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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大結局(上)

  弘軒二十年深秋,一片片梧桐樹葉飄零而下,洋洋洒洒的將整個凌霄殿門前的百丈青石地磚鋪滿,寒意更露霜滿,濃霧頗重。冷清的凌霄殿前,原本的朱紅藍底鎏金牌匾之上,內內外外懸挂著明黃綢緞和碧璽珠簾,都被一片純白遮掩,宮廷上下,來來往往的宮娥太監更是一身白色喪服,跪拜職守在前後門前,內側,一片哀哭聲震動整個皇宮,卻更顯得這片崢嶸皇城壓抑冷清。


  十五日後,皇后出殯,整個金陵城哀樂震天,四處蒼白的綢緞如同十二月的雪花一般蕩漾在風中,數萬兵馬護送棺槨前往護國寺,蒼茫的白色身影如同蜿蜒的白龍,場面甚是恢宏。街道兩側的酒樓中,黑壓壓的擠滿了人,卻都安靜無聲的看著這一幕。


  一生雍容尊寵,從出生就成為軒燁國的小皇后,傳聞中的千古妖后竟在二十歲的時候溘然長逝,同時也留給下了無數的謎團。


  白茫茫的人影,一抹英姿雄威的男子站在一座僻靜客棧的閣樓上,眯起雙眼凝視著這一幕,在看到那浩浩蕩蕩的官兵抬著一尊朱漆雕鳳的黑底長輦,輦上擺放著一個極為沉重,兩頭都扎著白色綢緞的棺槨時,薄唇緊緊的抿起,放在欄杆上的手也頓時握成了拳頭。


  狂風乍起,寒意凜冽,吹揚起他月白色的綉鷹斗篷,在風中簌簌飄揚,孤寂而威嚴。


  他身後,一名嬌俏的女子身著狐裘長襖,滿蒙薄紗款款前來,也是一身白色麾袍,她看著大街上涌動的官兵和那尊沉重的棺槨,聲音輕柔而冷清的道:「公子,這裡人多眼雜,還請公子回屋裡休息。」


  男子靜立不語,俊美的側容在風中更顯堅毅,發頂上的銀白束冠在清晨的紅日下閃爍著冷硬的光芒,他目光幽深的看著那看不到盡頭的隊伍,劍眉微微黜緊,而後在那棺槨緩緩的從客棧下穿梭而過時,驀地閉上了雙眸,修長的手指扣在欄杆上,發出慎人的關節聲響。


  女子見男子神色蒼白冷清,低垂下了頭,不敢再說話。


  官兵拖著沉重的鳳輦棺槨慢慢的走進了鬧市,但整個大街上除了人頭涌動之外,就只剩下樂師吹奏的哀傷曲譜,一座朱牆滿紅的青樓茶莊前,原本懸挂的成串紅燈籠也都換成了慘白色,閣樓窗前,那些平日里粉妝妖嬈的女子也都一身素衣,而閣樓雅的窗外,卻站著一名身著藏青色長袍,目光犀利冷峻的男子,他冷冷的看著官兵離開,隨後身影消失在雕花的窗格上。


  護國寺,鐘樓高聳,敲響聲震動人心,朱門大門緩緩開啟,千名僧人上前叩拜行禮,念經操持,迎接皇后靈柩入寺廟殿堂供奉超度。


  初升的紅日光芒照耀在意琉璃金瓦為頂的四周,聖潔金光籠罩,方大塊的空地鋪的是丈余的天青色石磚,入目四周皆雕以各尊形態的佛陀圖案,前方正闊中央擺放著一尊純金卧佛,身長數十米,懶散瞌目,手持念珠,坦胸大肚,笑意盈盈,一副慈和摸樣。


  馬車快速前行,又行數百米,便又見一尊彌勒笑口常開的長樂佛陀,它左右手持佛念珠,右手捧著玉如意,雙耳長垂,笑口朝天,也一樣是純金鍍身。


  浩浩蕩蕩的兵馬簇擁著一片純如白雪的顏色,鋪天蓋地的哀喪之音摻雜著徐徐凋零的枯葉殘花,伴隨著鐘樓的嗡鳴聲和眾僧人口中的念念有詞,靈棺被送進了供奉皇室宗親的祠堂中,隨之,一群身著灰白色素服,落飾素顏的宮娥被眾僧人帶進祠堂中,叩跪上香,念經祈福。


  寺廟外,數萬名官兵撤離回皇宮,但整個護國寺卻被御林軍包圍的水泄不通,硃紅色的長槍紅穗在風中飄揚,威嚴無限。


  一輛馬車緩緩的從金陵城北離開,青色的垂簾和隨著馬車的顛簸晃動,馬夫甩起長鞭,在穿梭過金陵城大門之時,加快的速度,飛快的向北方飛奔而去……


  離開了崢嶸巍深的皇宮,軒燁國的當朝皇后已經駕薨,曾經擁有的一切,也在這樣的抉擇決定的最後一切,如數切斷,即便,是骨肉親情和兒女之私……


  雲傾坐在馬車內,原本華麗的金絲鳳鸞袍已經換了月白色的長裙,綉著銀色菱花的斗篷罩著她略顯纖弱的身體,嬌容略顯蒼白,平靜的眸子獃獃的隔簾相望,直到整個金陵城的一絲一毫都從眼底消失,才慢慢的收回目光。


  再次離開,她以為自己已經下定了決心,不會再有任何的改變,可是,卻沒有想到最終還是不舍的。她站在凌霄殿前,躊躇的等著凌燁軒,希望還能再見他一眼,想讓自己將那最後一眼永遠的銘記在心底,然後從此斬斷塵緣。可是,他卻似早已察覺了她的心思,竟是不願意出來相見,只是讓楊飛呆了一句話來:離別不相見,相見不離別。


  原來她在他的面前,心思已經那般的通透,他不願意滿足她這個最後見一面的願望,就是要逼著她記住這個遺憾,記住他,記住孩子和金陵的一切。離別之時,他不肯相見,但卻許諾,他日相見之時,就永遠都不會再離別。


  可是,他日相見之時應該是什麼時候?十年?十五年?還是二十年?


  小龍女等了楊過十六年,美貌依舊,不曾衰老半點,可是楊過卻已經是雙鬢斑白。可是這樣的神話或許作為旁觀之人不會覺得有多稀奇,可是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才知道什麼叫做苦痛。


  麟兒還太小,他不能如同凌燁軒那樣,在六歲的時候就已經有了深沉的心機和旁人無法洞悉的睿智,當年他的少年老成,是因為先帝耗盡了心力,卻始終百密一疏,再加上朝廷上的各方壓力和太后的咄咄相逼所致。所以,才能讓那個一個十歲的天子就可以有縝密的心思謀划算計,甚至在十六歲之時,就已經懂得布局設計,統馭天下。


  可是她的麟兒、洪兒和雲兒,卻是在太平盛世,四方朝賀的環境下成長的,即便現在沒有了母后,可是他們的父皇卻是一個足以令天下人都覺得震懾,不敢欺,亦不可欺的一代明君。所以他們的將來,是好是壞,她無從得知。


  馬車過了兩座城,駕馬的雷霆將行速緩了下來,在一片山林密集的地方跳下馬車,掀開帘子,喬裝之後的一臉蒼老鬍鬚讓他看起來像個佝僂的卻強壯的山野村夫,他看著雲傾失神的摸樣,道:「太陽快下山了,先休息吧,既然已經離開了皇城,就不必趕得那般急了」,說著,抬手攙扶雲傾下馬車。


