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葉珏看到新聞是在耿樂的電話的第二天。
依舊照常去上班，打算習慣性地聽到同事的冷言冷語的她意外地發現電梯里的人都意外地平靜。沒有人在聊天，安靜得可怕。而且，所有人的視線似乎都若有若無得飄向自己。
她莫名的一陣恐慌。這樣的眼神，有點熟悉，她似乎有遇到過。沒有惡意，沒有諷刺，卻也不是純粹的善意。
這種感覺是……憐憫。這些人，在可憐她！葉珏疑惑地看向設計部的一個設計師，對方卻是慌張地避開了葉珏問詢的目光。卻只是加深了她的懷疑。
到底，在瞞著她什麼事情！以至於到這個程度！離開電梯，葉珏徑自走向蘇暖的辦公室。葛青才剛剛換好工作服坐到位置上，看到臉色不太好的葉珏，擔心地問：「沒事吧？」
「沒事。」沒有在葛青的眼中看到那絲可憐，葉珏微微鬆了一口氣，「我想找一下蘇總，他在嗎？」
「哦，蘇總……去接楊媛媛了，還沒有到。」葛青看到葉珏若有所思的表情又下意識地補道，「你知道最近楊家的資金的問題，楊董事要求老闆去的。」
「還有十分鐘就到上班時間了，我就在這裡等一等吧。」葉珏並沒有意識到葛青的補充，只是隨意地坐在了會客室外的等候區，也拒絕了葛青倒來的茶水。
無意識地摸出手機查看了一下，有一條許諾的信息，五分鐘前發來的：j，不要在意那些目光。旁觀者只相信他們看到的，卻不知道事實。好好工作。我愛你。
葉珏有些不滿地看著這條在自己剛剛下車之後許諾發的簡訊。似乎他早就知道了嘛！那幹嘛還隱瞞著自己呢！不過他大概也猜到了吧，自己一定會想要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定回來找蘇暖。所以才亡羊補牢地加上一句「我愛你」。
「n，沒有誠意的示愛我不接受哦。」
「這世上我對誰都可以沒有誠意，唯獨你不可能。」
癟了癟嘴，放下手機。葉珏雖然不服氣，卻也沒有想要和他計較下去的心了。
「我在等老闆，不跟你說了。」
「提防色狼。」
葉珏的笑還沒有徹底笑開，九點終於到了。她看到蘇暖終於和楊媛媛踩著時間到了辦公室，不得不收斂起笑容，一本正經地等著。
蘇暖難得地選了醫生淺棕色的休閑外套，襯衣也是亮色系的藍色，下身竟然只是隨隨便便的牛仔褲和板鞋，看得葉珏是一愣，似乎覺得這一身打扮讓這個一直沉著臉的冰塊人難得地柔和了不少。雖然，他的表情依舊是冷淡如斯。
身後的楊媛媛一襲純白色的洋裝，頭髮被精心地做成了可愛的髮髻，畫著淡淡的妝卻也不突兀，活脫脫的一副典型的千金大小姐的樣子倒也和蘇暖蠻相配。
看到兩個人的打扮，都不像是來上班的啊。葉珏站起，穩穩地走向蘇暖，看到他眼神里一閃而逝的驚艷和不安，有些不解。
她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面對面地見過蘇暖了。他的驚艷，不過是因為葉珏今天並沒有像往常一樣選擇正式的工作裝類型的衣服，而是寬大的蝙蝠袖襯衣和牛仔褲的休閑搭配……和自己很搭配。當然，出去脖子上那條奇怪的絲巾以外。
雖然也覺得她在手腕上圍著許諾的領帶不妥，但是見她一直也沒有換過便也猜到了那不過是為了保護她的手腕而從別的絲巾之類的東西換過來的。可是這不過初秋的天氣圍著絲巾，多少是有點奇怪了。
「蘇總，早上好。」葉珏禮貌地點點頭。
「早，葉設計師。有事找我？」蘇暖意外地笑了笑，讓在場的三個女人都是一愣，沒有反應過來這冰塊融化是個什麼意思。
「額，是的。」葉珏尷尬地咳了咳，想要緩解尷尬的環境，「蘇總和……楊小姐準備去約會？穿的可真是搭配。」
楊媛媛咬了咬唇，似乎是鼓起了勇氣才上前挽起了蘇暖的胳膊：「是啊，昨天有點事情暖哥哥沒能陪我所以今天補給我七夕！」
