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山下的納蘭明玉一直等到滿天繁星的時候還不見山上有人下來,越想越不對勁,忙奔上山去看,可卻沒想到那寒山寺的主持居然派人守在山門前,他說什麼都不肯放他進去,還說什麼寺中有僧人感染瘟疫,為了防止瘟疫蔓延,上頭派人下來下了死命令,不準任何人踏入山門一步,否則殺無赦。
主持這一番話納蘭明玉自是不信的,寒山寺歷來是皇家私屬的寺院,若是真的有瘟疫發生,為何山門前只有僧人沒有皇家的御林軍戒嚴呢?可是,他早就瞧見主持為難的神色,他也不打算硬闖,只禮貌的與主持告了辭。
卻又悄悄轉到後院,輕輕一躍,就到了寺中後院里,禪房裡微微透出光亮,他慢慢朝著梅樹中走去,卻看見不遠處的梅樹下有一大灘的暗色液體,心中一緊忙過去細看,借著那微弱的光線,用手指一蘸放在鼻尖一聞,半晌之後,眉頭已然皺起。
是血的味道,這血還是有些溫熱的,說明受傷的人才離開不久,可是這血跡到底是誰的呢?寒山寺今日只有紫兒與葉簌簌來此,難道這血跡是紫兒的?可紫兒會武功啊,是不可能輕易受傷的,但若是葉簌簌的就更不可能了,紫兒怎麼傷害她呢?莫不是這院中還有另外的人在窺伺?
他心裡還是擔心紫兒的安全,見她不在此處,而在山門前又沒有遇見她下山去,他一念及此,忙奔下山去,在山門前騎了馬一路狂奔回府,在納蘭府門前問了守門的老奴,那人說沒見到有人回來,納蘭明玉這下就真的著急了,紫兒果然出事了!
未及細想,他掉轉馬頭忙又去了侯爺府,將馬丟在府門前,就直接進了侯爺府,他是府里的常客,下人們都是認識的,他隨便在院子里抓了個下人問清了侯爺的所在,說是在紫極閣。
他也不顧夜色已深,直接就闖進了紫極閣,內室亮著燈燭,秦墨寒坐在椅上以手撐額養神,卻聽見外面急匆匆的腳步聲響起,心中一緊,警覺出言問道:「是誰?」
「侯爺,是明玉。」說話間,納蘭明玉已經挑起珠簾走了進來。
秦墨寒看清來人之後一愣,蹙眉問道:「明玉,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他一邊喚下人進來給他上茶,一邊問道。
納蘭明玉深深蹙眉:「紫兒出事了!」
「什麼?」拿茶的手顫了一下,幾滴滾燙的茶水濺到手上,他卻絲毫沒有察覺那疼痛一樣,站起身來驚訝的看著納蘭明玉。
納蘭明玉輕輕一嘆,答道:「紫兒今日在寒山寺去見葉妃,她只肯要我守在山門那裡,她就獨自上山了,可我等到天黑她都沒有下山來,我覺得不好,就直接上了山去,結果在那梅樹園中一個人都沒有了,只有一大灘的血跡在那裡,我擔心紫兒出事,就去問主持,也不知那主持受了誰的指使,竟封了寺稱寺中瘟疫蔓延不準人上山了,因是皇家寺院我沒有權利察看,就只好來找侯爺你了。」
平日那般清冷淡定的人如今眸中也是焦灼一片,原本清晰的思路因為牽扯到了那個人的事情就擔心倉皇起來,此時此刻才真正體會到何謂關心則亂。
兩人都是一顆心懸著,可到底還是秦墨寒鎮定一些,略略沉吟一番,就揚聲叫道:「一航,進來。」
青衣的沉穩男子應聲而入,聽后吩咐。
「一航,你多帶些人去寒山寺,就說是我的命令,你們進去察看瘟疫的情況,我想那主持還不敢阻攔你們的。進去之後你們就去梅樹園中瞧瞧那兒,看看有什麼發現沒有,再好好問問那個主持,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麼做。」
青衣男子點頭:「一航明白。」行了一個禮,就自去了。
納蘭明玉等卓一航出去,卻急道:「侯爺,那我們?」
