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節)永遠不再
「你確定不用把這個遊樂園包下來?」南宮夜輕輕皺眉,將單手放在兜里。另外一隻手推了推自己的鏡框,左耳垂處的那個黑色寶石在陽光的照耀下帶著幾分妖糜的誘惑,璀璨而奪目。
很明顯,南宮夜的出現無疑是這個遊樂場裡面最為閃耀的存在。明明上一刻還是挎著自己男友的幸福小女生,在看到南宮夜之後,便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自己的腳步,將一隻手放在自己微張的唇邊,帶著痴相看向他。
「好帥!」不加掩飾的讚歎聲開始響起,便如同緩緩漲起的潮水一般,人群聚攏過來,大多是我們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她們像是突然發現了偶像般,成群地攏靠而來。我和南宮夜想要邁開一步,都是難的。
「呃——」我有些猶豫地看著眼前越來越多的人,心想或許南宮夜的提議是好的。
「帥什麼帥,你是我的女朋友,怎麼可以隨便誇別人。」一個男生不悅的大聲傳入我的耳朵。
「可是,他真的比你帥。」女生毫不妥協地說道。
「哼!」
人群中走出一個男孩,看上去和我們同齡,只是臉上的稚氣卻是顯而易見的,明顯是一個在平實溫暖的家庭之中長大的孩子。他眼裡的清澈,有著被陽光照耀的痕迹。怒容毫不掩飾地被掛在臉上。
「喂,你是哪個高中的,報上名來。」男孩眼神之中帶著幾分囂張,顯然南宮夜的出現讓他有了挫敗的感覺。
我想對他說,還是離開吧。這是對他最好的選擇。
只是自己還沒有開口,我便見到南宮夜的唇邊已經露出儒雅一般的笑意,看似友善,可是我知道,原本就已經有些心情不加的他,真的生氣了。
「本來蚊子就已經很多,讓我很是煩惱該拍哪一隻。想不到,竟然有一隻主動送了上來。」他磁魅的聲音在人群之中淡淡響起。
「什麼,你說我是蚊子。是不是找打啊!」男孩臉上的怒容越加深了,他沒有沉氣地便揮拳向南宮夜的臉上甩去。
「啊!」人群中有女孩子輕呼的聲音,帶著擔心。
而我則是一臉淡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擔心的人,卻並不是南宮夜。
清脆的『咯吱』一聲,是骨節錯位的聲音,加上一聲呼痛的慘叫,男孩便拖著自己與胳膊分節的手跪倒了地上,表情痛苦。
而南宮夜始終站在原地,那踹在兜里的手也並沒有拿下。一臉漠然地看著眼前的男孩,我從眼鏡里,看到了他琥珀色的俊眸逐漸有了猩紅的跡象。
上前一步,我將男孩輕輕扶起,走到他已經嚇傻的女朋友身邊,對她說,「如果兩個小時內不把他送到醫院的話,他的這隻手,就會永遠殘廢。」我的聲音客觀而冷靜,女孩一臉慌張地看著我,連忙點頭對我說著謝謝。便摻著她的男朋友,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你倒是比我快一步。」南宮夜微微冷冽的聲音在我的耳後響起。
我回過頭,嫣然淺笑,「今天你不是陪我過來玩的嗎?讓他變成殘廢或是重傷,都會影響到我的心情。我可不希望今天會有什麼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南宮夜看著我,眼裡有什麼閃過,被很快略了去。
「算了。」他的眼神淡淡掃過周圍已經變得有些驚恐的女孩們,冷寒的聲音比起這個冬季還要讓人入骨三分,「你們還要呆在這裡嗎?如果打擾了我女人的心情,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於是那些人便如同落在地上掬堆的落葉,被凜冽的冷風一吹,便迅速散開了去向別的方向。
我的眼帘輕輕低下,走到他的身邊,拽了拽他的衣袖。
「喂,不要把我說成是你的女人。這樣太露骨了。」我有些不悅地瞪眼看他。
「你就是我的女人。」南宮夜靠近我,在我的嘴唇上輕輕一吻,含笑說著。
沒有辦法與他溝通,我只好轉過身徑自走著。他很快便追了上來,緊緊牽著我的手,溫暖從他的手心傳達過來。突然地,讓我有著貪戀的嚮往。
眼神不經意地掃過一邊角落,我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我知道,他已經都準備好了。只等待著,我將南宮夜帶過去。
不要猶豫,冷亦安,這是你最後一次的機會。
