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逼問

  一曲作罷,餘音繞梁,眾人皆怔神,但我卻全身僵硬。此刻,冷婉兒突然跪倒在地,對我叩首,稚嫩的聲音高揚:「臣妾懇請皇上以家國為重,即刻送秦安王與十二名美人出宮」


  我愣怔的看著她,在看到她堅定的小臉和那深邃的銳利,閃爍著算計的琥珀色眸光時,立刻明白了今天晚上的這一切都是她策劃好的一場預謀。她這麼遲出現,只是為了等待契機將王馨瑤指給冷戰天,為冷氏一族掃平前面得路,而撫琴唱歌更是為了讓她這個皇后在天下揚名,讓冷氏一族的地位至高無上,使人膜拜。


  一個六歲的女孩,能有這樣的心機,且在我的眼皮下面做出這樣的驚世駭俗的事情,而我卻因為一時疏忽和寵溺而促成了這樣的結果。我眯起眼睛,而此刻在場的所有官員也瞬間紛紛起身下跪,冷婉兒的話似乎激起了他們的憤恨,以至於他們紛紛開口請求:「臣等,臣妾等,懇請皇上以家國為重,即刻送秦安王與十二名美人出宮。」


  我深深的凝視著冷婉兒,心底在瞬間升起諸多憤怒,但我還是慢慢的壓抑下去,隨後,不可遏制的笑起來。我起身,走到冷婉兒面前,將她攙扶起來。她的身材嬌小,六歲的小摸樣站在桌案前四周的人幾乎都看不到她。我拽著她胳膊的手慢慢的滑到她的臉頰上,緊緊的捏住了她的精巧的下顎,稍以用力,冷冷的凝視她,也逼迫她看著我,而後冷笑道:「你利用朕……」


  我覺得我的聲音已經發顫了,但是在看到她那雙一如既往清澈的眸子時,我霎時癲狂得有種想殺人的衝動。冷婉兒的眼底閃過一絲驚慌,似乎驚詫於我看穿了她的心思,我憤惱更甚,可是就算在這一刻也不想傷害她,只能咬牙切齒的道:「好,好,不虧是朕賢良淑德的皇后,朕最最重視的女孩,好,很好……」


  我心情複雜,可以說我已經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究竟是疼的還是酸的,我起身朗聲大笑,轉而望向到現在還沒有回過神的耶律達納,厲聲道:「來人,契丹國與軒燁王朝自古以來就不共戴天,請秦安王即刻出宮,由威烈將軍護送。」,我回頭冷眼看著冷婉兒緊繃的小臉,拳頭握起,又道:「馬上出發,散宴……」


  我怒氣洶湧的回到了凌霄殿,趙安知道我心情不好,趕緊讓內外幾重宮殿的侍衛宮娥全部撤下,以防我怒極而殃及池魚,但是在氣頭上,根本管不了那麼多,進了內寢殿就一腳踢飛了案幾。


  趙安嚇得跪下,連聲告罪,請求我息怒,保重龍體,但是心裡的煩躁和莫名的窩火卻平靜不下來,於是將整個內殿打砸成了一團。


  氣力花了不少,我粗喘著,這般下來氣倒是消了不少,雖然心裡依舊堵得慌,但是卻也累得倒在床榻上。


  「下去」我冷冷的下命令。


  「是」趙安不敢停留,快速的跑出了內殿。


  這一夜,我輾轉難眠,一直到天亮都未曾真正合上眼睡著。五更天時,冷仲前來稟報,說冷戰天已將契丹二皇子送出了金陵城,我詢問耶律達納可有什麼反常之處,冷仲道:「回稟皇上,二殿下一路平靜詭異,看不出什麼不尋常,但只怕歸國之後恐又變故。」


  「一路隨行多少人?」我閉眸問道。


  「除了那十二名美人之外,只有十幾名隨從和在邊塞迎接的兩百名士兵,不足畏懼。」冷仲如實回答。


  「下去吧,朕昨夜飲多了,有些不舒坦,今日早朝就由國丈代為監國吧」我自始自終沒有睜開眼看冷仲一眼,只怕自己看到他那相似於冷婉兒深邃的眸子時,會再次壓制不住自己的怒火。


  冷仲是識相的,昨夜他女兒在宴席上玩弄的一招激怒了我,他也明白,因而快速的退出了宮殿。


  其實,想了一整夜,我很好清楚自己所震怒的並不是冷婉兒不顧軒燁國的社稷將了契丹一軍,而是她竟然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我對她的寵愛和信任,她的所作所為很清楚的告訴我,她心裡沒有我,只有利用,只有算計。


