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她一愣,實在有點弄不清怎麼狀況變成這樣了?不是來休她的嗎,怎麼情況一變,燕王突然變成閑散侯,還對她深情款款的說了這樣一番話呢?
見她呆愣愣的看著自己,秦墨寒笑的越發溫柔,伸手替她將額前碎發弄好,用只有兩個人的聲音說道:「紫極,你為何不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呢?我說不會離開你就不會離開,你說你沒資格做燕王妃,那我就不做燕王,做什麼也不重要,在我心裡,只要你平安就好。」
她抬眸望向他的眉眼,見他說的溫柔認真,被他握著的手非但沒有溫暖,反而指尖有些發涼,他放著大好的前程不要,居然真是不要江山只要美人,她實在是想不通啊!
「可是你——你日後若是回想起來,你會後悔的。」她說的是實話。在現代的活了二十二年,因是孤兒,看多了人情冷暖,親人瞬間翻臉,遇到韓千葉的時候才覺得生命溫暖了許多,才敢相信還是有溫暖的人存在的。只可惜,她沒能守住那一份溫暖,來了這裡。
秦墨寒是皇室的皇子,從小錦衣玉食,做慣了王爺,眼前就算不做王爺了也沒什麼,想來府中一定是有不少營生的,眼下,那滿心的心思都在她的身上,自然是什麼都肯捨棄了,若是將來,他沒了那份心思,又說起如今處境都是因為,才丟了那一份王爺,他會不會怨她,會不會後悔呢?她看多愛侶變成怨侶,所以,她忍了半晌,還是說出了口。
秦墨寒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憂,淡淡一笑:「紫極,我守了你那麼多年,在你眼裡,難道單單隻是為了那一個夜晚嗎?——」
「咳咳咳,行了,你們的體己話等回去了再說吧,朕還在這兒坐著呢!」看著殿下說個沒完的二人,秦天磊壓下心中失落,沉聲說道。
納蘭紫極忙從他手中抽出手來,跪下有些惶恐道:「臣婦一時忘形,還請皇上降罪。」
秦天磊見她如此,哪還有要怪罪的心思呢?低眉淡淡一笑:「納蘭紫極,朕不怪你,起來吧!」見她站了起來,他忽而心生一計,雖是不好了些,但是倒是可以解眼前的燃眉之急,淡淡斂眉,他對著殿下的女子笑一笑,卻看著靜立的秦墨寒道,「閑散侯,朕有話要單獨和她說說,不知侯爺?」
秦墨寒聞言,回眸看了納蘭紫極一眼,拱手道:「那臣就先告退了。」轉身就出了大殿。
納蘭紫極抬眸不解的看著龍座上的男子,秦天磊微微一笑,當先起身,往內殿走去:「去書房吧,這大殿太空曠了,也不適合朕和你說的話。」
低頭斂眉,她一路跟在宮侍後面,心裡卻七上八下的摸不透那人心中的想法,她與秦天磊接觸的少,印象最深刻的那一次還是五歲那年,她被他帶來太子宮,她那時年紀小,調皮搗蛋的,不喜歡他的逗弄調侃,就偷了他的太子服侍悄悄拿出了宮去,現在那一套衣裳估計還放在王府紫極閣的箱子里壓箱底呢!她偷偷瞧著前面那人的神色,莫不是今日來要興師問罪的嗎?