  雲傾下了馬車,抬頭望著天空的猩紅雲彩劃下的赤紅,深吸了一口空氣,笑道:「是不該急,此刻懷疑我究竟是真死還是假死的人估計都已經趕到了金陵,既然來了,查不到真相他們決然不會善罷甘休,既然一定要面對,或早或晚,都沒有太大的區別」


  雷霆凝視著雲傾冷冽的眼神和涼薄的神色,忽的笑起來,道:「這才像你。」


  雲傾淡淡的看了雷霆一眼,紅唇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轉身走進了樹林中,那一身銀絲菱花紋繡的青花斗篷,在滿地枯黃落葉的林中,似陡增了一份生氣,裊裊纖細的身影如同幻谷仙塵,清麗脫俗。


  夜色降臨,墨布蒼穹,銀河點綴。安逸寂靜的樹林中出了篝火噼里啪啦的聲響外,還有山谷中的野獸吼鳴,貓頭鷹啼叫,聲音甚至滲人,令人毛骨悚然。但對於雲傾和雷霆在雲山上和游牧契丹中聽慣了狼嚎虎嘯的人來說,卻似找回了當初的心境,所以二人也只是相視一笑。


  雷霆搭建了兩個簡易帳篷,在雲傾的帳篷地上的鋪設了厚厚的駱駝皮毛,又罩了兩層上層繡花綢緞,將馬上的芙蓉色的暖被抱下來放在內側。


  一些準備就緒,為了怕山林中的野獸來襲,雷霆刻意在雲傾的帳篷周圍又燃了一處篝火,且撿了不少柴火,然後才走到她身側,坐下,從腰間提出一壺酒遞給她,道:「喝一杯吧,晚上好睡一些」


  雲傾不拒絕的接過,拔了塞子仰頭喝了兩口,辛辣的液體從喉間緩緩流淌而下,帶著幾分苦味。她秀眉微挑,道:「什麼怪味?」


  雷霆笑道:「臨行前怕你一路上睡不好,所以刻意求了皇上,請李太醫配了些能與酒溶解的安神益氣的藥丸,我算好了,我們這樣白天趕路,夜間休息的話,大概要一個多月才能到達雲山,所以我準備一個月的酒和葯,保管你到雲山的時候,百病全消,一路上無憂無愁」


  雲傾失笑,灼灼的篝火映著她嬌美的面容和琥珀色似寶石一般閃爍的眸子,她道:「你沒帶乾糧,光帶酒了?」


  「那是當然,我可是讓造馬車的在馬車後面多設了一個暗格來藏酒的,至於乾糧,我們就像以前出行任務一樣,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山谷,我就去打獵,有林子我就去抓鳥和野雞,有湖我就抓魚,若是到了大漠和塞外,我就射鷹和大雁,總之,不會讓你餓著」雷霆頗為自豪的說道,隨手抓起箭囊,對著雲傾搖了搖。


  雲傾聽了這話,不禁有些失神。以前,這個以前,回憶以來,所有的一切似乎就在昨天才發生過,可是一個轉身,卻已經過了二十年。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再回首已百年身』吧,人世坎坷,人生變數,命運無常……


  「你以前的確是包攬伙食的」雲傾輕輕的笑道,提起酒壺又喝了一口,隨後轉開話題道:「皇上怎麼同意你配這葯的?」


  雷霆凝視著雲傾,盯了片刻后才道:「他原本是不允許的,但是現在我是他唯一能夠相信的人,他不放心也不行,畢竟是為了你的身體,馬虎不得。」,說著,雷霆頓了一會,又道:「你保住軒燁江山,撇開那些不必要的戰禍,為天下人謀福,雲傾,古今第一賢后,你擔得起。可是,你所做的一切,只怕除了那幾個有心思的人和皇上之外,天下人都不會明白。皇上以你為誕下小公主而身子虛弱,感染風寒不治而亡為借口昭告天下,可是雲兒長大之後只怕要內疚了,而皇上也要承受這十幾年的分別之苦,也不知道將來……」


  雷霆說道這裡突然噤聲,沒有再說下去,而是擰眉失神了片刻,然後舉起酒囊就狂飲起來,眉宇之間似有解不開的憂愁,化不開的悲慟。


  來這個兩千年前的世界上走一遭,他們兩個幾乎都從曾經的無情冷血殺手,變成了有感情的,活生生的人。可是,他們曾經的殺戮、血腥和欠下的的債卻似不肯放過他們沾染了風霜,經歷了世俗炎涼的心,讓他們長生千年不死,卻要承受傷悲離別苦。


  「不知道將來還能不能再見。」雲傾接過了雷霆的話,她知道他想說什麼。其實她早就已經做好了再也不能相見的準備,即便,想來覺得可悲,或許真的到了那時再平靜的心也會疼痛,可是,畢竟要走過漫漫的兩千年歲月,何必還在乎人生旅途上的這麼一點疼痛?

  「你在意嗎?」雷霆望向雲傾,他已經打開了第二壺酒,猛灌了兩口,道:「如果在意的話,你可以藏身在他的寢宮內,不要出來被人看到即可,畢竟那樣還可以相伴,如今你遠走高飛,以後的事情,誰還能說得准呢。」


  雲傾一笑,道:「你以為當朝皇后駕薨只是一場鬧劇?名死而身還在?哼,從頒布皇榜到出殯雖然才半個月的時間,但相信那些要探知虛實的人都已經趕到了金陵,今日皇后棺槨送往護國寺,停放供奉,不過只是調虎離山,但是聰明的人肯定會發覺其中的蹊蹺,沒準,他們現在已經一路打聽,跟來了」


  雷霆並不驚訝,因為這一點他也早就想到了,而雲傾所謂的『聰明人』,也可能真的已經跟隨著他們的腳步趕來了。


  「你怕嗎?楚桓可不是一個好對付的角色」雷霆笑問。


  雲傾背依樹樁,仰頭看著天上的一輪圓月,還有八九日就是中秋了,可惜,她不能留下來陪著麟兒他們一起過節日。她的雲兒還那麼小,也不知道以後長大了,是否還能記得她母后的摸樣,還有洪兒,他會怨她這個撇開他們離開的母后嗎?

