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在莫納住了有好幾天了,自從那天倉皇離開以後,桑桑再沒有踏進納蘭紫極的房間,他日日都去兩位長老那裡,從小就不知身世如何,在世間懵懂做一隻小白虎,此番回到家裡,怎能不多了解一些呢?
她也不知見到他會說能說什麼,索性也就不出屋子,不望著窗外發獃的時候,就逗逗那個小小的犬犬。這一日清晨,負手站在窗前的納蘭紫極卻看見庭院里站著一個人,她一怔,輕輕抿嘴,眸光一閃,卻慢慢走到庭院里,與那人相視一眼,掩住眸中洶湧波濤:「桑桑,你來了。」
他移開視線,低聲道:「醫長老說今日去阿納瓦那裡,所以我來找你。」
他身側的白須老者慈和一笑:「納蘭姑娘,我們現在就走吧?」
她低低一笑,再抬眸時,臉上掛著明媚笑意,點頭道:「好啊。」今日陽光正好,萬里無雲,空氣都是山谷雲端的甜香,她自然不願再憂傷。
犬犬蹲在她的肩膀上,三人沿著山間小路往村落後行去,在崑山之後就像是原始森林一樣,若不是有一條很明顯的小路,納蘭紫極幾乎以為到了原始人居住的地方。
大概因為是白天,一路上都沒有什麼野獸出現,醫長老在前面帶路,她和他在醫長老身後並肩不遠不近的跟著,一路都是緘默,只有醫長老偶爾興緻來了的解說。
他的手就在身側晃動,好幾次都碰到她的手指,每次觸碰到心裡就是一顫,她幾次偷眼看到他瞟過來的眼角餘光,眸底隱有輕巧笑意,終於在又一次的晃動觸碰之後,她,抓住了他的微涼的手,對著他有些驚異的眼眸,她理所當然肅然道:「這路不好走,紫紫牽著你好了。」
他嗯了一聲,裝作別過臉去看風景,眼角餘光看見路上那些小小石子,圓圓的眼眸里卻全是笑意,手卻慢慢收緊,與她十指相扣,圍繞心間幾天的艱澀難過慢慢消失歡喜甜蜜漸漸升起,嘴角忍不住牽起一絲甜甜笑意。這可是他的紫紫主動牽他的呢!
陽光透過高大樹木的縫隙細密灑下,在跟著醫長老彎彎繞繞了大概半個時辰,三人額間都冒出細密汗珠之後,醫長老才站定,又指著前面一排樹后的大片草地轉身笑道:「桑桑,納蘭姑娘,我們已經到了,按規矩,我們是不能過去的,所以剩下的就只是要你們走過去,在那片草地上,阿納瓦自然就會出來見你們的。」
桑桑轉眸看著那一片草地,心中涌動的不能言說的親切和悸動,納蘭紫極微微蹙眉,歪著頭研究著那一片草地,醫長老說完,對著二人一笑,徑自往來路走了。
納蘭紫極還在那裡望著草地發愣,桑桑卻已經拉著她穿過那一排樹木,走進了那一片草地,納蘭紫極四處看看,還沒等她看清楚四周還有些什麼的時候,桑桑就拽著她的小聲叫道:「紫紫,你快看!」
她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陽光下,十幾步外的草地上居然不聲不響的站著一隻白虎,好大的白虎,比納蘭紫極在現代動物園看過的任何一隻虎都要大,起碼要兩個獅子摞起來才和這白虎差不多大,那白虎和桑桑做虎時差不多的面孔,它透著威嚴和王者風範,火焰似的眼睛靜靜的注視著面前的人,又長又粗的尾巴在草地上悠悠拂動,一身純白的皮毛,額間的王字昭示著它森林之王的身份。
納蘭紫極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懾到了,她看著眼前的白虎,在桑桑耳邊小聲道:「桑桑,怎麼有這麼大的老虎啊?它,它是不是阿納瓦啊?」
桑桑還來得及回答她的話,不遠處的白虎似乎聽見了她的話,對著二人一聲大吼,居然口吐人言:「小姑娘你猜的不錯,我就是利亞人說的阿納瓦。」
白虎的聲音低沉渾厚,似乎大地都在跟著那波動顫抖,因為之前已經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她才沒有覺得眼前的白虎也是基因突變,也沒有嚇的臉色發白,只有那白虎一說話就覺得似乎是穿透了她的身體一樣,讓她的腳有些發軟罷了。
