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納蘭紫極獨自站在城樓上很久了,有些餓了,極目遠眺,遠處空中飛過幾隻飛鳥,朗空萬里,她心中忽而一空,竟覺得在這裡似乎沒有什麼牽挂了,她不是納蘭紫極,只是頂著她的名頭而已,靈魂還是從前那個人的,這一番情傷,始終學不會面對,她真的都想一走了之了。
低眉恍惚一笑,斂了思緒,她轉頭就要離開,一回頭卻撞進一個溫潤眸子里,那人眼中沒有一絲冷意,臉上雖是極淡極淡的笑意,她卻覺得就是看的分明。
「哥哥?」她愣在那裡,她已經跟他全部都講清楚了啊,怎麼他還不離開,還來找自己呢?在那人眼裡,甚至看不到一絲鄙夷,莫非是她估計錯了他的承受能力了嗎,可是,他方才明明一副被打擊到的模樣啊?
「要走嗎?」他絲毫也沒提及方才的事,只是含笑聞著面前詫異看著他的女子。
她見他神色如常,自己倒不好再糾結什麼了,只好也勉強一笑,將視線放空,眸底隱有苦澀:「眼看著雨停了,我這身衣裳濕了,我想去換一套衣裳,然後再去找點東西吃,這都快晌午了,我有些餓了……」
他卻一笑:「那好,我等你,我們一起去城裡找吃的。」
她對於他的回答她不是不驚訝的,可是她卻沒了追問到底的心,只是淡漠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與他擦肩而過,獨自往雷州城走去。她的衣裳應該都還在雷州,她回去拿她的包袱,然後再思慮思慮究竟還能去哪裡。
剛到護城河那裡,卻被一個青衣人攔住去路,那人很是恭敬:「公子,王爺派屬下去了公子房中收拾了這些東西,讓屬下來交給公子。」
她一愣,站在那裡眸間有一刻的恍神,盯著了那人遞過來的包袱看了良久,眸光一閃才接了過來,只低聲道:「替我向你家王爺道聲謝謝。」
卓一航禮貌一笑,就告辭走了。
她不管身後跟著的腳步,轉頭走進臨安城中,似乎早間那一場大仗絲毫沒有影響到這方百姓,不過片刻的功夫,城中那些葉霆的兵士撤走之後,城裡又恢復了熱鬧安寧的景象。
碧空如洗的天空上飄著幾朵雲,雨已經停了,青石板的街道上有淺淺的水痕,深深呼吸,還能聞到沁涼的氣息,她進了一間客棧,要了一間房,換了一身碧色衣衫出來,視線只在對著她淺淺一笑的那人身上掃了一眼,心中卻是一震。
他也換了衣衫,卻恰好是一身青色,和她的很是相像,嗯,看起來也很相配,她也只是瞟了一眼,心裡的驚濤駭浪終究掩飾在眸中的無悲無喜上。
坐在街邊的餛飩攤子上的時候,她嘴角卻已有了淺淺笑意,兩個人一直都未曾說話,只是一前一後的走著,在此坐定了納蘭明玉見她如此,才不解低聲問道:「紫兒,怎麼笑了?」
不是很苦很苦的那種笑,也不是釋然的笑,而是那種很清淡悠遠的笑意,仿若放下了一切的清淺笑意。
她看著那賣餛飩的老伯忙碌的身影,彎眉道:「很久沒有吃過餛飩了,大概有很多年很多年了吧……前世的時候,我很喜歡吃餛飩的,那個人總會陪我吃……」她輕輕一笑,眸光悠遠,「現在坐在這裡,什麼都不做,什麼也不用想,安心的等著餛飩出鍋,真的像是在做夢一樣啊……」
他此刻已能接受紫兒的身體里有另一個人的事實,他還是將她當做自己的妹妹,可是心境到底還是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聽她說起從前,說起還有一個人相陪時,他心裡竟是不能控制的升起一絲嫉妒失落之情,原來眼前這人,還是有著他全然陌生的生活,對於過去,他一片空白。
說不在意她口中那人是假的,說不好奇她口中那人是誰也是假的,默然片刻,他卻低聲問道:「紫兒,你——從前叫什麼名字?」
她自嘲一笑,眼裡不自覺又泛出孤寂之感:「從前的名字不能說不能想,想說的時候心會莫名其妙的很疼,就連有時候想一想,也會很疼,所以,這麼久以來,我就學會不去想它了,大概是老天爺不願意讓我記著過去太多吧,所以,我沒辦法告訴哥哥你啊……」
冒著熱氣的餛飩上了桌子,賣餛飩的老伯笑呵呵的道:「姑娘快趁熱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她一笑,謝了老伯,就不再講話,低眉慢慢吃著那餛飩,納蘭明玉看著她,街上人來人往,到處都是人聲,可他的眼裡除了眼前這個要人疼惜的女子之外,就再也沒有別人了。