  「休息吧,我累了」雲傾淡淡的說道。這酒里的葯,的確有些效果,至少讓她的清醒的腦袋漸漸的變得迷糊,不能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她起身,緩緩的走到了自己的帳篷前,委身進入,整理了一下后,便睡了。


  皎潔的月光照耀在樹林中,潑灑銀色的破碎光點,幽幽的照耀著這片暫時寧靜的樹林中。雷霆半依著大樹,手提酒囊,動作狂放不羈,眉宇間儘是豪邁,他仰頭看著天空中被枝椏遮掩,似乎染上了無數裂痕的明月,舉起手中的酒,對天一敬,獨自喝得暢快。


  ……第二日清早,紅日籠罩樹林,山清水秀,薄霧清涼,卻襯托得這片黃葉枯枝的山野間更有一番深秋的別樣的意境。


  雷霆早早起身狩獵,將一大塊烤的脆嫩的肉用油紙包裹好,遞給雲傾,又舀了燒沸的茶水送到她手中,道:「我看過地圖了,今天不忙趕路,向前走十多里會有一處溪泉瀑布,景色極佳,我們到那裡休息,順便給你燉魚湯補補。」


  雲傾喝著開水,步出營帳,月白色的長裙在清晨的薄霧中更顯清麗脫俗,她看了一眼四周,道:「你昨天喝了大半夜的酒?」


  「恩,難得高興,終於又過上了天不拘兮,地不羈的生活,所有就多喝了幾杯」雷霆笑呵呵的道,的確像是很高興,可是似又在掩飾不易察覺的悲傷。


  天不拘兮,地不羈,心頭無喜亦無悲。


  卻因鍛煉通靈后,偏向人見覓是非。


  這是紅樓夢中,坡腳道人和癩頭和尚在為賈寶玉驅邪之時所說的話,但說在雷霆的口中,卻真的好似在比擬他們二人。失笑著搖頭,雲傾不想再去想那些前塵往事和身後的一路哀傷,幫著雷霆收拾完帳篷后,便上了馬車,繼續趕路。


  行了三五里地,出了山谷密林,在黃昏日落之前,終於趕到了雷霆所說的清淺溪谷,垂直瀑布。


  雲傾一下馬車,就覺得一陣水珠飛濺含霧一般撲面而來,仰頭一看,果真是有飛流直下三千尺的意境,腳下的溪泉激蕩起了一層薄薄得濃霧,四周的黑石也因為水流的常年衝擊異常的圓滑。


  「瀑布是江河無所投靠後的奇迹,所以奇迹往往生於絕境」雷霆系好馬,搭好帳篷便賣弄自己的那些小文采,搖頭晃腦的說道。


  雲傾扭頭朝他一笑,褪下了身上的斗篷,道:「今個兒我們比抓魚如何?」


  雷霆有些驚詫的看著雲傾,因為今日的雲傾看起來很有興緻,面色也很紅潤。但是,這樣好的氣色,雷霆卻不敢多看,因為她美得也許多看了一眼,他就會沉迷。


  「哪兒來的興緻?」雷霆好奇的問道,他漠然的收斂了自己的情緒,且在心裡念著『生死之交,無關風月』。


  可是半晌也沒有聽到雲傾的回答,他一扭頭,卻發現兩根瀑布旁側的樹林中的兩根翠竹咻的朝他飛來。雷霆一驚,凌空翻身躲過,抬腳提起,抓住了這兩根兄弟,雙足落地之時,瞪向雲傾,道:「想打架?」


  「我未必不是你的對手,別得意」雲傾不理會他地雷似的眼睛,從他手中奪過一根翠竹,將月白靴內的鳳麟匕首取出,將枝幹全部削去,也將兩頭斜著削尖,打磨光滑之後,輕盈的握在素手中,笑道:「抓魚羅。」


  雷霆見雲傾似突然變成了當初那個沉穩睿智,而無心無肺,似有情卻又冷冽的風馳,心頭一動,隨即哈哈哈的仰首大笑起來,將竹子啪的一聲戳在布滿鵝卵石的地上,隨後卻又如同壯士扼腕一般的搖頭,道:「我可是負責四人幫伙食的雷霆,想跟我比狩獵找吃的,哼,別說我欺負你」


  「誰贏誰輸還說不定呢」雲傾故意拉長聲音,絲毫不以為意。似乎根本不將雷霆這個強勁的對手放在眼裡,不過說實在的,他們四個人還從來都沒有比斗過,不過在組織中,最為出類拔萃的也就是他們兩個,無論是比武,還是比狠,比冷冽暴戾和無情。


  雷霆的自尊頓時受到了嚴重的打擊,他咬緊牙關,契丹人的血骨讓他原本高大寬厚的身材此刻更顯得威武慎人,他道:「輸了的今天燉魚湯」


  「贏得可以袖手旁觀,一直到雲山」雲傾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君子一言」雷霆咬牙切齒,這簡直是對他的羞辱。


  「駟馬難追」雲傾嘻嘻一笑,俏皮動人。


  雷霆微微失神,而雲傾已經提著竹竿一個凌空翻越,站在了溪泉中間的大黑石上,一身月白長裙隨風飄逸,如同九天仙女,無法飛舞,妙曼動人。她看著雷霆,琥珀色的眼底滿是笑意,隨後拿起竹子便在水中橫掃千軍一般的劃過,盪起水珠飛濺,袖中白綾咻的一聲飛出,拍打水面,瞬間有無數條魚飛起來。


  雷霆一見,先是一驚,隨即衝上前去搶魚。雲傾知道他的目的,提起竹竿飛起,啪啪啪的三聲,竹竿的削尖已經刺穿了三條魚,她白綾一收,將剩下魚收羅其中,全部扔到了岸上。


  雷霆四處找縫隙搶奪,卻只抓住兩條,他氣得橫眉豎眼,讓雲傾哈哈大笑起來,清脆的聲音灑於瀑布周邊的林子里。


  雷霆氣得臉色發青,他跳進溪水中,張望四周,隨後如同哪吒鬧海一般的用竹竿在裡面鬧翻了一番,兜起了幾條魚,憤憤不平的道:「不跟你比輕功,我腳踏實地」


  雲傾再次笑出來,走到了岸邊上幾乎捂著肚子直不起身來。鵝卵石上,二十幾條魚不停的甩尾啪打,濺起了不少泥水,沾在雲傾雪白的衣裙上。雷霆見雲傾笑得這般開心,搖了搖頭,隨後全身濕透的上來,道:「瞧你得瑟的,輸就輸,也算得上是普度眾生了」,說著,將岸上的魚都扔進了水中,又拿起竹竿上的那六七條,準備開膛破肚,刮鱗燉湯。


  天空中黑幕包裹蒼穹之時,雲傾正端著碗,一邊喝著新鮮美味的魚湯,一邊坐在帳篷內的軟毯上欣賞著天空中的皓月。再過幾日,它就該圓滿了,可是她這一生似乎都不曾好好的度過一個中秋,每一次都是月圓人不圓。


  想到中秋團圓,雲傾不禁也想起了遠在蘇杭,多年不曾見面的冷仲,和鮮少能夠碰到的冷戰天。冷仲已至古稀,冷婉兒本就是他的老來子,也不知道當他收到皇城的噩耗之時,當時的心境是如何的,雖然,她知道以冷仲的睿智,應該能夠猜測得出這其中的玄機,可是,卻畢竟代表著骨肉各方,天涯相鄰。


  喝完碗中的最後一口魚湯,雲傾縮回了自己的帳篷,懶散的支著腦袋凝視著天空的明月,神色恍惚。有時候幸福只是一種感覺,相聚了,就覺得溫暖,離別了,就覺得凄冷,而中秋這個日子,只會給團聚的人帶來的安慰,離別的人帶來傷感,僅此而已。


  雷霆盤坐在篝火前,提著烤熟的魚在鼻尖袖著,在感覺道身後似乎很久都沒有動靜時,他扭頭朝雲傾看去,隨之搖頭笑道:「這麼快就睡了,這可不像你啊,魚湯好喝吧,我烤了魚,我們對月當歌?」


  雲傾斜睇著雷霆那副痞樣,揶揄的道:「就是幾條魚,你翻來覆去就都想盡了辦法,這就好像以前我們說的,海南盛產椰子,所以不是椰子糖,就是椰子肉、椰子漿、椰子咖啡、椰子牛奶、椰肉薩拉。就這麼一個物件卻硬是要配上所有的東西,整出百來樣的產品。」