秦墨寒吩咐完之後,那一通慌亂已經完全沉澱下來,他將納蘭明玉所說之事前後一想,又將納蘭紫極素日言行一想,竟叫他猜到了那人可能的去處,心思一定,他倒是不急了,只微笑著對納蘭明玉說:「明玉,你別急,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等。」
「等?」納蘭明玉詫異。
秦墨寒笑的很有把握的樣子,點頭道:「對,等。等天亮了,你再到我這兒了,我帶你去找紫極。」
「侯爺既然能猜到紫兒的去處為什麼不現在就去將她找回來呢?」他怕紫兒有危險,真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秦墨寒只是笑笑:「現在還不是時候,去了也是白去,你大可放寬心,紫極沒有危險就是了。」
納蘭明玉斂眉,卻沒再說什麼了。
點著宮燈的寢殿里,明黃的龍塌上流蘇帳幔放了下來,秦天磊站在內殿門前,不時的向外張望,聽見殿外有腳步聲響起,他面上才是一喜。
怕皇上等急了的宮侍慌慌忙忙的進來卻不想在殿前撞著了一個人,抬頭一看卻嚇的魂飛魄散,忙跪地求饒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秦天磊壓低聲音的訓斥:「閉嘴,不準吵,誰再吵朕就殺了誰!」
那宮侍被嚇住了,忙唯唯諾諾的點頭,卻再不敢發出任何聲音了。秦天磊沒工夫和他閑扯,忙用極低的聲音問道:「太醫來了嗎?」
那宮侍後面跟著幾個花白鬍須的老頭子方才瞧見皇上呵斥那宮侍的模樣,更是不敢觸怒他,卻都從那宮侍身後走出來,也輕聲道:「臣等參見皇上。」
秦天磊面上一喜,忙道:「不必行禮,來,快進來。」
他親自掀起明黃帳幔,一圈太醫和貼身宮侍都看的呆了,皇上親自給掀起帳幔,那這龍床上睡的是何人呢?
眾人一看,原來是個清麗女子,眉目清透,模樣輕靈好看的緊,就是不是後宮里任何一個娘娘的模樣,這樣一個女子睡在龍床上,皇上還親自照看她,沖皇上對她的這一份緊張的程度,這女子的身份絕對不容小看,但是誰也不敢多話,全都斂眉抿嘴的在一邊看著。
太醫局裡醫術最好的太醫跟那女子把脈之後,又看了才到外殿來對皇上道:「這位姑娘是受了重傷,幸虧發現的及時,若是再晚半刻止血就是大羅金仙也難救了。臣給姑娘開了固本培元的丹藥,也開了補血的湯藥,這幾日姑娘的傷還是要按時換藥的,這傷要好好將養幾日,還是少走動顛簸的好。」
秦天磊蹙眉:「那她為什麼還是昏迷不醒?你們也別糊弄朕,給朕給準話兒吧,她什麼時候能醒?」
太醫想了一會兒,如實答道:「那位姑娘是因為失血過多,又兼有寒氣入體,一時半會兒是醒不過來的,不過一會兒吃了葯,應該不超過三四個時辰,最遲明兒也就能醒來了。」
秦墨寒一揮手:「都下去吧,葯煎好了就端上來吧……」
一時間,眾人全都退了個乾乾淨淨,就連殿里值守的宮人都被秦天磊趕了出來,理由是覺得他們一會兒端茶一會兒遞水的吵人。
偌大的宮殿里,只有他一人在此,在殿外怔怔站了片刻,他才進了內殿,掀起流蘇帳幔,視線又落在塌上的女子臉上,躺著的昏迷女子赫然就是被葉簌簌刺傷的納蘭紫極。
她臉色依舊蒼白,緊閉雙眸,燈燭下竟映著她的臉頰格外小巧,還憔悴的很,讓怔怔看著她的秦天磊眸中湧起一陣憐惜,輕輕伸手撫上她的臉頰,竟一陣恍惚失措,仿若一腔夙願得償一樣,手下的肌膚觸感滑膩,他輕輕摩擦,只有在此刻,她睡著或者昏迷的時候,他的眸光才能肆無忌憚的凝視著她,才不用掩飾深情愛憐的目光,視線在她臉上凝注,半晌,口中的話語宛若嘆息:「紫極……我怎麼都沒想到,沒想到你居然會……」
居然真的肯為了我去拿那個本該是我去拿的虎符,雖然知道你答應了就一定會去做,可是,當時的我真的以為你不會去,儘管你那樣篤定的答應我,我,我還是忍不住懷疑了……