書房裡點著龍涎香,淡淡的味道飄散在空氣里,看著宮侍們低著頭退出書房,還悄悄的掩上了門,納蘭紫極依舊靜立一邊,淺淺視線卻落在那站在窗前負手而立的人身上,可是,那人沒有開口的打算,她的腿卻站的有些麻了,不得已,才輕聲問道:「皇上找我來要說些什麼呢?」
原本不該開口,可她站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見他的神情,那一雙好看的鳳眸里是一大片的憂傷,她輕輕一嘆,到底還是出聲驚醒了那恍若沉浸在夢中的人。
秦天磊眸光微閃,看著殿外空曠的石階,和那玉石板上落下的一大片的明媚陽光,垂下的眼瞼在眼裡留下一大片的陰影,睫毛輕顫,她卻再也無法看清他眸中的神色了。
他慢慢轉過身子,對著她勾唇一笑,舉起右手給她看,輕聲道:「紫極,這是你五歲那年咬的,你還記得嗎?」
右手上靠近虎口的地方有個明顯的牙齒印記,她怔怔看著,雖是年歲久遠,可是在那個印記一入眼的時候,往事便紛雜而來。回憶如潮水一般沁入心裡,當時情景歷歷在目,她不禁莞爾一笑,當時的自己剛剛穿來確實淘氣,竟不怕死:「當時紫極頑劣,冒犯皇上了。」
秦天磊笑笑,對她的請罪不置可否,他也回憶起當時情景,笑的溫暖開懷,她一時看的呆了,幾乎以為當時的邪惡俊美少年又出現在眼前了,再一注目,眼前還是那個年輕的帝王。
「當時朕把你當做男子,你又長的那麼好看,又在他身邊呆著,和他手牽著手,朕怎能不想歪呢?不過說了幾句玩話,可巧你就認了真,你性子倒也古怪,那時還那麼小,居然就不怕死,倒是叫朕刮目相看了。」他絮絮叨叨的說著,都是當時的心境,語氣親切而平和,除了自稱朕,沒有哪一句將自己當做了一個帝王。細細聽來,就像是和親切的人隨意聊些家常一樣。
「紫極讓皇上見笑了。」她依舊溫和有禮,低垂眸光答道。
秦天磊聞言,忽而斂了嘴角笑意,眉間隱有一絲苦澀,視線落在自己右手的印記上,淡淡開口道:「紫極,朕沒把你當外人,你聰明乖巧,性子雖然古怪卻討人喜歡,朕和你說的話從來都沒有向任何人說過,可你始終還是把朕當做皇上,不肯跟朕說心裡話。」
含著隱約職責的話語淡淡的在書房裡響起,那一道明黃的身影雖然立在那裡,但在那一段話之後,卻讓覺得極度的沒有存在感,仿若一陣風吹過,可能就消失不見了一樣,或許還會剩下一些什麼,那應該是帝王的孤寒寂寞吧。
她一愣,眉頭蹙起,心道,這還是當初那個風情萬種,雖然驕橫跋扈但是活的很真實的邪惡少年嗎?淺淺注目過去,當初那個捏著她的下巴說要她做他的男寵,笑的極度燦然的說喜歡她這個小小男娃娃的少年真的是不在了啊……雖然還是一樣的容顏,但是幾年之後,他的身上再也不見那種耀眼的明媚了,她心裡明白,他的大權在握讓他付出了很多,甚至,捨棄自己的本性。
在心裡輕輕一嘆,因為他的話,驟然心軟,帝王無情,後宮的作用無非是繁衍後嗣,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怕是更難入心的吧。不然,書房裡龍涎香的味道之後,為何還有淡淡的酒味呢?