  雷霆聽明白了雲傾的奚落,卻毫不在乎,他拿著兩條魚走到她身邊,遞給她一條,又提了一壺酒來,朗聲道:「用一種食材,早就千萬種吃法,這才是真正厲害的人,別岔開話題,吃了魚,喝了酒,趕緊睡吧,你身子還沒有徹底康復,需要多休息。」


  雲傾翻身坐起,拿起魚,湊在鼻尖聞了聞,果然很香,她笑道:「手藝沒有退步」,說著,咬了一口,外焦內脆,肉味鮮美,滾燙的煙中滾動著誘人的香味。雷霆的手藝確實不錯,至少,這種味道和感覺跟記憶中的一樣。


  「那是當然,我沒有你那麼好命,出生時就在侯門將府之中,父為相,兄為將,雖然有很多事情不能如自己所願,但畢竟生在那樣的環境中,卻與你的心性十分相似。而我只是契丹部族家庭中的撲通孩子,生來就是為耶律氏族為奴為婢的,不過那倒是也適合我,草原廣闊,騎馬奔騰,肆意洒脫」雷霆邊喝酒,便隨意的說道。


  他吃完手中的烤魚,提著酒壺啪的丟在鵝卵石上,往冰涼的石頭上一躺,看著天空的皎月,道:「再過幾日就中秋了,月亮也慢慢的圓滿了,嘿,還記得我們以前在叢林諜戰的時候,匍匐在草叢裡三天三夜,那時也是在中秋節,我們為了打起精神,就開始接關於月亮的詩詞,那時我們三對一都沒有贏得過你」


  雲傾閉眸躺著,耳邊是瀑布川流不息的聲響,甚是悅耳舒坦,自己也覺得身心從來都不曾如此放鬆過。她淡淡一笑,道:「現在你也不會是我的對手,你身在胡人部落,從小受教的都是野蠻行徑,踏馬飛奔,可我卻出生在花柳繁華地,人間富貴鄉,從三歲開始就認千字,背詩詞了」


  「上天也算是厚待我們了,知道我不能出生在侯門公府,而你不能出生在草原大漠」雷霆笑嘻嘻的說道,隨之也閉上了雙眼,懶散而愉悅的聽著瀑布流水,感受明月清風。


  雲傾不語,緩緩的睡了。


  深夜,寂靜的森林中只聞瀑布飛濺,玉珠盪起,濃霧裊裊。


  雲傾沉沉的睡著,可是即便喝了藥酒,卻還是被一陣沉悶的震動驚醒。她睜開惺忪的雙眼,立刻翻坐起身,掀開帳篷的垂簾,但觸面便見到雷霆的探進來的緊繃面容,他抬手對她噓了一聲,側耳聽著不遠處的聲響,沉聲道:「起碼五個人,直向溪泉這邊奔來」


  「三更半夜在樹林中趕路?」雲傾挑起秀眉。


  雷霆不語,伏地側耳,隨之面色卻更為難看,他抬頭道:「好像還有另外一路人馬,大約也是三五個人,馬蹄聲緊促,直奔這裡而來。」


  雲傾起身走出帳篷,雷霆立刻去了一件斗篷裹在她的身上,道:「小心著涼」,雲傾點頭,與他相攜走到道路兩旁,借著月色看著蜿蜒崎嶇的山道上寂寞黑影顛簸直下。


  策馬嘶鳴,兩路人馬一前一後的飛奔到了瀑布前側的道路上,為首的人看到溪灘的卵石上有篝火帳篷及馬車,立刻勒住韁繩,其後三四個人察覺后,也立刻勒緊韁繩,馬蹄在空中騰舞,鼻內噴洒著白色的霧氣,慢慢的平復下來,卻在原地兜這圈子。


  雲傾看著那寂寞背著月光的模糊黑影,三四個身材高大魁梧,披裹著墨色斗篷,而另外一個雖然也罩著斗篷,身形卻略顯嬌小窈窕,髮髻也是女子,長發飛起,滿是英氣。雷霆不由分說的握拳,身形已經擋在了雲傾的面前,雙眼眯起,靜等著前方人的反應。


  「公子,這裡已經有人居住了,後面的人一直跟隨著,我們還是快些離開吧,免得招惹是非」一名男子低沉的聲音在道路上沉悶的響起,雲傾和雷霆立刻朝山間望去,只見那些人也放緩了馬速,慢慢的朝瀑布旁走來。


  因為站在帳篷后,瀑布飛濺的霧氣也很是濃郁,所以前方的人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兩個人。雲傾和雷霆對視一眼,打算如果他們沒有打算留下或者驚擾他們的可能性,便不加以計較,但就在他們打算各自悄然的回帳篷,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現時,卻聞一道女子嬌柔而冰冷的聲音:「哼,這裡有人住又如何?先讓奴婢為公子將這裡清理乾淨」


  雲傾暗驚,因為這道聲音竟然這般熟悉,但還沒有來得及分辨,只見銀光一閃,一道長劍便飛來,咔嚓一聲劃破了帳篷,劍刃刺進了內側的駱駝皮毛,直入卵石縫隙,劍柄卻還在空中咻咻的發出怪異而滲人的聲響。


  雷霆雙目陡沉,咬牙道:「來者不善」


  「公子,那裡有人」突然,一道驚詫的聲音劃破了只有瀑布流水的聲響,而那個女子也驚叫道:「劍落空了,帳篷里根本沒有人」


  說罷,已經有三名男子持劍圖仍空而來,雷霆立刻將雲傾拉到了瀑布邊緣的一塊平滑黑卵石旁,隨後提起地上的竹竿衝上前去,背著月光的三個男子看到雷霆,都大喝了一聲,便衝上了上千,瞬間,刀光劍影閃爍,四人已經顫抖在了一起。


  雷霆手持竹竿,但是卻比長矛更好用,他揮起竹竿鐺鐺鐺的連續擋過那三名男子的鋒利寒刃的彎刀,一個分騰空回馬槍,削尖的一頭刺穿在一名男子的脖頸。猩紅的血在月光下分辨不出的顏色,只聞噗的一聲,飛濺數米,那高大的黑衣身影便嗚咽倒下。


  「該死的,碰上夜煞了,這小子武功不賴」剩下的兩人都驚詫於雷霆的身手,紛紛後退,隨之叫道:「公子,是個難纏的對手」


  為首的男子沒有說話,但他一旁的女子卻冷聲一笑,道:「沒用的東西,這等小事還要稟報公子」,說罷,抽出腰間的長劍,蹬馬飛來,狂風穿梭在她的耳邊兩側,墨色斗篷隨風飛揚而起,長發散落,伴隨劍鋒聲響咻的穿來。


  雷霆咬牙,一個凌空旋身閃躲過那女子的攻擊,但那女子刺偏之後,長劍倒立入地,一個翻身半跪在黑色鵝卵石的地上,此刻,雲傾就站在她的身後,月光照耀下,瞬間分辨出了她的面容,竟是嵐罄,她側容依舊秀麗嬌俏,但是眉宇之間卻沒有當初的溫柔婉順,全身也罩這濃郁的殺氣,她目光幽冷的凝視著雷霆,猛的抽出長劍再刺上前。