「紫兒,若是你不介意,就和我說點什麼吧,隨便什麼都好,」他實在很不喜歡看著她這樣笑,覺得她似乎離自己很遙遠,第一次後悔當初寫那一封信了,或許當初就在後悔,可一直到現在,他才是越來越覺得那後悔該有多麼的強烈了,「或許你不相信,但是我真的沒有將你看做妖孽的意思,在你說出那一句話的時候,我只是突然覺得,覺得心忽然被放開了一樣,就像是多年的桎梏一下子都消失了一樣,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紫兒,當初的那一封信——不是我的真心話。」
她吃吃笑起來:「你以為我還會相信嗎?哥哥,過了這村就沒這個店了,再說了,不是你的真心話你為何還要說呢?真的是在乎那狗屁的血緣關係嗎?」她問的咄咄逼人,眸中卻俱是冷意,嗤笑一聲,又換了一副淡漠容顏,「我可以給你說說從前的事,只是,日後莫要再提起那封信的事了。」
眼裡雖有笑意,可是眼底那一抹冰川一樣的冷冽已經鑄就,那一場雨之後,她的心似乎被冰封了,他眼裡的暖意太淺,融化不了那撲面而來的冷冽。
他一愣,清冷眸中忽而泛起笑意,原來心意轉變竟是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能完成的事情,他分明看見她眸中的冰雪,卻還是笑的溫暖:「紫兒,以前竟是我沒有想的通透明白,如今障礙依舊還在,我的心意竟是變了……紫兒,不過,你若是不想提起,那哥哥不逼你,也不會再提及從前的那些事了,你既對我心存芥蒂,那哥哥就等你的芥蒂消除的那一天,反正,一輩子那麼長,我等你幾年又算什麼呢?」
她一愣,萬萬沒有想到他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怔愣半晌,只是輕忽一笑,一臉無所謂的笑意,大概是那一碗味道相似的餛飩勾起了她說話的渴望,付了老伯飯錢,她就在街上慢慢逛著,口裡卻和身側的男子有一搭沒一搭的說這話。
「哥哥,你說世事是不是很神奇,我帶著若兒和桑桑一路去了紫宸,到了利亞人部落,居然得知了他是神獸後裔,真是難以預料,我們一個人一個神,居然能在一起,呵呵……」
「紫兒,你是說桑桑不是利亞人?那莫非他就是守護利亞的神獸阿納瓦嗎?」他是毒門的少主,從小涉獵奇書頗多,雖然利亞之事在紫宸銷聲匿跡,但是在月闌卻是傳說很多的,是以他才有此一問。
「對呀,不過他是既有利亞人的體質又是神獸阿納瓦,我們見到這一任阿納瓦的時候,他就告訴我們說桑桑是下一任的阿納瓦了,至於我為什麼會去了紫宸,又為什麼會變成紫宸的先鋒將軍,是因為我們和藍兒一路往紫宸西南去的時候,在路上遇見了失去記憶的易天闕……」
她心中藏有太多的事,一直都不知道該和誰說,此刻像被蠱惑了一樣,雖然心裡還是不相信他的話,但是他的話卻叫她心裡格外的安心,就像是在黑夜裡看到一盞明燈一樣,很是溫暖,她很是貪戀這樣的暖意,覺得心裡頭窩心的很,可是,她就是不敢邁出那一步來,但是,卻願意把心裡的話都說給他聽。
這一年多發生的事情她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倒也說了個大概,納蘭明玉聽的明白,這才知道她竟是被易天闕設計的,也心疼她的傷,溫聲問道:「箭傷可好些了嗎?他竟這樣對你,還如此設計你,挑撥你與沉筠之間的關係,下次若是再見到他,我定然不會便宜了他!」
她自受傷以來,從來沒人這般的關心過她的傷勢,就算易天闕偶有掛記,大概也是心中愧疚罷了,並不是如納蘭明玉這樣純粹的關心,更何況,眼前的這個人,是她傾慕已久的人,那一份關心,擱在心裡該有著怎樣的分量啊……
低低一笑,她眸中冷冽緩和了不少,就這麼慢慢的在街上走著,她的眉梢眼角竟是輕快了不少,兩個人都是一襲青衣,碧色耀眼,納蘭明玉氣質清冷,站在她身邊略高一些,眸中俱是暖意,竟是個笑意盈盈的公子,再加上她還是少年打扮,眉宇清朗,似笑非笑的,就是個挺拔少年,這兩人走在路上,有誰會不多看幾眼呢?