  想到這裡,我驀地睜開雙眼,拳頭握緊,狠狠的擊在了一旁的石柱上……


  早膳時間,趙安小心翼翼的進殿詢問是否傳膳,我沒有胃口,心裡更是堵得慌,所以揮手讓他下去,但是剛過半柱香的時間,他又膽怯的進來,手中捧著一本摺子,惶恐的道:「皇上,這是…這是皇後娘娘遞給內務府的摺子,因為上面的事情關係太娘娘,內務府的人不敢定奪,只能送呈皇上裁奪。」


  我本想閉目休息,可聽到這句話當下睜開雙眼,拿過摺子翻開。摺子上是冷婉兒娟秀的字跡,她竟奏請要我將太後送往驪山靜養。我啪的合上手中的摺子甩在一旁,問道:「這個摺子是什麼時候遞到內務府的?」


  「回稟皇上,是昨天散筵之後」趙安低聲回答。


  散筵之後,冷婉兒,你又在我的面前耍弄心機,現在甚至將心思動到了太後身上,你究竟意欲何為?我此刻才感覺到,冷婉兒對我來說真是一道永遠都不解的謎題,太后雖然有時會刁難她沒錯,但這也是因為她不再受太后的左右才會如此,可是現在的冷婉兒,既不是想著我,又不是向著太后,難道她不知道在這個後宮里要想取得至高的地位和不敗的寵愛,必須承歡與我或者太后嗎?


  我已經看不清冷婉兒究竟有什麼樣的野心了,撫著額頭時,只覺得心頭混亂一片,也不止一次的想著,如果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孩子那該多好,那該多好……


  晌午後,我移駕御書房批閱奏章,此刻,被我派出去打聽冷婉兒各方面消息以及監視冷戰天護送耶律達納的龐炎突然回來,給我帶了一個很意外的消息,說派出駐守在相府監視的探子來報,說相府後院的二夫人忽要輕生,被探子救下之後,口中咒罵小皇后不止,且說出了很多駭人聽聞的話語,如今,她想要求見皇帝,試圖揭發小皇后妖孽的真面目。


  對於冷仲的二夫人,我有些記憶,因為冷婉兒的母親難產血崩死後,母后曾跟我說要冊封這位二夫人為一品誥命夫人,但是在冷婉兒即將進宮前夕,宮中的詔書尚未下達之時,這位二夫人突然就得了失心瘋致殘。


  我感覺這件事情中有諸多蹊蹺,特別是龐炎所說那二夫人要揭發冷婉兒的妖孽這面具的說辭,但是,在離知道冷婉兒真正性情的時候,我卻突然又遲疑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紛亂複雜,甚至難以定奪。


  龐炎見我如此猶豫,當下就說了一些激怒我的話,我知道他是要我看清冷婉兒的真面目,以防被被欺詐,我終於下定決心,命探子將二夫人偷偷送進宮中。


  不足一柱香的時間,我就見到了那個傳聞中得了失心瘋的二夫人,她姿色婀娜,依舊是我在六歲初進相府時所見的摸樣,但是臉上卻沒有了昔日的光彩,不禁容貌憔悴,更是一臉恐懼彷徨。她一見到我,先是呆愣片刻,似乎在辨認我是否是當今天子,而後便哭著撲上前來。


  趙安被她嚇了一跳,衝上前扯住她,但是這個二夫人卻似真的瘋了一般的掙扎哭訴,又是踢又是咬,直到龐炎衝出來點了她的穴道之後,她才安靜下來,但是面色卻顯得有幾分猙獰。


  龐炎怒叱這個瘋癲的女子,而那女子卻哭泣不止,向我哭號,且將冷婉兒從小到大的事情一一列出。


  她說,冷婉兒三歲之時,就已經刁鑽蠻橫,在相府中無法無天,橫行霸道。我不想聽這些,於是厭煩的揮手讓趙安打斷她,讓她說一些實質性的東西,而那女子想了半晌,便道:「皇上,冷婉兒在被冊封皇后之後,性情殘暴,您看,妾身的手就是被這個妖孽給折斷的,她是一個妖孽啊,她今年雖然才六歲,但是力氣奇大,就連妾身都敵不過她。還有,皇上,小皇后回府省親之時,曾在中秋之夜出了相府,到深夜才歸來,這件事情是千真萬確的,當時後院中的侍妾都去前院參加中秋筵了,後院只有妾身一人,是妾身親眼看到她半夜之後才會回來的……」