  雷霆不認識嵐罄,所以絲毫不憐香惜玉,揮起竹竿撐在地上,魁梧的身影從她的頭上飛過,轉身就是一棒子打在她的後背上。沉悶的一聲響,可見力道之大,而嵐罄的身影則是僵了僵,隨之轉身,惱羞成怒的喝道:「該死的夜煞,我宰了你」


  雷霆冷笑,絲毫不以為意,卻不想不遠處另外一名守在為首男子身側的那名男子也拔劍而來,這下情況頓時扭轉,又變成了四對一,而這一男一女,武功遠遠比剛才的那兩個隨從要高深許多。四人圍成陣型,將雷霆包圍在中間,哥哥摩拳擦掌,手中長劍寒光閃爍。


  雲傾微微眯起雙眼,在那四個人動手之時,眉宇陡冷,快速的月上前去,從袖中抽出一條白綾沙沙的兩聲就包裹住那一男一女的腰身,在他們愣怔之時,躍起甩向一旁。


  那一男一女顯然沒有想到還有人暗襲,而雷霆則是趁機將身後的兩名男子竹尖穿心,一次解決。


  為首的男子顯然有些詫異這突來的變局,他低沉的聲音帶著威嚴沙啞:「住手」


  在地上站起來的一男一女甚是狼狽,卻咬著牙狠狠的瞪著站在雷霆身後的那抹月白色,如同仙子一般的嬌小少女。嵐罄吐了一口猩紅,嬌戾道:「公子,這兩個人身手不凡,還殺了我們人,絕對不能放過。」


  雲傾站在雷霆身後,冷冷的凝視著嵐罄,薄唇扯起一抹冷笑,剛才的那道聲音,就算不用想,她也知道應該是楚桓。果然如自己所料,軒燁國皇后冷婉兒一死,便引來了幾方勢力的注意,看他們的方向,應該是從金陵匆匆趕來,想必,護國寺的皇后棺槨已經被翻了個底朝天。


  楚桓沒有理會嵐罄的話,翻身下馬,慢慢的走到了帳篷前側,晨曦的光暈照耀在他的身上,如同天神一般威嚴,但卻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色,只聞他冷清低沉的道:「路過此地,驚擾兩位休息實屬不該,但卻不知道兩位是哪裡人氏,師出何門?」


  雷霆仰首冷笑,將竹竿砰的刺在卵石地上,豪言道:「這位公子客氣了,鄙人無門無派,只是一名山野村夫,本是契丹部落一員小將,但是卻因先王猝死而淪落中原,如今只想四海為家,無拘無束的暢遊天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過,你的這些屬下倒是真的是驚擾了我,若是沒事就將三具屍體一起帶走,老子沒空收拾,天也快亮了,老子還要睡個回籠覺」


  雲傾輕輕的笑,雷霆還不知道站在眼前的這個男子是北楚的王尊楚桓,但是憑藉他的警敏,必然感覺得出來這個人的氣勢不凡,所以他故意潑皮地痞一般的說話,打算讓這些人趕緊離開。


  可是天不從人願,楚桓還沒有開口,從山道上下來的另外三五個人卻緩緩的停下馬速,身形在月光下拉得老長,也依舊朦朧不清晰。


  楚桓等人也察覺了那些人已經趕到,雖然看不清他們的神色,但云傾卻能感覺得出他的神色應當很是緊繃。狹路相逢勇者勝,只是可惜今日又三路人馬對峙,卻不知道誰和誰才是狹路,總之,局勢決然不可以發展到他們兩路人馬對他們,否則,今日他們以寡敵眾,形勢不利。


  雷霆看著另外一批人馬,眉宇黜起,隨後偷偷的朝雲傾看了一眼,雲傾不語,卻給他一個靜觀其變的眼神,隨之目光也朝道路上的那批人看去。


  「四海為家,暢遊天地?」楚桓低沉一笑,那聲音如同沉鍾一般的撞擊在人的心頭,淡淡的道:「只怕今日你的美夢要破碎了,那一位,應該是你們契丹的分支,匈奴的新任首領」


  雲傾和雷霆都是一怔,二人對視了一眼。


  「匈奴的新任首領,那個漢人?」雷霆故意大聲說道,因為他認得孫恆初。


  果然,雷霆的聲音一嚷,前方的人都顯得震住,隨之,只聞一個男子粗獷的聲音扯起,罵罵咧咧的笑道:「他媽的,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頭,我們跑了大半個月,幾乎將金陵城都翻過來,沒有想到這個小子居然在這裡。」,說罷,就嚷道:「我說你這個契丹小子,都國破家亡了,還不帶著你後面的那個女人投靠咱們頭,快走吧,別耽擱。」


  雷霆先是一怔,但隨之似乎聽出了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他立刻咧嘴笑道:「原來是你這個叛徒,老子今日還以為會開天花,翹辮子呢,好在遇見你們」,說罷,握住了雲傾的道:「走吧,以前一個哥兒們」


  雲傾秀眉黜起,立刻低頭跟隨雷霆向前走,可是嵐罄卻冷哼一聲,突然擋在了雷霆的面前,嬌容冷笑,道:「想走,未變太過天真了,你殺了我們三個侍從,你以為你還能平安的離開嗎?」


  雲傾驀地望向楚桓,卻見楚桓神色不變,也不阻止嵐罄的舉動。目光微沉,看來他已經懷疑雷霆的身份了。


  雷霆冷睇嵐罄,道:「這位姑娘如此咄咄逼人,究竟想如何?」


  「要你的命」嵐罄狂傲的說道。


  雷霆目光一沉,握著雲傾的手緊了緊,冷沉道:「這位姑娘是打算要在下一命抵一命,還是故意要與匈奴為敵?」


  「哼,你當本姑娘是傻子,就你這等所謂的契丹敗寇,也值得匈奴人為你與北楚大動干戈?若是當真為了你動干戈,就說明你的身份遠遠不如你說的那般簡單,小子,本姑娘雖然不是你的對手,但是今日也決然不會讓你逃走」嵐罄冷笑,聲音十分尖銳。


  「楚王陛下是要與匈奴為敵嗎?」雷霆將目光轉到楚桓身上。


  楚桓不語,但嵐罄卻笑起來,她道:「我就說你不是什麼善類,既然已經知道了我們的身份,那麼就更不能放你走了」,說著,她揚聲道:「孫恆初,我家公子敬重你一個漢人登上匈奴首領的位置也不容易,所以不想與匈奴過多干戈,今日既然我們為了同一件事在軒燁國境內相遇,也算的上是緣分,但是緣分歸緣分,該清算的帳也該清算掉,這個契丹人殺了我家公子三名侍從,今日,我必要取他性命,如果你不插手的話,日後北楚和匈奴依舊隔線相望,各不侵犯,但是若是今日插手的話,那就別怪北楚不講道理」


  雷霆眉宇緊緊的黜起,深凝眼前的女子,厭惡之色在眼底洶湧,他握緊拳頭,準備應戰。而一旁,楚桓竟然不做聲,似乎已經默認了嵐罄的做法,更似乎,這個女子的所說的,也就代表了她主子的意思。


  匈奴那邊的人也個個怒氣衝天,卻沉默不語的怒瞪著這一邊,三派人劍拔弩張。


  「楚王氣量如虹,在南齊敗落之時,出手相助,贏得賢王美名,今日為何卻執意要與一個契丹的武夫計較?」在眾人屏息凝神之時,突然一道嬌柔的聲音緩緩的響起,使得眾人都為之一震。


