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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她一愣,臉上寫滿了錯愕:「既然是王爺命令你,就是不想讓你外泄,那你為什麼還要告訴我呢?」


  上官千夜一笑,眸中澄澈無比:「我雖然無力阻止此事發生,但是我卻不能違悖王爺,只好乘夜來找你,我不明白王爺為何要這樣對你,但是他向來是睚眥必報的人,你、你還是小心為好。」


  說完之後,他就轉身要走,納蘭紫極抬眸,卻出言道:「你明知葉霆是那樣的人,那你為何還要對他言聽計從,為何還要在他手下做事呢?」


  他聞言,雖是笑的,眸中卻有些許無奈和複雜,靜靜看了面前少年半晌,嘴角牽起淺淺笑意,不曾回答他的問題,直接就越過窗戶離開了,獨剩下燭火搖曳。


  經此一鬧,她徹底沒了睡意,又想起往昔在京都的那幾年,夜夜看著那人舞劍,夜夜和那人在後園裡學功夫,如此夜色又讓她想起那時年月,看著一旁托盤裡戰甲上放著的佩劍,她心緒一動,如此夜色,何不去屋外庭院里乘著月色舞一舞劍呢?

  伸手拿著佩劍,推開屋門,卻聞見庭院里有淡淡桂花香飄過,微微側目,才看到廊下有幾棵桂花樹,花朵都掉了七七八八了,但是卻還是隱隱香味瀰漫,輕輕一嗅,頓時一股幽香帶著沁涼的寒氣沁入肺腑,倒衍生出了一抹飄逸情懷來。


  拿著劍做了一個起勢,就慢慢舞起來,一瞬間袍袖飛揚,月色下劍光閃爍,她的面容愈發顯得精緻,眸中一抹冷月如霜,那幾棵桂花樹被劍氣所席,紛紛揚揚的有桂花灑下,漸漸香氣濃郁,那一招一式頗有章法,漫天花瓣里,那一襲白衣舞的漸漸酣暢,原本只是隱在樹下的人影看的屏住呼吸,眸中光亮卻越來越盛。


  她的白衣被風吹動,墨發飛揚,拂過她白皙的臉,只是身形轉動間看不見她深邃的眸中究竟蘊蓄了什麼複雜的情緒。


  一套劍法舞完,她額間已經微汗,手垂在身側,佩劍卻掉在了地上,夜風漸漸大了,她的衣裳又開始在風中飄舞。她默默站在庭院中央,周圍還有紛紛揚起的花瓣,她卻只是怔怔的凝望遠方。


  那一地桂花的一抹月色里,只有一個白衣少年孤單佇立的畫面,卻在那個暗處的人心裡停駐了下來,歷久彌新。


  納蘭紫極怔怔站著,卻有什麼一點一點的在深心裡浮現,原本還是那般溫柔的情懷,卻不知怎麼慢慢的變成了傷心。一下,一下,像看不見的刀鋒,在她的心裡慢慢刻著。


  那落了滿地的桂花里,佩劍還在微微掙動,她的內心深處卻莫名和著那絲絲悸動,那鏤刻在深心裡的痕迹,竟然都那個人清冷的容顏。


  原來深埋心底的記憶,不是忘記了,而是變成了刻骨的相思,就連舞著別人的劍法,聞著別處的幽香,竟也能在別人提及他的名姓的時候,在一瞬間想起自己痴傻的相思刻骨。


  那樹下的人見那少年站了良久一動也不動,眸中漸有疑惑,卻從樹下陰影了走了出來,笑言道:「紫極弟為何深夜舞劍呢?莫非是在擔心過幾日的臨安決戰么?」


  那少年舞了多久的劍,他就在樹下看了多久,若是常人早就發現一旁有人偷看了,可惜那人卻絲毫不覺,若不是有心事,怎會如此不關心外事呢?他又見那少年自始自終眸中都沒有一絲平和,俱是戾氣寒霜聚集眼底,那蹙起的眉尖他隔的那麼遠都能看見。