「如此倒真是紫極見外了,皇上若是心裡不痛快,紫極願意受罰,只要皇上不再生紫極的氣就好。」他聞言驟然回眸,卻見幾步之外她笑顏如花,一時眩了眼,果然還是和小時一般耀眼的笑靨。
秦天磊開懷一笑,卻挑眉道:「你可知道是誰告訴朕你其實是女子的嗎?」
見他眸中閃爍光芒,她蹙眉細細一想,嘴角已有一絲明了笑意:「皇上說的,可是葉妃嗎?」
她當然會猜得到,葉霆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他此刻自身難保,怎麼還有空閑想到自己頭上來呢?太皇太后雖然也應該猜到自己的身份,但是當年她都沒有揭穿,想來現在也是不會說了。但是葉簌簌不同,她父王有難,她對自己又心有不甘,按著她的性子,是必定要救她父王的,她一定以為向皇上說了自己的身份,或許還能替她的父王討個恩典。
「你果然聰明。」他微微一笑,轉身看著她道,「簌簌說你是女子,說你犯了欺君之罪,要朕以祖宗規矩治你的罪,可朕根本就不願意治你的罪,卻沒想到她拿她爹的虎符來要挾朕,可惜啊,她還是高看她自己了。」
她聽的有些愣怔,沒有想到背後竟還有這樣的隱情,他的眸光中有很多她不明白的東西,她潛意識裡也不想明白他眼眸里的意思,卻聽他又道:「也不知她到底是個什麼心思,她是朕的妃子,你是燕王的妃子,不過朕知道她喜歡的是納蘭明玉,可她為何非要置你於死地呢?這個,朕就想不明白了。」
她心裡一顫,心知葉簌簌的心思卻不能明說,只勉強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葉妃娘娘怕我壞了祖宗規矩,按理來說,娘娘如此也不算過分。」她說話的時候小心翼翼的,不敢讓他覺得生分,又不敢說的太直白,存了小心的心思,伴君如伴虎,他是帝王,她也不敢僭越。
秦天磊聽的一笑,鳳眸里又現出她看不明白的熠熠光彩:「你不肯說,朕就不問了。葉簌簌要挾朕,以為用虎符就能換你一條性命,她倒真是想錯了,朕不會讓她得逞的,」他輕輕一嘆,方才在大殿上想到的法子在觸及到她那清澈的眼眸之後,心裡忽而有些內疚,可是眼下沒有法子比這個更好了,若是拿不到虎符,他難免寢食不安,「紫極,朕成全了你和閑散侯,不知你能不能答應朕一個請求?」
他知道這話說的無恥,像是做交易一樣。可是,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思,或許找別人可以辦到的事,他卻不肯,大概是想和眼前的人多相處一會兒吧,今生夙願難以實現,讓她為自己做一點事也好。
她分明看見了他眸中的掙扎和不安,也不能再裝作不懂得他的心思了,若是此時再裝作不明白,倒真是辜負了他的一番良苦用心,她本就存了要為他做些事的心思,見他如此說,忙介面道:「皇上有什麼吩咐,紫極萬死不辭,一定替皇上辦到。」
他赫然回眸,觸及到她真切的目光,那和別人沒什麼兩樣的效忠言語從她嘴裡說出來,心中就想泡在溫溫的泉水了,渾身暖洋洋的,一句話沒有忍住,竟衝口而出了:「那若是朕要你待在宮中陪著朕呢?」
她一愣,秦天磊見她一副驚呆了的模樣,忽然指著她哈哈大笑起來:「朕開玩笑的,看你嚇的那樣兒!朕後宮佳麗無數,怎會看上你這個性子古怪的丫頭呢?」轉身對著窗外直笑,卻是在掩飾眸底的難過失落。
其實,他不希望她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可看見笑的淺淡的女子,心裡還是難受了。
其實,她壓根不相信他的話,她心裡明白,他不是在開玩笑,可是,她也只能站在那裡淺淺的笑。
「朕不好親自出面,朕需要有一個人幫朕把葉妃手中的虎符拿回來。」再說話時,他一臉肅然,此刻只有理智的眼裡哪裡還看得到一絲絲的哀傷呢?