  楚桓震驚的看著雷霆身後那抹隱約的月白色身影,而前方的孫恆初更是呆住,他勒緊韁繩,策馬上前,雖然月色朦朧,霧氣裊裊,看不清楚他們的面色眼神,但卻都能從剛才的那陡然的寂靜中感受到這些人的震驚和愣怔。


  持劍阻攔的雷霆的嵐罄亦是一樣,她手握長劍,震驚的看著雷霆,隨之忙不迭的後退了一步,喝道:「誰,出來。」


  楚桓凝視著雷霆身側的月白色嬌小身影,眼神漸漸的冷卻,隨即竟與孫恆初異口同聲的道:「你果然沒死?」


  雲傾無奈的嘆息了一聲,隨之冷笑凝聚唇邊,緩緩的從雷霆身後走出來,目光冷冽傲然的凝視著楚桓,雖然薄霧晨曦中面無不清,但卻能分明他冷沉犀利的眼神中所夾雜著震驚與沉痛。雲傾平靜的凝視他,淡淡的道:「前塵往事皆雲煙,軒燁國的皇后已經駕薨了,楚王殿下為何不放過一馬?」


  楚桓沉沉的凝視著雲傾,眼睛一眨不眨,似乎生怕一眨眼,雲傾就會如同著瀑布邊緣的薄霧一般消散在空氣中,再也難以尋找。「真的是你……」楚桓的聲音陡然沉痛沙啞,他突然十分認真的道:「軒燁國的皇后駕薨,可是雲傾卻還在,寡人要找的是雲傾,不是當朝皇后。」


  雲傾扯唇一笑,卻無比坦然,她緩緩的道:「是因為雲傾已經放下了所有的事情,所以當朝皇后才會死去,既然皇后已經不再了,這個世界上又怎麼會還有雲傾存在?陛下不必那般執著於名字,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雁過無痕,風過無形。」


  「你覺得你沒有在北楚留下任何痕迹嗎?」楚桓突然怒了,不復以往的溫潤如玉,彷彿頃刻之間變得有些猙獰,他上前一步,墨色長袍襯托他修長高大的身影,斗篷在深秋涼寒的風中掠起,俊美的容顏也頓時穿透幾重薄霧出現在雲傾的眼前。


  四目相對,他們似乎還是曾經的摸樣,只是楚桓的眉宇之間少了往日的溫潤,多了幾分睿智冷冽,而雲傾也斂去了往日的冷冽,滿身皆是平淡,一身月白色的長裙更是襯托的她清淡如月中的廣寒仙子,出塵而不是人間煙火。


  他們都變了,他在陰謀中周旋半生,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儲,而她,卻從當初攻於心計的少女,變成了淡漠如水的仙子。


  究竟是哪裡錯了?楚桓突然間眼底蓄積滿了怒氣,他俊容緊繃,怒氣異常,道:「為什麼,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這般的清淡?這樣的漠然?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不是相擁有自己的勢力和權力嗎?雲傾,如同金陵不是你的歸宿,你想要的,寡人可以給你……」


  雲傾深深的凝視著眼前的男子,突然釋然的一笑,終於明白了楚桓為何會千辛萬苦的跑來金陵,查尋她是否真的已經死了,原來,他以為她依舊如從前那般愛權力,所以才會假死離開,去建造自己的勢力。


  「我想要的,我可以靠自己去得到,可是,那些東西我都已經不想要了,我現在只想安靜平穩的過日子」雲傾說道,話語與此刻的人一般,雲淡風輕。


  楚桓面色森冷,目光如雪,不再說話,卻冷冷的凝視著雲傾。


  不遠處的孫恆初翻身下馬,跟隨其後的是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他信步走來,負手道:「本汗原本還以為,楚王這般勞師動眾,那位姑娘又是這般咄咄逼人,是因為這位姑娘願意跟隨楚王離開,而這個流落中原的契丹人也是無意中得罪了北楚的哪位權貴,卻不想,原來只是北楚強人所難。」


  嵐罄一怔,猛的瞪向孫恆初,眼神陰毒,但是孫恆初卻視而不見的走到雷霆和雲傾身前,道:「我送你們回雲山吧,或許,在你們回雲山之前,先去匈奴作客?」


  「可汗還真是好客,也不看這些究竟是什麼人,也敢往匈奴帶,可是要當心有人謀權易主」嵐罄冷冷的說道,一雙美目又向雲傾掃了幾眼,甚是不屑,眉宇之間也是戾氣頗重。這個人,似乎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嫣然巧笑的女子,而是一個狠毒決然的殺手。


  四年了,曾經相識的人都經歷了幾重苦楚,楚桓如是,孫恆初如是,雷霆和嵐罄必然也是一樣。


  「這個就不用嵐護衛擔憂了,畢竟這只是匈奴和契丹的事情」孫恆初朝雷霆看了一眼,示意他帶著雲傾跟自己離開。


  雷霆會意,也不想多惹是非,拉著雲傾便上前走,但是嵐罄卻持劍一橫,再次將二人阻攔下來,她神色極為傲然的道:「這個契丹人,可汗如果想要,就帶走,可是這個女人,卻是我們陛下的故友,必然跟隨我們回北楚」


  孫恆初面色從容,卻冷笑道:「若論起故人,這位姑娘自小就與本汗在一起,無論怎麼說,也不該跟只有數面之緣的走,再者,嵐護衛這樣的架勢,若是有人願意跟你走,倒是奇了」,說罷,轉眸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楚桓,道:「難道這就是北楚的待客之?」


  雷霆雙手抱胸,冷冷的道:「可不是嗎?在軒燁國境內濫殺無辜,行兇作惡,簡直荒唐之極。可汗不知道,我們在這裡支了帳篷休息,這位姑娘一來,就想佔領此地,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便用劍刺穿了我們的帳篷,欲要將我們都殺了,若是我不從可汗口中知道這幾位是北楚的王儲宗親,我還以為是遇上了比山賊更邪門的玩意」


  「你」嵐罄怒極上前,欲要揮劍,卻被楚桓一聲厲喝阻止。


  雲傾神色依舊淡漠,似乎根本不願意參與這件事,她目光直視淡然的掃過眼前的眾人,而後對雷霆淡淡的道:「既然可汗有如此誠意,你又是契丹的人,不如就先去匈奴吧,我也有十幾年不曾與可汗相聚了,也想敘敘舊」


  雷霆低頭道:「是」


  楚桓的面色鐵青,而雲傾則是無視於嵐罄,緩步上前。


  嵐罄看著雲傾的淡然神色,突然眼神一閃,咻的把劍揮來,在眾人來不及反應之時,劍鋒已經觸及雲傾的脖頸。


  琥珀色的眸子一沉,素手猛的扣住劍鋒,閃光在月下寒光凜冽,照在雲傾的眼眸之間,她抬眼看著嵐罄臉上的瞬間劃過的猙獰神色,目光冷銳,笑道:「嵐罄姑娘想殺我?」


  「嵐罄,不得放肆」楚桓喝道。


  嵐罄震驚的看了楚桓一眼,手中的長劍有收回的架勢,可是她一動,目光陡然又對上了雲傾,眼底的恨意,不甘和嫉妒頓時洶湧而至,她紅唇一抿,突然用力的抽離長劍。


  雲傾雙手夾住長劍,讓嵐罄無法動彈,她黜眉瞪向她。雲傾從容一笑,但眼底卻已經滿是冷意,可見她的平和與耐性都已經消失殆盡了。


  猛的甩下手中的劍刃,讓嵐罄猛的後退了兩步,她抬起下顎,看著東方破曉的紅光,淡淡的道:「天亮了,我們走吧」


  雷霆與她相攜走到孫恆初的面前,四目相對,相顧無言,不過這時,雲傾才看清楚孫恆初身側的那名女子。那名女子身材高挑窈窕,頭戴小貂皮包裹的綉蝴蝶和吉祥花草的帽子,帽子后側系著一條紅綢垂明黃瓔珞的絲帶,兩側垂著無數小辮子,一雙美目盼顧,身著匈奴的及膝滾金邊的短袍,下面一對豹皮小靴。