她站在那裡,桑桑卻怔怔的看著面前白虎,眸中情緒複雜難辨,他輕輕放開納蘭紫極的手,一步步走到阿納瓦面前,細細的看它,悄悄伸手想去撫摸它的皮毛,似乎又不敢,伸出的手又收了回來,阿納瓦發出一陣低沉笑聲,虎眸中溢出慈和,靜靜的看著面前顯得有些激動的銀髮少年。
原本在納蘭紫極肩上坐的好好的犬犬忽而跳下她的肩膀,一路奔到阿納瓦跟前,用自己的頭去蹭蹭阿納瓦的鼻子,嗚嗚叫喚幾聲,就三下兩下的跑不見了。
此刻微風浮動,只聽見桑桑低低的聲音里有一絲不穩:「你真的是阿納瓦?」見那白虎認真點頭,他卻咬唇道,「那醫長老和我說的都是真的嗎?」
阿納瓦似乎在笑:「那個老頭跟你的沒有半句假話,你確實接替我的下一任阿納瓦,也是我讓他派人出去找尋你的。所以我的名字不叫阿納瓦,我叫達衣。」
此言一出,桑桑還沒有什麼反應,納蘭紫極卻是一愣,失聲叫道:「下一任阿納瓦?什麼東西,桑桑啊,那長老到底跟你說了什麼啊?」她忽而有一種被他們排除在外的感覺。
桑桑一愣,表情頓時不自然起來,輕輕抿嘴,卻聽見達衣在一旁問道:「那小姑娘不知道?」
桑桑點頭,再抬眸時卻看見達衣瞪了他一眼,吩咐道:「那你把那老頭跟你說的告訴她呀!」
桑桑哦了一聲,才轉眸對著納蘭紫極道:「紫紫,醫長老和我說,利亞人在這片大陸存在了很多年了,當初是因為戰亂才被迫躲進崑山的,當初創造這片大陸的神族為了維護安寧才留下了阿納瓦,阿納瓦是上古神獸,不能在人間停留過久,所以神族就把它的三魂七魄散在輪迴里,每一世的阿納瓦都會尋找下一世的阿納瓦,它的使命就是要永遠守護利亞人,醫長老說我就是下一個阿納瓦。」
納蘭紫極挑眉:「你在跟我說傳說故事啊?這麼神奇,你以為我傻呀,會相信你的話,你看看你們,一個這麼大,一個這麼小,你們倆有哪一點相像啊?桑桑啊,我真的沒法相信啊。」
桑桑一臉為難的看著達衣,眸中有些委屈:「紫紫不相信啊,怎麼辦?」
達衣又在笑,走近幾步,盯著納蘭紫極道:「我知道你跟著他來的目的,桑桑確實不是利亞人,他就是阿納瓦的後裔,所以他的成人不能簡單的只有處子之血,我還知道你給他吃過瓊華草還有那塊玉佩,這些都歪打正著的抑制了他的體質,也算你們僥倖,長老把他送到我這裡來,我自然會儘力幫他的。」
納蘭紫極將信將疑的看著面前的大白虎,那白虎面對著桑桑站好,看它對著桑桑吹了一口氣,他的眉心立刻就出現了類似於火把的小小印記,就在那裡閃耀,桑桑卻慢慢的漂浮起來,雙腳離地,定在那裡不能動彈,納蘭紫極看著面前詭異的場景,一愣,道:「達衣,你,你在做什麼啊?」
達衣似乎邪邪一笑,不回答她的問話,也再未管身後的銀髮少年,一步一步的朝著納蘭紫極走過來,虎眸一眯,就迅速對著她撲了過來,她一驚,剛想反身逃跑,它的前爪卻已經摁住了她的衣角,將她反過來,血盆大口一開,張嘴就對著她的脖頸咬了下來。
她嚇的心臟幾乎都停止了跳動,這麼大一隻白虎就這麼撲過來,她幾乎都能感覺到它的舌頭髮出的溫熱氣息,一口熱氣噴出來,她幾乎沒暈過去。
桑桑雖然不能動,但是周遭發生的一切他都能看的到,眼見著達衣就這麼迅猛的撲了過去,他立刻就慌了,在那裡拚命扭動,口中還喊道:「達衣,你,你想對紫紫幹什麼呀?你快放開她,我不准你咬她!」
達衣眸光一閃,納蘭紫極見它分神,立刻就把身子一縮,想從它的爪縫裡溜出去,還沒等把手臂抽出來,就聽見有低沉聲音在耳邊響起,那白虎還順勢咬住她的咽喉:「如果你真心對桑桑的話,就老實點別動,你心裡也知道,在這裡他只有用了你的血才能成人。」
