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暗潮

  張立接了母后的口諭,匆匆前往宸棲宮請冷婉兒過來。我知道母后肯定那准了八分的把握想讓冷婉兒回相府去,否則她不會在這個時候跟我說這些,更是將省親的一切事宜早已置辦妥當。


  碧珠上茶來,我略帶沉思的飲了一口,卻發覺母后的目光一直盯著我看,我轉頭望向她,只見母后慈和一笑,但是眼神卻閃爍心虛,似乎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隱瞞我。我心頭立刻起了警惕,不覺開始深思這兩日發生的事情。


  不足片刻,皇后的鑾駕已經到了大殿門前,張立匆匆來報,說皇后駕到。


  冷婉兒依舊是一身鸞紅鳳袍,舉止端莊得體,見我和太后都在,先露出了幾分疑惑,隨後端莊叩拜,道:「臣妾參見太後娘娘、參見皇上」


  「皇後來了,來人,將鸞墊取來,奉茶」太后瞥了一眼冷婉兒,神色頗為不自在,但是卻沒有過分表現出來,但話語卻分外的涼薄。


  我擰了擰眉宇,也不說什麼。


  「臣妾謝太后」冷婉兒起身,步上石階,坐在太后的身旁,與我遙遙相對,卻沒有抬眼看我一眼。碧珠奉茶,她緩緩結果,慢慢的捋著杯中漂浮的茶葉,面色漠然的問道:「太後娘娘和皇上今日召見臣妾,不知有什麼吩咐?」


  母后冷冷的看了冷婉兒一眼,哼了一聲,竟譏諷道:「哀家如何敢吩咐皇后啊,皇后如今掌控後宮,連皇上心尖上的顏美人都敢打了,只怕哀家就算有話吩咐,皇后也未必放在心上了吧。」


  我心頭不快,沒有想到母后竟然將自己對冷婉兒的不滿表現得如此明顯,但是礙於母后的面子,不好插話,只能望向冷婉兒,因為我覺得以冷婉兒的聰慧果決,她應該知道該如何應對母后的刻意刁難。


  「太後娘娘言重了,太后是皇上的生母,是軒燁國的皇太后,臣妾與後宮所有嬪妃的母后,母后的話,臣妾豈有不放在心上的理?」冷婉兒果然沒有半點驚慌失措之色,反之話語淡然。


  但是她今日的話卻讓我差點將含在口中的茶水噴出來,好丫頭,太后刁難她,她卻拿我說事,話中有話,暗指連我這個親生兒子都不聽太后的話,又豈能勉強她這個『外人』將太后的話放在心上。


  「哦?」母后突然揚起聲音,似乎聽到什麼笑話一般的冷笑起來。母后應該是也聽出了冷婉兒話中的暗語,所以動怒了,但是她即便面色難看,也沒有表現出來,而是將陡然轉到了正題上:「其實今日找皇後來,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只是這中秋快到了,按照宮裡歷年的規矩,是要開設晚宴,讓後宮里的嬪妃們高興高興,在湖裡放放花燈,與百官同慶同慶,不過十日前冷丞相和威烈將軍卻來找過哀家,說誥命夫人身體虛弱,久病纏身,時時挂念皇后,所以想請示皇上,接皇后回府省親。」


  母后說罷,緩緩的飲了一口茶,而後又道:「不過哀家也跟冷丞相說了,如今這後宮,哀家做不得主,再者,皇后省親可是大事,須得謹慎操辦一番,如今差不多也都齊備了,所以哀家便找皇上和皇後來問問意思,畢竟皇后中秋回府的話,這宮裡的盛宴,可就要缺席了」


  我聽著母后的話語,更覺得其中必有蹊蹺,甚至覺得心頭不安,便開口道:「皇后回府探望誥命夫人自然重要,不過宮中的筵宴也不能缺席中宮之主,畢竟是朕和後宮所有嬪妃的團圓之日,若少了皇后,朕豈不是成了孤家寡人了?」


  說完,我還故意長吁了一聲,想告訴母后和冷婉兒,我不同意這件事。


  母后的臉色頓時暗沉了下來,因為她在讓冷婉兒回相府的事情上是動了不少心思的,她沉默片刻,又笑道:「中秋的確是團圓的日子,但是皇後有這麼孝心也是好的,我軒燁國是泱泱四海臣服的統轄,理當有一位可以真正母儀天下的皇后,所以皇上也別這麼不舍,畢竟後宮還有那麼多妃子呢,皇上最近不是都在顏美人哪兒宿夜么?有她陪著,皇上還不滿意?」