她輕輕抿嘴,走到那人身邊並肩站定,視線也落在玉石板上明媚的陽光上,輕聲道:「我會替你拿回來的。」算是報答你的成全,不是為了皇上,單單隻是為了你。
他淺淺的笑,眸中有了淡淡溫情,轉眸對著她輕聲道:「好。」
二人靜靜站了一會兒,她咬了咬唇,又想起一事來,思量了半晌,還是出言道:「皇上,聽說鼎劍閣閣主上官千夜被押入了刑部死牢里,雖說不該為他求情,但是他都是替他的主子辦事,他自己並非是罪大惡極之徒,就算要罰也該是罰他的主子,紫極斗膽,想替他求皇上一個恩典。」
秦天磊嘲諷一笑,輕哼道:「上官千夜?他還不罪大惡極嗎?八年前,就是朕把你帶回太子宮的那一次,他潛入太子宮,給朕投毒未遂,還把你從太子宮擄走了;前不久,他偷換了紫宸送來和親的公主,殘害紫宸的將軍,引起兩國的戰爭,多少人為這一沾受盡苦楚;他頂著鼎劍閣閣主的名頭不知做了多少壞事,居然還將納蘭明玉綁在臨安城頭上示眾!紫極,就算所有的事都是雲王葉霆吩咐他乾的,他也沒有反對啊,他還不是一樣樣的乾的極為漂亮嗎?」
她聽的一愣,原來五歲的那一天突然出現在雲王別館里竟是上官千夜擄她去的,他竟是為了去給太子投毒的!可是,就算知道了這些,她還是恨不起來,她總覺得那個人就是沒有大家說的那麼壞,他做那些事一定都是迫不得已,一定都是雲王逼的。
她默然不說話,秦天磊轉眼瞧她的神色,見她雖然垂眸聽著,眉宇之間卻還是有一抹不忿,心知她定是聽不進他的話的,轉念一想,他也知道這葉霆才是真正的幕後指使之人,他當初也是起了殺上官千夜之心,畢竟他還不能殺葉霆泄恨,可是如今看她這副神色,他卻心軟了,只嘆道:「紫極,你一定也是欠了他的什麼,才來求朕的吧?」
她抿嘴不語,秦天磊微微眯眼,又道:「朕可以不殺他,但是天下萬民朝中眾臣都不會答應的。紫極,你若是能做到不讓朕為難,也不要讓天下萬民和朝中眾臣拿住話柄,朕就把他的命交給你。」
初始,她滿眼不解,待完全聽懂他話中的意思之後,眼中浮現一絲雀然,他答應放過那個人了!斂眉想了一會兒,卻叫她想出了一個好法子,當下展顏一笑:「皇上,此事你就交給紫極吧!紫極保證不會讓人看出蹊蹺來的。」
他一笑:「那也不錯,但是你現在要老實回答朕一個問題。」
「皇上請講。」
「當年,你為何搜羅了朕太子宮中那麼的寶貝,為何還要將朕的儲君服侍也拿走呢?換句話說,你存的什麼心思?」當年的事雖然過去了,但是衣裳不見了,他可沒少吃苦頭,雖然不是怪罪她,但是現在,至少能讓她緊張一下也好,他眼底有極淡極淡的笑意,卻掩飾的沒有讓她發現。
她果然就慌了,視線亂看,最後倒是急了,低聲嚷道:「皇上,你當時不是說了嗎?給了我的就是我的東西,再說了,你現在是皇上,那只是儲君的衣裳,太子穿的,你現在也用不著了啊?對了,你還說了不怪我的,恩怨一筆勾銷,難不成你現在想反悔嗎?」
她一激動,倒是顧不得人家是不是皇上的,就你啊我啊的說起來,秦天磊到底沒有忍住,笑了出聲,他這才說了一句,她就著急成這樣,看來她的心裡也不是沒有他啊,只可惜,她在那麼小的年歲就說過了,她不願意進宮,倒可惜了這一番心思。
她見他笑,才知道是自己大驚小怪了,又有種被耍了點感覺,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小女兒模樣盡顯,他看的痴了,竟捨不得移開視線,眸中點點心思寫清楚明白,他對她,那是上了心了。
她忙垂了眼眸,重新恢復了方才的模樣規矩,可二人站的極近,她幾乎都能感覺到他淺淺的呼吸,和身上淺淺的味道,他的呼吸拂在耳邊,宛若嘆息:「紫極,那你永遠都欠我的,欠朕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