蘇暖剛剛的笑臉瞬間沉了下去，撫開楊媛媛的手：「只是今天晚上要參加一個聚會，她是我的指定女伴。」
不是女友，只是女伴。不是自願選的，只是指定的。
一句話把關係撇得乾乾淨淨。
楊媛媛只得尷尬地笑了笑，回到自己的位置工作去了。她今天看到自己和蘇暖穿的如此般配的時候高興了好久，雖然晚上的聚會是父親要求他必須陪自己去的，可是對她而言已經很好。這是機會，她就會好好抓住，誰都不讓。
病痛漸漸退去的楊媛媛找回了些許鬥志，看著葉珏和蘇暖雙雙進入辦公室的時候眸子卻暗了幾分。可是，如果蘇暖不放下那個女人……怎麼辦？
葉珏在蘇暖的辦公室里，第一次沒有坐下，而是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有些感慨地說：「那個時候誰能想到，你會成了我的老闆呢？」
「是啊，那個時候光是能夠繼續讀書，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哪裡還會想得那麼長遠？」蘇暖認可地說。
這大概是他們認識這麼多年第一次，這樣平聲靜氣地說話。沒有冰冷的寒意地，兩個人好像普通相識的人一般說這話。沒有朋友的感覺，卻也不再有徹底的牆壁阻隔。
「當年，你是公派留學的？」葉珏問。
「對。公派到法國。」
「可是你卻拿了法國人的身份！」葉珏笑著說，看出了蘇暖剛剛一閃而過的緊張。
他似乎還很介意，她在醫院知道他法國人身份的時候大發脾氣的樣子。
「我那天，衝動了點，不要介意啊。」
「嗯，沒關係。是我，屈服給現實了。比起只鍍了層金回來的留學生，拿了身份的華裔身份有太多的好處。」
「你沒有錯。不過是利益，不過是現實，有誰不會屈服呢？」葉珏壓下腦子裡過去那些灰暗的畫面，搖搖頭安慰般地說，「你做的事情，是誰都會做的。在同樣的情況下。」
「是……誰都會做，對自己有利的選擇。」蘇暖點點頭，「所以，對於拿到要的利的我，開始需要另外的東西來填補，內心的空虛。」雙眼直直地看向葉珏，毫不掩飾其中的意思。
葉珏有些意外他會這麼直接地說出來，尷尬地躲開他的視線：「我以為你應該明白我之前說過的話。」
「我不會放棄。既然那個男人可以等，我也可以。」蘇暖一字一句地說。
「蘇總，我不希望你在工作時間談私事。」葉珏打斷他，「我來找你，可不是為了敘舊。」
蘇暖頷首，他也不是公私不分的人，知道葉珏來找他肯定是有原因的。
「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葉珏沒有用問句，因為她肯定一定發生了什麼，才能讓這些員工突然對自己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大。
蘇暖挑眉，似乎沒有想到葉珏會不知道：「你的公爵大人沒有告訴你？難道不是他在後面暗箱操作的？」
「他沒有說，無所謂。因為宅邸的人對我的態度不會有變化。但是火焰城堡的員工的態度，影響到我了。」
「你不是都在自己的辦公室工作么？他們對你沒有影響不是么？」
看著強詞奪理的蘇暖葉珏有些生氣，這個男人似乎就是看不過她一般，前一秒還說著要追自己一般的曖昧話語后一秒又對自己冷嘲熱諷起來了。
現在這樣的蘇暖，真是和自己當年喜歡的少年相去甚遠。自己的眼光果然還是有所提高的！葉珏暗暗安慰自己。好歹許諾比蘇暖長的好看，而且對自己也好得多！
「好了，別給我繞彎子了！」
「你真的不知道？」蘇暖再問。
「不知道啊！不然我來找你幹什麼！」葉珏有些無奈地看著纏人的蘇暖。
「看吧。」蘇暖拿起桌上的報紙遞給葉珏，「這就是原因。」
又是報紙……葉珏不禁嘀咕。