  母后是鐵了心要讓冷婉兒回去,我心裡更急,不知道她究竟有什麼預謀,但是今日她將顏兒來出來說事,我卻被她給堵住了。想到我將免死金牌給了顏兒,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有種心虛的感覺,眼神控制不住的朝冷婉兒看去。


  她的面色始終淡然,我也猜測不出她想什麼,可她開口說的話卻將我的心打入了深淵:「臣妾許久不曾見到三娘了,心中著實挂念,所以還請皇上、太後娘娘恩准臣妾回府省親。」


  我和母后都怔住了,我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氣惱,但母后卻格外歡悅的道:「恩,既然皇后也有這麼意思,那麼就這麼辦吧,皇后省親是大事,哀家一定讓內務府置辦妥當,反正先皇的撫孝之期也早滿了,所以也不必節儉,一切參照規定的數額辦。」


  「臣妾謝太後娘娘恩典」冷婉兒淡然謝恩。


  「好了,既然都定下了,那麼明日清早便動身吧,冷丞相和威烈將軍這麼久都沒見皇后回去,別以為是哀家小氣,下去休息吧」母后的口氣都放緩了,人也閉之前精神了不少。


  「臣妾告退」冷婉兒起身叩安,她抬眼看了我一眼,我看著她那毫無表情的精緻嬌俏面容,顯得極其失望,但她卻連一句話都不跟我說,轉身離開。


  她走了之後,我也向母后告退。母后見我要走,強留著要與我說說話,我知道她想說什麼,無非就是在冷婉兒離開之後,再次找機會將芙兒塞給我,讓我與芙兒早些圓房。


  母后私自冊封芙兒為貴妃的事情都不曾與我商議,此事我尚且可以不追究,但是這一次她又擅自要冷婉兒離開,已經是觸碰了我的底線,所以我只冷冷的說又很多政務要忙,實在分身乏術,便離開了建章宮。


  一回到凌霄殿,我就讓趙安派人將龐炎找來。龐炎是我的暗衛首領,是我在六歲之時被下毒之後,在父皇的授意下,在私下暗中培養的一隻精銳殺手部隊。


  龐炎一到,我便命令他去暗中探查太后最近的一切事宜,哪怕是飲食起居的事情,無論巨細,一切上奏。龐炎領命離開。


  想到冷婉兒要離開皇宮,我沒來由的覺得自己無論做什麼事情都不舒坦,吃什麼都不香甜,甚至和大臣們議事,都會時而走神發獃。第二日,我終於按捺不住性子,去了宸棲宮,想著是否還能有迴旋的餘地,至少在沒出發之前,一切都是有轉機的。


  但是我始終想錯了,也太不了解冷婉兒的心性的。當我讓周遭的不準奏報,直接踏進宸棲宮大殿時,外殿已經堆滿了禮物,這些東西不用問,我也知道必然是在她離開之後,留給中秋宴會上的太妃、太后等人的禮物。


  我看著這些東西,突然有了一種認知,那便是太后的確是鐵了心要冷婉兒離開皇宮,而冷婉兒也同樣是鐵了心要回府去省親。


  我心裡越來越舒坦,繞過那些堆積的物品,踏進大殿。蠻兒看見了我,嚇得慌張請安,正拔腳往內殿走,準備去通知冷婉兒,但是她的腳程還是比我慢了一步。


  「臣妾參見皇上」冷婉兒看見了我,神色淡淡的從鳳榻上起身,向我請安。


  看她那不冷不熱的摸樣,我都有種火冒三丈的感覺,也只是冷冷的凝視她。


  可她連頭都不抬,只是保持著請安的姿勢。


  我心頭一陣煩躁,只能道:「起來吧」,然後瞥了一眼大殿內收拾好的包裹,沒好氣的道:「看大殿外堆積的那些東西,皇后應該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吧?」


  冷婉兒慢慢的起身,不慌不忙,但卻又顯得十分疏離的回答:「回稟皇上,臣妾要整理的東西不多,外面的那些不過是打算在中秋晚宴上呈送給太后和回宮的老太妃及誥命夫人們的禮物。」


  「皇后真是有心啊,連太妃和誥命夫人的禮物都已經準備妥當了,卻不知道,這裡頭的東西,是否也有給朕的?」我坐到鳳榻旁,接過蠻兒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懶懶的說道。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問這麼一句,好似有什麼期待。冷婉兒給大家都準備了禮物,會不會也為我準備了一份?