  我驀地一掌拍在了案几上,聲響震得那女子噤聲,惶恐失措的看著我,我眯起眼睛,冷冷的道:「小皇后中秋之夜出過相府?」


  龐炎在一旁不敢回答,而趙安也低頭不語,他們二人都不知道這件事情。


  「皇上,妾身說的都是真的,當時相府里的侍衛都沒有發現,因為她身邊有孫管家從雲山回來的孫子孫恆初護著,皇上,小皇后冷婉兒當真是一個妖孽,您要相信妾身啊……。」二夫人哭得楚楚可憐,跪在地上簌簌顫抖。


  我閉上雙眼,覺得自己的氣息都開始不穩。龐炎上前請示我應該將這個女人怎麼辦,我混亂之餘,第一個想法就是去宸棲宮問個清楚,於是便道:「起駕宸棲宮」


  我帶著二夫人和趙安,讓龐炎在暗中保護,就幾個人隨行到了宸棲宮,晌午的宸棲宮分外安靜,我讓趙安和二夫人在殿外等候,獨自一人踏進內殿。


  內殿中的幾名宮娥見我氣勢洶洶的走來,嚇得連忙叩拜,我揮手讓她們噤聲退下,穿過兩處宮殿直入寢室。寢室前,蠻兒正巧走出,見我走來,嚇得慌忙跪拜。我沒有看她,從她身旁繞過,卻在掀開珠簾時,沒有發現冷婉兒的身影,大殿的床榻上更是空空如也。我心頭一驚,有那麼一瞬心慌,但隨即看到了偏殿中的霧氣氤氳,我立刻上前,推門而入。


  一盞八面綉話中四君子的屏風遮蓋,隱隱聽到水聲,感覺到了冷婉兒的氣息,我竟有種莫名的安心,但是這種感覺隨即就被我壓在心底。我收斂心神,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二夫人所說的那些話上,刻意忽略了此刻尷尬的氣氛。


  繞過屏風,一池溫水中央,艷紅的花瓣漂浮中,一抹如蓮花一般的雪白映入了我的眼中,青絲漂浮,水波微動,濃霧氤氳,讓我覺得誤入了仙境,看到了跌入凡塵的仙子。


  心頭油然而生一股想要抓住這一瞬間美麗的衝動,我未更衣就步下了池水,慢慢的,小心翼翼的靠近眼前的美麗,但是卻還是驚動了那宛若漂浮在水中央的女孩。冷婉兒受驚,如同一直欲逃的麋鹿一般,驀地睜開琥珀色若寶石般的雙眼,慌張的四面張望,雙手護在胸前,如同一個羞澀的少女。


  我瞬間襲上前抱住了她,秀髮間的清香撲入我的鼻息間,我情不自禁的尋找她的美麗,壓住了她的紅唇。


  冷婉兒受了驚嚇,睜大一雙倉惶的眼睛,素手敲打掙扎。感覺到懷中的女孩想要逃離,我心頭突然升起了一股怒火,狠狠的將她壓在了冰冷的地板上,想逼迫她在地板的冰冷和我懷中的溫暖只見選擇其一,但是她的扭動卻讓我放棄了這種想法,只能點住她胸前的穴道,不讓她逃離。


  凝視著她慌亂的眼神和緊皺的小臉,那是他在熟悉不過的眼神和面容,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想起了我來這裡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於是我立刻怒火中燒,咬牙切齒的道:「你要太後去驪山靜養?」


  我想捕捉到她瞬間內心流露的想法,可是她的眼神只是沉了沉,隨即便將所有的情緒都掩飾了,令我根本無從著手。她的倔強和人性以及勇氣都不曾向我低頭,於是她平靜的回答了一個字:「是」


  這就是冷婉兒,萬年不變的冰山面容,隱藏著我無論如何都無法悉知的秘密,我想盡了辦法想要掏空她的心思,可是最後卻深陷在對她的迷茫里。


  「為什麼?」我咬著牙冷冷的問道,她究竟在玩什麼手段,存的是什麼心思?為何我總是看不清她的心,或者,她的心裡只有陰謀和心計,根本沒有人世冷暖的感情,否則,我怎麼會感覺不到一點點的暖意?