  納蘭紫極一愣,才看清走過來的人,忙低眉斂去眸間澀意,靜默不語,方才一番舞劍,又將左肩傷口弄的疼痛起來,只好靜立不動,怕將那舊傷撕裂。


  易天闕見那少年眸中躲閃,並不看他,以為他還在生氣才不回答他的問題的,他微微抿嘴,卻也不在意,只是又笑說道:「明日本將派人送溫丞相離開,紫極弟,你可以去送行。」


  納蘭紫極一愣,卻見那人眉間一派真誠,不像是在開玩笑的,她有些沁涼的心裡漸漸湧起一絲暖意,彎腰拾起地上的佩劍,卻依舊冷聲道:「那就謝謝易將軍了。」


  她在那人心目中只怕早就是不忠不義之人,見與不見,送與不送,又豈能再影響那人心中已有的芥蒂和隔閡呢?若是再見,她是會放心,可是,她卻再怕看到那人拂袖而去,怕看到那人眼中的複雜情緒,怕看到他留給她的背影。


  易天闕見面前少年神色之間如此頹唐,也就未曾在意少年對他的怠慢,他轉眸略略一想就知道那人為何如此鬱結了,他深夜舞劍,身姿曼妙,卻在佩劍落地的那一刻失魂落魄的,就連傻子都看的出來,那個少年,他有心事。


  就算少年極力遮掩,易天闕還是一眼看穿他的心不在焉,微微眯眼,卻裝作不經意道:「紫極弟,本將在莫納的時候,就覺得你眉眼清奇也早就看出你有將帥之才,本將知你與桑桑交好,想必你也已經得到消息,桑桑如今是我紫宸的國師,本將雖不知他為何執意要留在大都,但是本將知道他定有所圖。本將答應過長老不會將利亞族人的消息外泄出去,但本將卻不允許有威脅國家社稷的事情發生,」他話鋒一轉,眸間已有凌厲之色,「你與雲王的恩怨本將早就知曉,但是本將不允許你兩邊搖擺不定,你與雲王有仇,又要設計救溫沉筠,本將真的看不出你究竟是何立場!眼下這麼好的機會,你卻遲遲不肯做出選擇,那就只好本將逼你做出選擇了,本將就是要逼你表明立場!」


  納蘭紫極黯然低眉,神色滄然,不知是將他的話聽進去了還是沒有聽進去,只是怔怔站著,握著佩劍的手時緊時松。


  「紫極,難道你真的就沒有好好去看看你自己的內心么?你真正想要什麼,你真正想做的是什麼,你難道就任由那些渴望爛在心裡么?」見少年低眉默然不語,易天闕又道,「你雖然表面上看起來桀驁不馴,性子刁鑽古怪,其實內里倒是個瞻前顧後的怯懦模樣,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為何老是要去逃避呢?紫極,你以為離開那些人的身邊,你就能做個洒脫的人么?——其實到頭來還是一樣,你終究不能擺脫那樣的枷鎖。」


  他就像個大哥哥一樣,面對眼前眸中不經意流露出迷茫的少年循循善誘,他看的清楚明白,他看的見那少年內心的倉皇,他向來都是冷血的人,從來不做沒有回報的事情,所以他相信他此刻的一番話定能在那少年心中掀起幡然大波。


  他不喜歡那少年側臉輪廓里總是浮現女子一般的柔弱,但是,當那少年流露這樣的神情時他又深深痴迷幾乎移不開專註的視線。他知道世間有一種愛是不在男女之間的,紫宸的官員里蓄養男寵的大有人在,在紫宸,男風也是能被世人所接受的。


  只是,他不願意眼前的少年僅僅只是趨附與他,他犀利的雙眼早就洞穿了這個少年的光華,所以,他想要的,是要把這個少年培養成為能夠與他並肩的人,他不想這個少年完全被人壓迫,生活力完全處於被動。


  少年的眉眼之間總有一抹寂寞孤單,不論與多少人在一起,他的眸底眉尖甚或是嘴角,似乎都能找到傷了心的情懷。他知道,這少年雖然不過十幾歲,但是在莫納的時候,他就知道,他的身邊,有不少和他一樣被吸引的男子。