我在心裡戒告著自己。
「你想玩什麼?」南宮夜問我。
我看著周圍熱鬧的一切,然後仰起臉看著南宮夜,「我們就玩那個吧。」我的手指向了一邊。
「旋轉木馬?」南宮夜看著那些幾乎不超過十歲的孩子坐在上面的木馬,眉心微微斂起。
「你只要在旁邊看著就好。」
「好。」南宮夜的回答並不帶有任何的猶豫。
我微微笑,知道如果讓他坐上去,他一定會覺得如坐針氈般,十分地不舒服。
只是,我卻是想要去玩的。因為那上面,有著我最溫暖的記憶。
「安安,看這裡。對,笑一個,好可愛。」
夏天裡,樟樹紛紛揚揚灑下大片潔白的小而柔軟的花瓣,帶著辛辣的清香,落在有著快樂微笑人們的肩上。清香的味道,便沾染在了衣服上面,久久不退。
旋轉木馬上,坐著一個精緻可愛的六歲女孩,她的嘴角輕輕嘟起,看著不停拿著照相機朝著自己揮手的英俊男人,他的臉上有著陽光的味道,笑著的表情影在女孩的眼裡卻是帶著幾分的誇張。
「這是我的女兒,是不是很可愛。」年輕男人和身邊的一個人自豪地介紹著,女孩便看到了那個人明顯敷衍尷尬的微笑。
「真是的,爸爸怎麼在外面還這個樣子啊,好丟人哦。」女孩汗顏地搖搖頭,小嘴不斷撅起,將抓著木馬的手拿開放在了自己的臉上,此刻的她,只是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
身體便突然失去了平衡,她感到了自己的身體在不受控制地向一側倒下,在自己還沒有來得及反應過來的時候,急速地倒下著。
只是,她卻並沒有摔到地上。
因為一個溫暖而有力的懷抱,將她穩穩地抱住了。
「爸爸。」女孩靠在男人的懷裡,緊緊抓著他的衣襟,放聲地大哭起來。
如果爸爸沒喲及時出現,她一定會摔一個大大的跟頭,臉上變得好花好花,還會非常地疼。
「安安,不怕,爸爸在這裡。爸爸在這裡。」男人溫靄的聲音傳入女孩的耳中,輕輕拍著著女孩不斷顫抖的背,女孩的心情,便漸漸平復了下來。
「安安才沒有怕。」女孩抬起頭,在自己的臉上蹭了一把,帶著幾分倔強的眼神看向男人。彷彿剛剛大哭的那個人並不在是自己般。
男人無奈地一笑,眼神之中帶著濃濃的溺愛色彩,他抱著女孩走出高高的跨欄。撿起摔在地上的照相機,搖搖頭,「可惜了,我寶貝女兒的可愛畫面就這樣夭折了。」
男人的聲音,帶著惋惜。
「爸爸。」女孩眼神清澈地看著抱著自己的男人。
「嗯?」男人將臉重新轉向自己的寶貝女兒,眼神寵溺。
「如果安安有事,爸爸是不是一定會在安安的身邊呀?」
「那是當然的。在我的安安還沒有找到自己的白馬王子之前,爸爸會一直陪在安安的身邊。不會讓安安受到任何的委屈。」男人笑容溫暖。
「那我們要打勾勾。你不要像媽媽那樣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就消失了哦。」女孩眨著自己清澈的紫色美眸,眼神認真。
男人的心被無可抑制地撞擊一下,臉上劃過鈍痛的表情。
「好,爸爸和安安打勾勾。爸爸會一直陪在安安的身邊。」一隻大拇指和一隻小拇指便像兩個印章般,相印在一起。很快,女孩清脆甜靈的笑聲便在遊樂場里響起,純真而透明。
木馬一圈一圈地轉著,我的眼睛漸漸濕潤,看著站在欄杆外面,帶著一臉淡淡溫柔看著我的南宮夜。心,在安靜地痛著。
我們無法改變過去的那些存在,它們是湍急的泉流,在我們還沒有來得及去思考選擇的時候便以一種強硬的姿態將我們拖拽了進去。
當我們用盡所有能力掙扎而出的時候,那些透明的液體便如沉重的鉛般緊粘地粘附在了身上。真的已經太累,在沒有力氣將它們甩幹了。
命運之輪。
我在一個被藏紅與紫藍相間的彩色帳篷外停駐,看著上面寫著的四個字。唇邊不覺微笑,這個名字,倒是有趣。
「想進去嗎?」
「嗯。」我看著上面的字,微笑點頭。
於是南宮夜便掀開了帳篷一角,裡面的燈光詭譎妖艷,一個表情嚴肅的中年女人正坐在一個白色的水晶球前發著呆。看到我和南宮夜進來,便連忙從座位上站起,她的眼睛曾短暫地停留在了我的身上,看似溫和的眸裡帶著犀利的洞察。
於是表情開始有了笑意,在這曖昧詭異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古怪。
「這位少年想要嘗試著催眠嗎?在催眠中考驗著你對自己女友的感情?」中年女人溫潤的聲音在蓬里響起。
「催眠?」南宮夜的聲音有些冰冷,帶著懷疑的態度。
「好像很好玩,你試試吧。」我仰起笑臉,帶著期許的眸光。
南宮夜看看我,眼神之中明顯帶著拒絕。