  「臣妾在奏摺上寫的已經很清楚了,臣妾是為了太後娘娘的身體著想,所以才陡然向皇上請示」冷婉兒面無表情,話語更是滴水不漏,甚至連情緒都沒有半點起伏。


  我原本對她存在的一點幻想,一點點坦誠相待的幻想都瞬間幻滅,隨之而來的便是自己都無法控制的震怒,我撤下了一旁烏木托盤中的浴袍,將她嬌小的身體包裹住,而後抗在肩膀上救向內殿走去。


  大殿兩側的宮娥見我如此,嚇得都悶聲叩跪在地,匍匐著顫抖。我將冷婉兒仍在了大殿上的鳳榻上,她措手不及的悶哼了一聲,一雙大眼只是盯著我,沒有一絲表情。


  就是這樣的淡然和從容令我不舒坦,我喝令所有人都退下,擒住她柔弱的雙肩,怒火衝天的道:「婉兒,說實話,朕,不想再聽那些虛無縹緲的謊言。」


  我在內心裡,還是不自覺的想給她一個自己解釋的機會,希望她可以向我坦誠。可是,她只是略顯慌亂的看著我,似乎在忖度著什麼。


  「皇上……」突然,我身後想起了一個聲音,我心頭一冷,冷婉兒的面色也一怔,顯得很錯愕,我眯了眯雙眼凝視她,心情卻十分複雜,但我還是讓二夫人進來。


  這或許是我揭開冷婉兒真實面目唯一的機會,錯過了這道謎題就將永遠都是謎題。二夫人進來之後,我察覺到了冷婉兒面容上的瞬息萬變,這是我第一次在她的眼睛里看到除了冷漠和微許的慌亂之外的驚恐。


  她終於懂得什麼叫做害怕了,我有些得意,也覺得不忍,可事情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我也只能將她揭發出來。也許,當她的真實一面被翻出來之後,她就不會再整日想著耍心思,會對我更有幾分感激和關心,更可以坦誠相待。於是我便頭也不回的對冷仲的二夫人道:「說,將你跟朕的說的,說給皇后聽。」


  冷仲的二夫人是個什麼樣的角色,我早已讓龐炎查探得清楚,這個女人雖然智謀不高,卻一直盛氣凌人,今天得到如此下場也是罪有應得,但是懲罰的人千不該萬不該,都不該是冷婉兒,因為她只有六歲,她不該有這個能力。


  二夫人見我似要給她伸冤,立刻撲通一聲叩跪在地上,全身顫抖的凝視著冷婉兒,然後似報復一般的面帶猙獰的說道:「妾身遵命,皇上,小皇后她根本就是一個妖孽,她三歲之時就已經識得幾萬字,背誦千篇文章,就連名滿京城的庄老夫子都望塵莫及。而且,小皇后她心智老成,力氣奇大,妾身的手腕就是被她給折斷的,而且,她…她根本就不是人,是個妖孽,她是個欲要圖謀篡位的妖孽……」


  我滿身陰霾,這個二夫人的確有些心計,竟敢在我面前改變的話語,且說冷婉兒要圖謀篡位。她是想逼迫我殺了冷婉兒,我眯起眼睛看著冷婉兒:「朕的好皇后,你可有什麼要辯解的?」


  冷婉兒森冷的凝視著二夫人,片刻后,竟陰沉的咬牙道:「她撒謊」


  我有些震驚的看著冷婉兒,卻見她已經恢復了以往那坦然自若的神態,那是我熟悉的冷漠,冰冷若冰霜。冷婉兒平靜的說:「臣妾三歲能識得丸子,背誦千篇文章,那是因為臣妾天資聰慧,旁人望塵莫及;臣妾氣力奇大,是因為二夫人當時欲要取臣妾性命,且大罵臣妾是妖孽,臣妾出於自保,閃躲過致命一擊,孰知,二夫人卻因摔倒而折了手腕;還有,臣妾才六歲,何來圖謀篡位之說?就算有,她一個失寵的相府侍妾又怎會知道,難道臣妾已經愚蠢到告訴她自己的預謀么?」


  冷婉兒巧妙的將一切罪名全部推到了二夫人的身上,令她百口莫辯。


  二夫人慌了,顯然她也沒有想到冷婉兒會如此輕鬆的推翻她的言辭,為了自保,她大聲哭喊起來:「皇上,您要相信妾身啊,妾身可是冒著身家性命告訴皇上實情的呀,若是妾身敢有半句假話,相爺也不會繞過妾身,妾身如此,圖什麼呢?」


  我黜眉,心頭思量。二夫人見我不語,慌張的又道:「皇上,您要相信妾身啊……」,說罷,她痛哭起來,只因為這是她手中最後的賭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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