  冷婉兒神色微變,她抬眼看了我一眼,竟慢慢的道:「啟稟皇上,沒有。皇上是一國之君,整個天下都是皇上的,皇上還有什麼是沒有的呢?」


  我僵住,濃烈的失望在心頭蔓延,但所有的複雜情緒最後只能變成一聲嘆息。


  其實我早該猜到她會如此說,可是卻還是不由自主的對她產生期待。放下茶碗,我對一旁的蠻兒道:「你下去吧。」


  蠻兒退下,我凝視著冷婉兒,覺得我跟她之間的距離又拉開了一大步。我知道在她打了顏兒之後,我一直陪著顏兒,的確對她有所忽略,可是那隻不過是要平衡後宮的各方勢力,但我又不能這麼跟她解釋,所以只能帶著幾分討好的說:「婉兒是不是在氣朕沒有履行承諾,這十幾日來都不曾踏入宸棲宮看你?」


  「臣妾不敢」冷婉兒面無表情的道:「臣妾也不是那般膚淺之人」


  我愣了一下,她這話是在說我是膚淺的人嗎?我心頭不快,眉頭一挑,道:「依你的意思,是朕膚淺了?」


  原本只是想裝裝樣子嚇唬她,孰知她竟神色惶恐的叩跪在地,道:「臣妾口無遮攔,請皇上恕罪。」


  我見她這般,怔了一下,不覺後悔自己的行徑,只能嘆息一聲將她攙扶起來,緩緩的道:「婉兒,朕寧願你如那日在凌霄殿內一般指桑罵槐的對朕怒吼,因為那樣,至少朕知道你是真的惱了,可是你現在如此平靜,對朕又刻意的淡漠疏離,卻讓朕心神不寧,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冷婉兒怔住,她抬頭看我,似乎在分辨我說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然後道:「皇上誤解臣妾的意思了,臣妾沒有刻意疏離皇上,而是擔憂三娘得身體,臣妾入宮這麼久,都不曾派人修書和慰問三娘,這次甚至連她生病都不知道。」


  我聽了她的話,略愣了一下,但心頭已經明白我對她坦承了自己的心思,但是她卻還是在哄瞞我,但是卻也不想直接拆穿她的謊話,便裝作若有所悟的道:「是么?原來婉兒和誥命夫人以前就這麼親厚了。」


  冷婉兒的身子一僵,顯得有些慌促,我凝視她精緻的小臉,而她卻是遮掩一般的垂下了眼睫。我有些無奈的閉上雙眼,心裡想著究竟該如何化解這一次的矛盾,她現在似乎對我是越來越疏離。


  我煩躁著,突然腦海里劃過靈光,便裝作疲倦萬分的道:「婉兒啊,朕有些累了,今日就宿在宸棲宮吧」


  我記得以前父皇若是覺得那一個妃子有用處或者要安撫哪一個,都會住宿在她的宮殿里,而且這種方式往往都是十分奏效的,所以我也打算效仿一回,雖然冷婉兒現在還小,不能侍寢,但是我若是與她相處一夜,她至少該對我減輕一點疑慮吧。


  我想這個辦法一定是不錯的,所以不等她拒絕,就徑自向床榻走去。這個鬼丫頭的脾性和刁鑽我實在太清楚了,若是我不先下手為強,她肯定會找到理由讓我離開。


  也許是這半個多月來的政務和後宮之事,的確讓我身心俱疲,我竟一躺在床上,感受著那柔軟和淡淡的清香,一陣睏倦就襲來,於是都不曾寬衣,就淺淺的睡熟了。


  秋日的氣候還是很熱,我以前在凌霄殿里睡的時候,趙安都要不時的拿著冰塊放在床榻旁,用扇子送涼風,卻依舊難以入睡,但是今日不知為何,只覺得身邊一陣陣清幽含香的風鋪面,讓我心頭覺得安逸,所以竟睡得格外的香甜。


  清早,我被一陣窸窣的聲音驚擾,其實那聲音並不像,而是我在迷糊間無意中聽到了趙安和冷婉兒的聲音,想到今日冷婉兒應該回相府了,所以一下子就驚醒了。


  「皇後娘娘,再過片刻皇上就該起身了,娘娘是否要等皇上醒了再走?」趙安的聲音在殿外隱隱的傳來。


  「回稟皇後娘娘,車馬已經齊備,奴婢剛接到國舅爺派禁衛軍傳來的話,國舅爺問皇後娘娘是否現在就出發?」這是蠻兒稟報的聲音。


  我迷糊的睜開眼,朝窗子看了一眼,卻發現天色還灰濛濛的,應該連卯時都還沒有到。


  「現在就出發吧」冷婉兒的聲音緩緩的,無比動人,但此刻她的話聽在我耳力,卻讓我僵住,我立刻掀開被褥要起身,卻又聽她道:「皇上連日為國事操勞,身體要緊,還是讓皇上多睡會兒吧。」