視線一轉,看見旁邊放著她的衣裙,那上面明顯的血跡讓他心中一疼,眸中劃過一絲厲色,再看向她時,卻還是那般柔情似水的眸光。
「紫極……你受苦了,我會補償你,一定會補償你的……我知道是誰傷了你,我一定會讓那個人付出代價的……」
他喃喃說著,燈燭映照下,他一眼一身的痛,他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他偏偏就忘了她也不過是個弱女子,以為她能夠對付那個人,卻忘了狗急尚且跳牆,更何況是人呢?一時之間後悔莫及,他卻只能在這裡看著她因為換藥疼的直皺眉頭,自己什麼也做不了,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無能無力。
他就這麼看著她,一眼不瞬的看著,直到後半夜,就有宮侍送了熬好的湯藥來,他親自去殿外接過,又回內殿親自給她餵了下去,她雖然昏迷,可是那葯她到底是咽了下去。
替她掖好被角,他悄悄走出內殿,在外殿案前坐下,拿起桌上放著的帶著血跡的錦緞,一層層展開,最後展開之後映入眼帘的是一塊巴掌大小的金塊,雕刻成老虎的模樣,他盯著那金塊,眸中卻沒有一絲喜色,原本應該雀躍的心情卻因為她跌至了谷底,自責塞滿心間。
為了這虎符,竟然傷了他最最珍惜最最在意的人,他怎能原諒自己呢?握著虎符的手指節泛著青白,緊緊咬牙,腦海中又浮現出之前看到她一身狼狽出現在他面前的模樣,他一臉驚怒的看著昏迷在宋成陽懷中的她,沉著臉聽完他的稟報,幾乎瞬間就起了殺意。
葉簌簌那個女人下手居然這麼狠!據宋成陽說,她在刺傷了納蘭紫極之後還站了好一會兒,他不知道她在幹什麼,只好在原地等候,等他趕到的時候,納蘭姑娘已經因為失血昏迷很久了。
秦天磊恨恨的看著桌上的錦緞,那是她常用的梅花錦緞,眸間瀰漫殺意,當時情況混亂,他一見她帶血的身子就懵了,當下氣怒的要去找葉簌簌,還是宋成陽攔住了他,說是先止血救人要緊,他才強自壓下怒氣留了下來。
可他等再去找那個女人的時候,她居然還說是在等著他,居然還在得意的笑,他恨不得想立刻殺了她,可是還不行,他要等著紫極醒了再來處置她,可也不願如此便宜了她,心中的痛意卻絲毫不能緩解。
將那虎符拿在手中,他又進了內殿,坐在龍塌邊撐著額看著她,她的眉眼,她的嘴唇,甚至能夠感受到她的一呼一吸,就這麼痴看著她,想要她立刻就醒來,可私心裡卻又怕她此時醒來。
這麼近的看她,沒有任何顧及的看她,這一刻,他不是帝王,她也不是別人的妻,真希望這是個夢,若是這個夢永遠不醒多好……目光專註的落在她的臉上,生怕不能將她的容顏清晰的刻在心裡眼裡,這終究是他偷來的時間,怎可不珍惜呢?
月亮掩在雲層之後,星星暗淡無光,他就這麼痴痴的看了她一晚,怎麼看都不覺得夠,晨光微曦的時候,他聽到宮人在殿外輕聲的呼喚,才隨意按了一下酸痛的腰背,鳳眸中隱藏的都是血絲,幾乎一夜未睡。
打開殿門,看著門前幾個端著東西的低眉順眼的宮人,他挑眉威嚴問道:「怎麼回事?」
「回皇上話,奴才們來擺早膳,還送來了姑娘的湯藥。」
他沉吟一會兒,才揮手道:「進去吧,給朕都機靈著點兒,要是誰弄出了聲響,朕定饒不了他!」
眾人唯唯諾諾的應了,忙輕手輕腳的進去了擺了早膳,他看著眾宮人離開了才進去。
在桌台前端了那碗湯藥吹著不燙了,他才挑開幕簾進了內殿,可在看見龍塌上的情形之後,卻愣在那裡,他那副模樣看在塌上的人眼裡有些好笑。
「皇上……」塌上的人虛弱的喚他,神色卻在淡淡的笑。
啪!他手裡的一碗湯藥應聲而落,一地的湯藥渣滓,瓷碗脆片里,他神情怔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