可是和到現在為止圍繞著自己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負面新聞不同，這是一份……道歉信！署名是鍾言的道歉信，被放在了報紙的首頁。不知道花了多少錢才佔到了這個版位，內容卻是讓葉珏意外的。鍾言細細寫了自己當年的所作所為，如何把葉家大小姐氣走，卻娶了現任的太太。然後對之前的報道不實做了說明。說自己當年的行為的確是對不起她們母女，就算葉珏不原諒他也無所謂。最後還寫著，日後鍾氏的產業李娟母女將沒有權利繼承一分一毛……言下之意是都會留給葉珏。
葉珏獃滯地看著眼前的道歉信，似乎對鍾言的做法感到不解。之前的報道明顯也是他的計劃，現在這又算是什麼？推翻自己的計劃！
「不要說你，我也很吃驚。」蘇暖說，「鍾言這樣的人竟然會放棄之前的計劃選了這麼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方式來讓你回家。」
「是啊，我也不相信。」葉珏喃喃。
「我真是好奇，你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讓公爵大人如此迷戀，又讓你那個守財奴父親趨之若鶩想要拽回手裡好好利用的？」
蘇暖探究的口吻讓葉珏隱約不快。他像是在打量一件精緻的物品的眼神讓葉珏感到怪異。這個男人，有的時候和七年前無異，有的時候又反差很大，而現在，連她都看不清到底他是要幹什麼了。
「鍾言想要什麼我是不知道，至於許諾，他要的不過是我一個人而已。他不在意我的過去如何，只在意現在和將來里，只有他一個人。所以，蘇總，希望你不要再碰觸我的底線。」葉珏冷靜地說完便轉身離開了蘇暖的辦公室。
蘇暖若有所思地看著落地窗外的風景，第一次覺得，和別人一起看到的風景果然會比較好看。一個人看，果然有一點，寂寞呢。
「鍾言，這是你自找的。既然她不屑於接受鍾家，就由我來……」蘇暖始終放不下自己的心魔，那段在鍾家被羞辱的談話。
他的自尊他的高傲告訴他，他需要報復。他必須要報復。眼神中甚至出現了餓狼捕食前的興奮，蘇暖第一次覺得，自己七年的努力和堅持是值得的。他要拿下鐘氏，然後將那個侮辱過他的男人狠狠踩在他的腳下，帶著他得不到的女兒離開，讓鍾言……
一無所有。
葉珏在和上班時候一樣的憐憫中帶著絲絲探究的眼神中回到了設計部。原本最近開始幫著市場營銷部準備新的廣告看板的眾人再次在葉珏進來的瞬間沉默了。不過上次是因為背著她嚼舌根，這次是背著她可憐她……
「怎麼，工作量不夠大？」葉珏朗聲道，「需要加任務么？」
「對不起！」之前總是對葉珏的話裝作沒有聽到態度也不太好的一名男員工突然對葉珏大聲道歉，「之前對您的不尊敬，請您原諒！」
說完還深深鞠了一躬。
葉珏驚訝地看著這個平時似乎很高傲的男人低頭的樣子：「哦，我知道了。」
「那麼，可以原諒我嗎！」
「我沒有怪過你們，怎麼來的原諒一說？」葉珏笑了笑，轉身回了辦公室。
她厭惡補償，是因為討厭別人看著自己的時候愧疚的，後悔的，和憐憫的眼神。
剛剛坐下拿出紙筆，許諾又打來了電話。葉珏聽著昨天被許諾改掉的鈴聲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那是自己的手機在響。以前的鈴聲聽了那麼多年，倒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管那首歌的意思是什麼，到底也不過是提醒自己用的。可是在公爵大人的耳朵里就不一樣了。這牽扯到和蘇暖過去的糾葛，讓他異常地不爽！
於是昨天趁著葉珏被他吻得氣喘吁吁的時候哄著騙著就給改成了最普通的鈴聲。美其名曰，最簡單的才最能有效地提醒來電。