  她是真的想讓我多睡一會,還是連離開都不想跟我道別?我心頭不快,便裝作想醒的樣子,聲音低啞的喚道:「趙安……。」


  「皇上醒了,娘娘可要拜別皇上后再上轎」趙安的聲音帶著幾分興奮的在殿外傳來,隨後他匆匆進殿,服侍我起身。


  昨夜,我因是和衣而睡,所以身上的龍袍竟滿是皺褶,我擰眉看了一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得這麼沉,但想著,這一覺似乎是我這麼長時間以來睡得最為安穩,最為舒暢的,而且此刻我身邊似乎還縈繞著她身上的淡淡清香。


  「臣妾參見皇上」冷婉兒也跟隨趙安走進內殿。


  「皇后一夜沒睡么?」我抬頭看她衣裳齊整的摸樣,懶懶的問道,眼睛卻不自然的瞥向自己的身側,她昨夜沒有陪著他一起。


  「臣妾唯恐打擾皇上休息,所以就宿在殿外的鳳榻上」冷婉兒乖巧的回答。


  「是么?」我覺得很失落,但卻又找不到話語來掩飾自己此刻混亂的心情,便佯裝才發現自己一身褶皺的龍袍,然後詼諧打趣的道:「哦,你們就都捨不得打擾朕,所以都沒有人進來侍候朕寬衣啊?」


  「皇上恕罪,奴才見皇上疲累,所以不敢打擾,奴才已經準備好了另一套龍袍,現在就伺候皇上更衣」趙公公含笑說道,而後立刻捧起一旁桌案上的龍袍,走上前。


  其實按照規矩,我在後宮嬪妃處宿夜,早起時,都應該是嬪妃伺候我更衣梳洗,然後叩跪在殿前謝得寵恩澤,可是皇後年紀太小,身量不足,所以這一切都免了。大殿外,蠻兒等幾名宮娥早已端著梳洗的溫水、青鹽等物送了進來,整整排了一排。


  也許是第一次見到這麼隆重的場面,一向不苟言笑的冷婉兒突然輕笑起來。我好奇的看著她,有幾分驚艷,但是她卻很快發覺,立刻收斂了笑意。


  我被打破了興緻,有些不舒坦的道:「皇后今日心情不錯,有什麼樂事,也說出來讓朕也高興高興。」


  冷婉兒怔了怔,立刻又恢復了之前那個端莊冷清的小皇后,那張精緻的小臉上也不在有表情,托活活的像極了一個精緻的木偶人,她從容的答道:「回稟皇上,臣妾是想到即將與父親和哥哥團聚,所以心頭欣喜,卻不知一時忘情游思,還請皇上恕罪。」


  聽到她說是因為想到即將和冷仲父子團聚才如此開心,我這才又想起來她馬上就要離開皇宮了,而且一去就是好幾天,這個中秋她也不在我身邊,不知道為什麼,我胸口就壓抑得難受,但接著又想起來她半柱香之前還想不告而別,於是怒火更甚,冷盯著一旁為我整理衣袖的宮娥,怒道:「該死的奴才,如此蠢笨,滾出去。」


  那名宮娥而是嚇得雙腿一顫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是不住的顫抖,嗚咽起來。


  「皇上恕罪,這些宮女年紀甚小,也從未伺候過,所以不懂規矩」趙公公忙打圓場,邊說,邊整理起我的袖口。


  我冷冷的盯著冷婉兒,只覺得胸口囤積的怒火無處可去,她也驚詫的看著我,可是臉上卻始終都沒有什麼表情,於是心下更怒,便道:「皇后早去早回吧,朕也要去早朝了」,既然她想回去,我就讓她回去,說罷,我拔腳走人。


  可是一上龍輦,我就為自己的剛才的失態後悔了,可當我撩起帘子,想再看看她時,卻發現鳳輦竟然也出發了。


  她竟是真的這般急著離開,我又氣又怒,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狠狠的甩下帘子,自個兒生悶氣。


  冷婉兒回相府的第一天,龐炎就匆匆到御書房來報,說發現太后與江湖中傳聞的『魅影門』有來往,並且收買了一名賞金殺手。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手上的茶碗都打翻了,立刻問他具體情況,而龐炎卻告訴我,太后千金買殺手,很可能是去相府殺冷婉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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