納蘭紫極身子一僵,愣了半晌,僵硬的身子卻一點一點軟下來,眸光低垂,不管桑桑還在那裡喊叫,她低聲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達衣眯眼道:「自然是真的,只看你肯不肯為他犧牲了,若是成人不能成功的話,他日後就會失去神力,只能做一隻普通的白虎,那他——」
「你不用說了,動手吧!」她打斷達衣的話,閉眼說道。
桑桑清楚看見達衣咬住了她的咽喉,可惜掙扎不掉,只好大聲喊道:「紫紫,桑桑不准你這樣,桑桑不準!達衣你住手,你不準欺負紫紫,我不準!」
納蘭紫極聽見達衣在她耳邊輕笑,心裡忽而一陣煩躁,睜開眼睛大聲吼道:「你閉嘴,不許吵!再吵紫紫就不救你了,紫紫才不會放著你不管呢!你不許再吵了!」
桑桑愣住,微微蹙眉,身上卻忽然沒有了力氣,眸底隱約有淚,看見達衣就要下口,他驟然閉上雙眸,眼角有淚滑落,心裡又開始艱澀難受。
納蘭紫極閉著眼睛,看不見達衣的動作,只知道濕熱的呼吸迫近,她深深蹙眉,死死咬唇,等待著將要到來的劇痛,此時卻聽見達衣在耳邊又是一聲輕笑,還沒等她回過神來,肩膀上卻是一陣痛楚,再看時,達衣已經放開了她,走到一邊,她好奇往肩上看去,衣裳已經被虎牙撕破,她精緻的鎖骨旁邊是一排明顯的虎牙印子,達衣雖然沒有用多大的力氣,但是那傷口還是在往外滲血,她緊緊蹙眉,不解看向一邊的白虎。
虎臉上似乎都是得意的笑,看著二人驚愕的神色,笑道:「我本來就沒想要你這姑娘的命,就是嚇唬嚇唬你的,我看桑桑挺傻的,還怕你會負了他,沒想到你這丫頭還挺血性,我也就放心了。」
一席話說完,二人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就見那達衣不知嘴裡念了一句什麼,就有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從桑桑的嘴裡吐了出來,納蘭紫極細看才發現,正是自己的那塊玉佩,還沒等她反應過來,那玉佩自動飄過來貼在她左肩的傷口上,浸滿血跡,還在閃著耀眼的光芒,又飄到桑桑身前,貼在他的眉心上,他緩緩閉上眼睛,納蘭紫極從地上坐起來,卻見眼前的大白虎瞬間變成了一個紅髮男子,背對著她站著,他伸手蓋住在桑桑眉心發光的玉佩,直到上面的血跡全部浸入那火把的印記里,玉佩上的光芒消失了,他才微笑轉身,俊美的臉掛著淡笑,將手裡恢復原樣的玉佩還給納蘭紫極:「玉佩你拿好了,他不會再需要這個。」
納蘭紫極愣愣接過玉佩,視線卻一直落在他的身上,達衣變成人的模樣,長的很好看,是一種很飄逸的美,站在那裡衣袖飛揚,長身玉立,鼻子很挺翹,五官很立體,眸子也是火紅色的,見納蘭紫極傻傻的盯著他,火紅眸中都是笑意。
納蘭紫極看見他眼裡越來越濃重的興味才回過神來,視線掠過他的身影看向桑桑的時候卻愣住了:「他,他怎麼了?怎麼倒在地上啊?」
達衣不曾回眸,只是淡淡說道:「你不必驚慌,他只是暫時暈倒了,一會兒就會醒過來的,而我,有話要和你說。」
納蘭紫極看見他眸中肅然,輕輕抿嘴道:「你說。」
達衣靜靜凝視著她,啟口道:「他已經沒事了,待我去后,他就能接替我成為新的阿納瓦,既然你二人相許,我也告訴你,他的使命還有就是要尋找下一任的阿納瓦,這是不能拒絕的——」他淡淡斂眉,眸中有些不忍,卻依舊說道,「丫頭,有些話我也要與你說清楚,他是神族後裔,如今已然成人,當是與天地同壽,你是凡人,總要經歷生老病死,丫頭,你明白我說的意思嗎?」
等你垂垂老矣的時候,他還年輕,一生相伴如此短暫,你魂魄逝去,他卻還在原地等待,這究竟是活著的人的折磨還是死去的人的枷鎖呢?還不如及早抽身,免去那錐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