  那女子直勾勾的盯著雲傾和雷霆,眼神不時的掃視,然後便做出了一個十分有趣動作——帶著碧玉戒指,持著馬鞭的雙手緊緊的扣住了孫恆初的胳膊,停頓在雲傾面容上的眼神也分外的警惕和嫉妒,甚至,還帶著一絲驚艷和震驚。


  雷霆見那女子如此,已經知道這人必然就是義渠烈的親妹妹,孫恆初的妻子。他轉頭望向身側的雲傾,見雲傾但笑不語,便開口道:「這位便是可汗夫人吧」


  孫恆初凝視著雲傾半晌,沉默的點了點頭。


  「走吧」孫恆初淡淡的說道,卻沒有掙扎一旁女子的糾纏牽扯,但是面無表情的神色,卻讓一旁的女子不敢放肆,只能默然的跟隨。


  「站住」幾人已經動身,身後卻傳來楚桓冷清低沉的聲音。


  孫恆初眾人回頭,只見楚桓面色略顯蒼白,目光如炬的凝視著雲傾,眼底隱匿洶湧著無數複雜的情緒,少許,他聲音顯得十分壓抑的道:「你真的打算就這樣離開軒燁國嗎?你不怕皇上知道這件事,也不怕北楚從此與匈奴為敵,不在對軒燁國聽之任之嗎?」


  眾人都怔住,雷霆的面色沉重,楚桓身側的嵐罄面露驚詫,隨之眼底的憤怒,恨意頓時顯現。


  孫恆初的下顎緊繃,他冷冷的回睇楚桓,剛欲開口,雲傾卻道:「楚王乃是北楚的賢王,若是為了一個女子如此,難道不怕天下人嘲笑嗎?」,說著,轉身望向她,神色平靜:「滿目山河空念遠,何不憐取眼前人?」


  隨後,不顧及楚桓的震驚和嵐罄錯愕,緩緩的走向馬車。


  「那你呢?為了他生養了三個孩子,為何還要離開?你這樣算什麼?如果你覺得他是空念遠的人,又為何不願意憐取眼前人?」楚桓突然怒吼。


  「他與我,心意相通,不勞煩楚王憂心」雲傾淡淡的說道,隨後在雷霆的攙扶下上了馬車。青布垂簾落下,遮掩去了如同仙塵一般的月白身影,彷彿,剛才那女子從來都不曾出現過。


  嵐罄冷瞪著雲傾消失的身影,嬌容含怒,她望向楚桓,欲要說什麼,可在看到楚桓面色冷清緊繃之時,卻噤聲不語,可是眼底的恨意卻更深。


  孫恆初和匈奴的其他幾人也紛紛翻身上馬,雷霆收拾了帳篷里的東西后,跳上馬車駕馬。孫恆初冷瞥了一眼孫恆初和嵐罄,低沉道:「楚王陛下,本汗先走一步了,你們……。請自便吧」,說罷,勒緊韁繩,率領了身後的數人策馬上路。


  這一路上,依舊是走走停停,孫恆初對於雷霆晝行夜歇的作風也沒有任何異議,只是順應著他所安排的時間。


  十天之後,他們停在了軒燁國的邊境草原上。一下馬車,四處涼風肆意,雷霆攙扶雲傾走到草地上,孫恆初也跳下馬,眾人朝身後一看,卻都沒有說話。因為,楚桓的車輛在這十日里一直都跟其後,這裡休息,他們也停車駐紮,這裡啟程,他們也收拾跟隨,但是卻還是保持了百米的距離。


  孫恆初身側的少女一下馬車就黏糊在身側,時刻跟隨,對雲傾的警惕雖然少了,而是看著自己丈夫對另外一個女人殷勤如斯,卻還是很不舒服,可是這位土生土長的匈奴公主卻沒有任何的脾性,只是一味的黏糊而已,所以也讓人覺得好笑的同時,不覺又從她高挑的身上找到了幾分中原女子少有的羞澀和可人。


  孫恆初對自己的這個妻子從不多話,但是小公主卻如同中原的嬌柔女子一般前前後後的殷勤侍候,端茶遞水,燒烤食物,甚至彎弓涉獵都極具特色,就如此刻,她一見孫恆初要和雲傾講話,就立刻命令身後的隨從將攜帶的桌凳搬來,擺放在草原上最平坦的地方,然後自己便就在一旁生火煮茶。


  雲傾坐在凳子上,呼吸著大草原上的空氣,夕陽餘暉映在身上,顯得格外的溫暖,卻又失落。因為這個地方,是苗疆的邊界,當初,凌燁軒就是在這裡駐紮,后中了苗疆公主蓄謀已久得蠱毒。四五年了,以為自己已經將這些紛擾的事情都忘卻了,可是重新踏上這片草原的時候,卻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記得清楚到,知道自己腳下的土地在那時,是什麼位置。


  小公主奉茶上前,用的是中原特有的紫砂壺,每一隻杯子和壺身還雕著精緻的梅花,雲傾接過,看了一眼,淺淺一笑,道:「這應該是你的習慣吧」。


  抬眼望向孫恆初,將杯子遞到唇邊輕抿了一口,笑道:「雨前龍井」


  「是你小時候喜歡的茶」孫恆初執起杯子也喝了一口。一旁奉茶的小公主聽了雲傾和孫恆初的對話,素手顫了一下,一雙美目在他們只見流轉片刻,隨後轉身,有些悍然的對侍從道:「來人,取一個金絲菱花軟墊來」


  雲傾看著孫恆初眼底滿是笑意,因為他還記得自己曾經的喜好,甚至將她的喜歡都變成了自己的喜好,但卻更笑這位匈奴公主的韌性。若是一般的中原女子,聽見自己的丈夫和別人說這般曖昧不清的話,只怕早已一哭二鬧,而匈奴的女子,也會甩鞭子,發脾氣。


  可是這位小公主卻選擇承受,但卻要一直依靠著自己的丈夫,似乎這樣就可以將他看緊了,而那高傲的挑起下顎,有些挑戰似的眼神也更是嬌憨可人。


  侍從將墊子取來,小公主當真落座在孫恆初的旁側,雲傾笑著搖頭,而孫恆側卻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會以雲傾的笑,但眼底卻有幾分無奈。不過以孫恆初的冷清的性子,他能對一個女子如此,足見他的責任和擔當。


  「公主芳齡幾何?」這是雲傾這十日來,第一次對這個小公主說話。看她的年紀,應該比自己還小一些,可是在那樣的冰天雪地中生存,艱苦的環境卻早就了她們早熟的摸樣。


  小公主見雲傾跟自己說話,顯得很是驚訝,但隨之十分傲然的道:「本公主已經十七了,我聽說皇後娘娘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誕下了二皇子。」