「紫兒,若是有機會遇上沉筠,哥哥還會替你跟他說清楚的,怎能讓他白白誤會你呢?」納蘭明玉注視著她,淡淡說道。
她彎眉一笑:「好啊,哥哥如果願意幫忙就更好了,紫兒本以為沒什麼轉機了,要是哥哥肯幫忙溫哥哥一定不會再生紫兒的氣了。」
他卻一笑,近乎呢喃道:「誰會真肯生你的氣呢?他那時想必也是一時氣急攻心了吧……」他看她笑的耀眼,一時視線還難以收回,到底是貪看她的容顏被她撞了個正著,在她那清澈眸光的眸光注視下,他有些尷尬,只好拿話岔開道,「這一年多,可有人發現你是女扮男裝的么?」
她低頭一笑:「發現倒是沒有發現,反正我身子骨還小,雖然在發育,但是現在一時半會兒倒是發現不了,可是,」她苦著臉看向自己的胸前,「可是再過幾個月,到了明年夏天,恐怕就瞞不住了……」
納蘭明玉瞟了一眼她的胸口,如玉的臉上瞬間泛起可疑的紅暈來,清咳兩聲掩飾自己的不好意思,見她沒有看過來,才低聲道:「紫兒,你剛剛及笄,哥哥竟沒有給你舉行及笄大禮,還讓你受了這樣的委屈,哥哥真是對不住你了,你,你受苦了啊……」
他伸手握住她垂在身側的手,十指相扣,那包裹著她的溫暖讓她的心一顫,她想將手抽回卻被他握的更緊,目光閃爍,眉尖微蹙,無法忽視的慌亂從心頭升起,她卻強裝鎮定道:「不苦,紫兒習慣了……」
他握著她的手,很認真的看著她,聽她說她習慣了,他心裡竟是一酸,習慣了么?習慣真的是個很可怕的東西,她的話,不論怎麼聽,就是那麼心疼。
「紫兒,若是王爺真的休了你,那你這個紫極公子再做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了,不如就做回納蘭紫極,就算不做王妃了,哥哥也還要你,還有桑桑,你是個女子,何必辛苦扮作男子呢?依我說,就做我們納蘭家的二小姐,跟哥哥回了江南,哥哥疼你養你,可好?」
她輕輕抿嘴:「哥哥不跟在燕王身邊了嗎?」
他笑的溫暖,眼睛里就像盛滿了夜裡天上的星星一樣,亮閃閃的:「當初跟在燕王身邊,就是因為你嫁給了他,後來跟著你們去了潮州,到底也是不放心你一人在異鄉而已,如今若是你不在他身邊了,我還留著算是什麼呢?——自然是你到哪兒哥哥就跟到哪兒了。」
「就算我重做女子也是嗎?」她挑眉問道。
他重重點頭。
「就算我不是納蘭紫極也是嗎?就算我不是你的妹妹也是嗎?就算我不是紫兒也是嗎?」
他聞言,卻只是笑,笑夠了,才低聲道:「紫兒,是誰很重要嗎?哥哥只要你還是你,其他的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微微撇嘴,此刻才放任自己現出眸間委屈看著他:「甜言蜜語誰不會說啊?我告訴你啊,我沒有原諒你啊,因為那封信,我難過的哭了好幾回呢!——我不管,在我接受你之前,你永遠都是個罪人。」
他在熱鬧街頭攬她入懷,寵溺笑道:「好,好,一輩子在身邊為你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