  二人靜靜相對站著,良久之後,納蘭紫極眸中閃過一絲光亮,輕輕抬眸看著面前注視著她的男子道:「若你真的關心我,以後就不要對我放箭了,肩膀受傷了,如何拿劍呢?」


  一語言罷,她淺淺一笑,不著痕迹的往後退了一步,疏離道:「此番還多謝易將軍教誨,紫極受教了。」


  易天闕一愣,眉尖微微蹙起,不知為何,心弦因為眼前少年的淺淺一笑而撥動了一下,兩人之間不過幾步的距離,他卻覺得像是有咫尺天涯的感覺。


  納蘭紫極轉身回房,再未管身後那個若有所思的眼神。


  她到達城門的時候,天還是蒙蒙亮的,街上人還少的很,冷冷清清的,她牽馬立在城門下,不住的朝里張望,等了足足有半個時辰的功夫,才看見一對人馬過來。


  來人走至近前,看清那城門立著的人之後,原本嘴角的盈盈笑意立刻湮沒,那溫潤的臉上頓時沉了下來,視線幾乎是從那佇立的少年身上掃過去,並未停留一分。


  納蘭紫極見那人看都不看她一眼,心中倉皇,想都沒想,扔了手中韁繩直接衝到那人馬前,仰頭伸臂將那人的馬一攔,也不說話,就那樣直直的盯著馬上眸光幽深的人。


  「讓開。」溫沉筠端坐在馬上,那視線卻落在遠處,他早就斂去嘴角溫潤笑意,話卻是對著那在馬前攔著的人說的。


  納蘭紫極的視線落在他的左肩,眸光流轉,那人一襲青衫,根本看不出他的傷好些了沒有,見那人眸中無悲無喜,她抿嘴道:「溫哥哥,紫極有話跟你說。」


  「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話好說!你我如今分屬不同,早已不是當年的那番情形了,你如今貴為先鋒將軍,還不是不要與沉筠這敵國大臣說話了吧、若是叫人看見了,治了將軍的罪,沉筠心裡會有愧的。」他冷冷說完那一番言語,眸中已是不悅。


  納蘭紫極低眉,放下舉起的手臂,喉間已帶了哽咽:「溫哥哥一定要和紫極這樣說話么?」


  溫沉筠嘴角挑起一抹冷笑:「若是不這樣說話,將軍希望沉筠怎麼說話呢?」他居高臨下的望著那少年,口中吐出的話卻傷人無比,「哦,對了,聽說你給那易天闕獻了一計,紫宸君王封你做了先鋒將軍,那倒真是要恭喜將軍榮升了。」


  她眸光一閃,眸底隱約有淚,從來沒想到從前溫潤如玉的人此刻能說出這樣叫人傷心的話來,這幾日來心裡積壓的委屈在此刻愈發濃重起來,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止住幾乎要衝口而出的解釋,呆愣的看著那人冰冷的容顏,她眸中分明是幾抹心疼。


  若是溫沉筠此時肯低頭看看面前少年的模樣,他一定會看見那人眼中許許多多的欲言又止,許許多多的苦衷難以出口,可惜,他不肯低頭,就算她一直抬眸看他,他也不曾低頭看她一眼。


  跟著溫沉筠的隨從早就退到十幾步之外了,二人僵持著誰都不肯讓步,街上來往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見兩個鮮衣怒馬的人如此奇怪的立在當街,全都投以奇怪的目光。


  不知過了多久,溫沉筠看見那不遠處的隨從已經顯得有些不耐煩了,心知時候不早了,見那人還是執拗的站在馬前,他低低一嘆,面容的冷冽之色已有些鬆動了。


  他在片刻之後翻身下馬來,走到納蘭紫極面前站定,視線卻掠過她的肩頭不知落在何處,他伸手入懷,拿出那少年之前給他的毒玉佩:「這個還給你,我已經不需要了。」


  她愣了片刻,才伸手接了過來,卻在不經意間觸到他的指尖,那指尖的輕觸讓她心中一動,卻覺得那人指尖的涼意比那玉佩的還要涼一些。


  她能夠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荷香,心中卻有些澀然,昨天是她的生辰,他卻仿若忘記了一般,隻字未提此事,他們之間,就像兩個熟悉的陌生人一樣。


  「你……回去之後,好好養傷。」有很多的話想說,卻不知道如何說出口,嘴唇翕動了幾下,手裡緊緊握著那玉佩,她也只能低眉囑咐他好好養傷罷了。


  「我知道的。在這軍營待了數天,沉筠才漸漸明白,身邊還是要有個女子相陪的,這次回去就回找人來照顧我的傷,將軍大可放心。」他臉上又恢復清淺的笑意,可惜清亮的眸中找不到半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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