燭燒的沒有了,一大灘的燭淚凝在那裡,忙披衣起來,在房中四處望望,那人已經走了,有些失望的撇撇嘴,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梳洗之後,忍了再忍,她還是忍不下去了,衝到旁邊秦墨寒的房中,待了一會兒,就一臉驚慌的衝出來,然後抓著侍候在她旁邊的小婢女慌張的問秦墨寒的去處。
就算那婢女隱藏的再好,她也還是看見她眼中閃過一絲竊喜的痕迹,納蘭紫極心裡暗暗好笑,看來易天闕還真是以為自己不知道的吧。既然如此,那就繼續演下去,看他會如何好了。
等她站在易天闕面前的時候,看那人一臉瞭然的看著她,她卻眼眶泛紅,直直的盯著他問道:「墨寒去哪裡了?為什麼我一早起來找不到他?」
易天闕盯著她的臉,眸光幽深:「你不知道嗎?」話說到這裡,盯了她良久,見她沒有反應,才眯眼又道,「侯爺大概是擔心桑桑,昨夜夜探都中大牢,還在牢中縱火,我趕到的時候恰好遇見,因此他就跟我走了啊。」
納蘭紫極抿嘴,深深蹙眉,壓下心中疼痛,做出一副瞭然的樣子:「原來是這樣。——那你打算如何處置他呢?」
她比他想象中要鎮定的多,叫他怎能不起疑心呢?他也不知她當時的鎮定用了多大的勇氣才凝聚起來的,只是那時,結合了一個他早上才知道的消息,心裡便以明悟。
「你不生氣,不難過,不傷心,還一點都不憤怒,這在我看來幾乎不可能,紫極,」他的眸中帶著幽幽的光,盯著她問道,「你昨夜應該和他一起去了吧?」
他雖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她在他迫人的目光下漸漸蹙眉,卻仍舊沉默不語,她答應過秦墨寒不說的。
可是沉默就是默認。看著她不說話,看她微微垂下的睫毛,易天闕忽而勾唇一笑:「你不說話那就是承認了吧!我不會怪你,不過既然如此,那我的手下在牢里看到的那一具屍首應該就不是上官千夜了吧?我知道,他是沒那麼容易讓我抓住的,也沒那麼容易受我的誘引。」
他想了整整一夜,前思後想,最後才想明白在她身邊幫助她的神秘人不是上官千夜,不過,他也不是沒有收穫,至少他的計劃還是原來那個,只不過要稍稍變動一下程序罷了。
「易天闕,你到底想怎麼樣啊?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放了他們,你想要什麼直說好了,我納蘭紫極沒時間和你繞圈子!」她是真的忍無可忍了,於是對著他吼道。
他卻絲毫不生氣,眸光閃爍,卻看不清裡面的神色依舊笑道:「我就等著你問這句話啊,我的要求其實很簡單。」
「說!」她是真的火了,怒瞪著他。
易天闕微微一笑:「如果你想讓我放了秦墨寒,放了桑桑的話,你只有兩個選擇。」
他的笑此刻看在納蘭紫極眼裡,讓她有種看到了罌粟的感覺:「第一,你跟我說出利亞族中的所有秘密,然後將他們的藏身地點公諸於眾;第二,若是要放了桑桑,就必須要有一個人出來為此事負責,我要你留下來,等到我紫宸的新帝登基大典之後,此事風波過去,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她蹙眉,移開視線:「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易天闕勾唇,眸底一絲邪惡:「你不用明白,你只用做出選擇就可以了。」
她垂了眸光,細細思量,卻還是有幾處不明白的地方,蹙眉喃喃道:「把利亞人的藏身之處公布出來?莫非你是想害他們嗎?舉行登基大典,給我一個交代?我若是承擔責任,為何非要等到登基大典之後才給我交代呢?」
她低頭嘟囔的幾句話都被易天闕聽見了,他卻仍是但笑不語,不解釋不否認。
「易天闕,利亞人救了你,你還打算恩將仇報嗎?」她不再嘟囔,轉而抬眸質問道。
他也不說是,只是莞爾笑道:「你若是擔心利亞人,大可以不選這一條啊。」
她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卻看見他還是輕佻的笑,心裡生氣,就不再看他了,不選這個選第二個也不是不行,可是第二條聽起來總是覺得怪怪的,但是眼下,她還有一個重要的問題。
「如果我選了,你是不是會遵守諾言放了他們?」
他展顏一笑,眸中跳動著火花:「那是自然。」
「如果我兩樣都不選呢?」她挑眉問道。
他還是笑,眸光罩著一層冷意:「那還能怎麼辦呢?——紫極,你還是好好想一下吧,不要白白浪費了這機會,我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這耐心的。」
她聞言皺眉,還是打消了硬碰硬的念頭,她知道她沒有別的路可走了,這裡是紫宸,不是在月闌。
小小的在內心糾結了一下下,很輕聲的道:「我選二。」她不能為了救桑桑去犧牲利亞一族,因此,她決定選二。
她在心裡默念幾個人的名字,對不起了,紫極也是迫不得已,為了救你們,硬是要人負責的話,那就紫極來好了。
「我已經做出選了,你現在可以解釋一下了吧?」她壓根不想他,眸底已有一絲傷心。
他意味不明的笑:「等十幾日登基大典之後,我一定會讓你做王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