葉珏看他那一副明顯是吃醋了的樣子，也只得同意了。男人啊，在他愛你的時候，偶爾會幼稚偏執地像個孩子，卻又無比依賴著你的感受。
「喂？」葉珏正在想著許諾昨天的樣子，心情變好了很多，口氣也輕快了些。
「阿珏，早安。」許諾說，「心情這麼好？」
「怎麼，你還想要我心情不好不成？」
「當然不是，就是擔心你會心情不好啊。剛剛去找蘇暖了？」
「是啊。我找老闆都要向你彙報？」
「如果你是找老闆，我自然不會說什麼。咳咳，可是對方是我的頭號提防對象，所以要萬分小心。」許諾一本正經地說。
「好啦，別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有什麼事快說，我要工作了！」葉珏知道如果沒事他是不會再上班時間打擾自己的。設計師最忌諱的就是被打擾，往往只是一個電話可能就這樣讓一閃而過的靈感丟失。
「晚上陪我參加一個聚會吧，阿珏。」
「什麼類型的？我有選擇權不？」
「私人聚會而已。你有選擇穿什麼的權利，不過，要我做二次審核。」
「知道了。衣服你準備，我就負責穿好了。」葉珏才懶得跑去試一大堆最後又過不了公爵大人的眼不能穿去，不是勞命傷財的。
「嗯，好。會準備適合公爵夫人的衣服的。」
「去你的！」
「阿珏，三個字，三分鐘的吻。」狐狸般的笑掛在許諾嘴角，葉珏雖然看不到卻也能猜到是個什麼狀況了。
三分鐘……她最近嚴重懷疑自己是不是太饑渴了，對許諾的吻越來越沒有抵抗力。
兩個人又絮絮嘮嘮說了幾句才掛了電話，葉珏起身泡了一壺茶才又回到桌子上看自己今天郵箱里收到的新工作。最近自己雖然是在火焰城堡上班，可是畢竟沒有具體的工作分派給自己，她又不會幫別的部門設計廣告之類的，所以幾乎都是無所事事地塗抹畫畫。好不容易似乎是收到了一封老客戶的工作邀請，葉珏許久沒有工作的心才有了一點興奮。
「親愛的j小姐，好久不見！聽說您和公爵大人都在中國籌備jn設計分部的事情，不知道最近有沒有空幫我一個忙？我的一位朋友，是摩納哥的一位伯爵大人，他見過您為我們品牌新設計的logo，很感興趣。希望您可以幫他設計一樣東西。具體的我是不知道是什麼，但是我這位朋友和我交往了許多年……甚至超過十年了。他是一位才華橫溢的年輕伯爵，對藝術品很有研究。是因為他的收藏和對藝術品的鑒識才得以封爵的。是的！他並不是皇室血統。所以，我只是想說，這是一位很不錯的新客戶。不知道j小姐有沒有興趣了解一下？如果您同意，我會把您的聯繫方式發給他。如果您願意，這是他的聯繫方式……」
葉珏看著後面留下的一長串的電話號碼和郵箱地址，有些訝然。如果對方真的是一位伯爵，當然，姑且不論他的出身如何，那麼這樣直接地留下自己的聯繫方式顯然是少見的。
要麼就是這位新上任的伯爵大人並沒有發現貴族的信息是有多麼大的商業利益，要麼就是如同這位老顧客所說……他們真的是關係很好所以才可以隨便通過他來轉達聯繫方式。
算了，不管了。總之最近手癢了想工作，既然有人願意來找她，就聯繫看看吧。葉珏點開郵箱，草草寫了一封郵件給那位伯爵大人。果然直接打電話自己還是不擅長，發郵件省事多了！
前陣子設計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小東西最後也沒有拿給別人看過，許諾最後把所有設計稿……難得地包括完成稿……都收入了自己的囊中。
「既然是為我設計的，怎麼能讓別人看到呢！」說著這話的許諾，嘴角掛著燦爛的微笑，幾乎晃花了葉珏的眼。
他總是在這種無意識的動作和笑容中，閃耀得讓她無奈。果然，長相這種東西，到底還是很有殺傷力的。
公爵大人的臉，典型就是來禍害人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