「怎麼?是不是心裡有鬼呀,看來你心裡裝的女孩可是很多呢?」我俏皮一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心臟的位置。於是他的臉便明顯不悅起來。
「我只是在考慮,這個女人有沒有能夠把我催眠的本事。」
我看著面前的中年女人,她向我微微笑著。
她怎麼會沒有本事呢?程林找的人,是不可能有失誤的。
「那我們就進去吧,我好像看到你催眠的樣子哦。」我步伐輕鬆地推著南宮夜,心裡的沉痛卻是一點一點地加重。
「這樣很不公平。所以一會,你也要接受催眠。」南宮夜在躺下之前,對我說道。
我的神情猶豫了片刻,但很快便巧笑點頭。
「好。」
女人從懷中拿出一隻懷錶,讓南宮夜全神貫注地看著。果然是專業級的催眠師,只是短短的幾分鐘,南宮夜的眼睛,便乖乖地閉了上。
「交給你了。我知道會有些難度,但你會做到的,是嗎?」我看著女人,臉上的微笑開始出現了勉強。
「放心,亦安小姐。現在我需要一個安靜的空間,程林少爺正在外面等著你。」
「我明白了。」最後看了一眼南宮夜,他的眼鏡已經摘下,呼吸沉穩。俊雅而華麗的臉在此刻有著嬰兒一般的睡容,緊緊抿著雙唇,阻止著不受控制的囁嚅。我決然地掀開帳篷,走了出去。
辛辣而刺鼻的煙草氣息開始撲向我的臉,眼睛酸澀地厲害,阻止只會更加難受,所以索性將他們釋放出來。這是最後一次的發泄。
「安安,你已經開始後悔了。現在阻止,還來得及。」程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轉過頭,帶著滿臉毫不掩飾的洶湧,看著他深茶色的眸裡帶著淡淡的憂然看向我。
抬起胳膊,我擦了一下自己的臉頰。臉被粗糙地虐待。
「不,我不後悔。」
我的話裡帶著堅決的味道。
程林將沒有燃盡的煙扔到地上,抬起腳狠狠地將其踩滅。伸出他細長白皙的手,眼神之中帶著憐惜,輕輕搓揉著我的髮絲。
「安安,你的倔強常常讓人無所適從。所以只能無奈地答應。雖然不知道,這個妥協對於你是不是最好的。」
「這是我們最好的解決方式,我只有這一個選擇。」
「既然如此,為什麼選擇遺忘的人,是他,而不是你自己。」程林目光如炬,直直地看向我。
「如果他不忘記我,那麼我永遠都不會擺脫他。僅此而已。」我回答得理直氣壯。
「真的如此嗎?」程林的這句話像是山谷里最為有力的迴音,層層激蕩在我心底最為柔軟的地方,被撞得好痛,好痛。
「不要說了,林,擺脫你不要再說了。」我低下頭,眼淚如同洶湧漲起的潮水,顆顆豆大般地滴到地上,砸出一個個無法癒合的坑窪。
「對不起,安安。我不再說了,想哭的話,就盡情地發泄吧。我會陪著你,一直陪著你。」程林的聲音,帶著小心的輕柔。
我的頭埋在他的懷裡,任憑淚水將他的衣服放肆地浸濕,毫無任何的羞恥感。
天邊開始漸漸變得暗藍,遊樂場里的人逐漸稀少。催眠仍然沒有結束,我知道,只是把一個人從他的記憶之中抹滅而去,並不是在短時間內可以完成的事情。
有必要的話,恐怕還會繼續催眠幾次。
「林,我們去療養院吧。我該接曉楠離開了。」從程林懷裡離開的時候,我的聲音帶著幾分嘶啞的無力。
「好。」程林輕輕地回答我。
我的頭,最後一次轉向了身後的帳篷。深深地凝望了最後一眼,終於不再去看。
明天之後,我將和裡面的少年不再有了任何的關係。
所有的一切糾葛,將會變成天際的雲團,漸漸從容地遊走消失。移向再也不會觸及的方向。
「怎麼,你以為自己跑到這裡就可以永遠消失嗎?真是單純。」
「冷亦安,不論你逃到哪裡,我仍然可以輕而易舉地將你找到,把你禁錮在地獄的囚籠里,然後,生不如死。」
這是他曾印刻在我心底的魔咒,如同地獄的咒印,深深地烙刻在我的心上。在每一次我曾試圖掙扎擺脫的時候,聲音便如魔魅般始終將我糾纏。
「亦安,告訴我,這個世界,我可以只相信著你嗎?而你,能夠只依賴著我嗎?我們,如果沒有了恨,維繫的,還會有別的嗎?」
那一刻,我從他的眼裡看到了脆弱,看到了迷惘。我知道,即便真相已經大白。那些浸染了長久的陰暗晦痛也不會從他的心底立刻拔出。
就像我一樣。
所以,我替他做出了選擇。
如果可以,真的希望記憶里那個有著如同溫玉一般笑容的俊雅少年,褪去了所有的陰霾,生命之中再也沒有瑕疵的存在。
他的生命,其實本該如此的。
所以這一次,真的再見。
永遠——不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