  果然是伶牙利嘴,要麼不說話,要說話就是點到重點。站在一旁的雷霆看到這一幕,不禁扭過頭去偷笑,而孫恆初則是無奈的再次搖頭。


  「是啊,我現在已經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如今離開了他們,真是怪想念的,也不知道已經長大懂事的麟兒,是否會想念我,還有牙牙學語的洪兒,是否還會調皮……」說道麟兒、洪兒和雲兒,雲傾神色有些痴然,這三個都是字跡的親骨肉,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如果不是因為風霜相逼,她真的願意放棄一切與他們在一起。


  可是,世事就是如此,從不圓滿。而且就算沒有局勢的險峻,她這不老不死的摸樣,想必在將來也會讓世人覺得恐懼,所以,她只能當斷則斷。


  小公主眨著眼睛凝視雲傾,在感覺雲傾似乎不是撒謊之時,疑惑的道:「既然皇后這樣的捨不得,為何還要執意離開皇宮呢?是皇上對你不好,還是因為別的原因?」說著,竟突然轉頭看了看孫恆初,猛的拽住了他的胳膊,險些將他手中的茶碗打翻,笑道:「如果是皇上對你不好,但是只要你喜歡,就像我一樣,每天跟著他,我哥哥說,只要這樣,大汗遲早會喜歡我的。」


  孫恆初含在口中的茶水差點噴了出來,也不知道是臉紅還是被嗆住了,他握拳低咳,耳根發紅,額頭可冒出了細汗。小公主看到孫恆初這樣,嚇得小臉都蒼白起來,趕緊從袖子里抽出絲帕,跪在軟墊上給他擦拭,邊拍著他的後背,道:「大汗這是怎麼了,大汗……」


  雲傾噗的一聲笑出來,而雷霆則是好不遮掩的捧腹大笑,眼淚幾乎都要掉下來。小公主見他們二人在笑,而孫恆初的面色則是更紅,十分惱怒的起身跺腳,道:「我看你們都是大汗的重要朋友和客人才以禮相待,沒有想到你們現在竟然這樣的幸災樂禍,你們,你們還笑?」


  雲傾止住了笑,卻還是忍俊不住的對孫恆初道:「初哥哥還真是好福氣,居然娶了這麼一位體貼的夫人,看來婉兒也該放心了」


  原本跋扈兇悍的小公主聽雲傾這麼一說,小臉頓時紅了起來,羞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是十分彆扭的拍著孫恆初的後背,焦急的秀眉都攏在了一起。孫恆初停下了咳嗽,卻有些不好意思看雲傾和雷霆帶笑的眼,起身便道:「我去看看帳篷搭建得如何了」


  「等等,等等我……」小公主一見孫恆初離開,忙不迭的跟上。


  「哈哈哈……」看著孫恆初狼狽而逃,朗聲大笑起來,他腳步都有些發軟的走到雲傾身側,語無倫次的道:「呵,上次在匈奴看見那小子,威嚴無限,還以為真是個冷血的冰塊,沒有想到居然也這麼招架不住女人的糾纏,不過這個小公主倒是的確有意思,想來,若非這樣的性子,還未必能纏得住孫恆初。」


  「這就叫一物降一物」雲傾淡淡的笑著,然後道:「我們也去看看帳篷吧,顛簸了一天,有些累了。」


  雷霆點頭,可是二人腳步剛一轉,就看到了離他們數百米的地方搭建的白色大帳篷前的隨風肆意飄蕩的墨色身影。楚桓冷然的凝視著他們這裡的歡聲笑語,面色沉凝,眼底喜怒不辨,但卻令人感覺道陰沉不定。


  雲傾深吸了一口氣,雷霆的眉宇也擰了擰,笑道:「這個人還真是有意思,跟了我們十多天了,也不知道心裡究竟打什麼主意。明日出了軒燁國的邊關,就到荒涼的運河了,沒準這幫人會所有行動」


  雷霆雙手抱懷,有些懶散的看著楚桓和他身後的嵐罄,又冷哼了一聲,道:「楚桓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起碼也是一國之君,應該不會做出有損賢王之名的事情,畢竟楚國的兵力再強大,若是同時得罪了匈奴和軒燁國,只能是死局,但是……那個叫嵐罄的女人可就不一定了,我能感覺得出來,她對你可是恨怒交加。」


  「受情愛所苦的人,通常如此,放心,她不是我的對手」雲傾冷冷一笑,轉身,和雷霆一同走向了正在搭建的帳篷的幾名契丹人那裡,與他們說了幾句話,便坐在帳篷里休息。


  雷霆將馬車內的褥子等物都捧出來,為雲傾鋪設好,便懶散的躺在草地上,仰望著星空,呼吸著這所謂自由的空氣,盡情的享受這難得的悠閑和豁達。


  夜色寂深,繁星錦簇,黑幕蒼穹中間,懸挂著一彎明月,完整無缺。


  今夜,是十六了,月亮分外圓滿,根本連一點的缺陷都沒有。


  金陵,巍巍森嚴的皇宮中,金碧輝煌,繁星籠罩在紅牆金瓦之上,反射出朦朧的光暈。冷清戚戚的大殿前,猩紅的長毯上,金絲菱花閃爍著華貴,冷清的月光幽然灑照,灑落了殿前的寂寥身影上。


  凌燁軒站在殿前,剛毅的眉宇微微的黜起,凝視天邊的圓月,眉宇之間儘是相思和苦澀,身後,麟兒帶著弟弟妹妹玩耍的笑聲都不能打破這一刻的他內心的孤苦。


  「父皇,父皇……」麟兒邁著小腿噴跑過來,一身合身的墨色蟒袍襯著圓嘟嘟,卻顯得有些俊朗的小臉,小手拽著凌燁軒的長袍龍擺,仰著頭,稚嫩的聲音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道:「父皇,今天已經十六了,母后已經到她想去的雲山了嗎?」


  凌燁軒俯首凝視自己的兒子,心底一疼,蹲下身子,雙手叩在麟兒的雙肩上,低沉的道:「是啊,麟兒的母后已經去了雲山之巔了,她現在看到的月亮應該比這裡更大更圓一些,你母后自由了,她現在應該很開心。」


  麟兒看著自己的父皇眼眶微紅,小臉糾結起來,張開雙臂抱住凌燁軒的脖子,道:「父皇不哭,母後走了,還有麟兒,還有洪兒和雲兒,嬤嬤們說,小妹妹長得可像母后了,她以後一定會好好孝順父皇的,麟兒也會的。」


  凌燁軒的神色一震,驀地閉上了雙眼,但是眼角的冰冷和晶瑩還是滑落了下來,他緊緊的抱住麟兒。現在,就只剩下他和他們的孩子了,婉兒,婉兒啊……


  夜色濃郁時,雷霆提著酒壺和烤熟的肉走過來,在她的帳篷前面生了篝火,將東西遞給她,道:「吃完了就早點睡,我們明天也早點出發,我越看北楚的那群人,越覺得不舒坦,特別是那個瘋女人,所以和孫恆初商量了,早走早安心,過了大運河,路過商隊時,就不怕他們了,因為北楚的邊界有兩萬匈奴士兵候著。」


  雲傾接過酒,拔了塞子喝了一口,卻沒有回答雷霆的話,而是幽沉的看著天上的明月。


  「怎麼了?」雷霆疑惑的看著雲傾。


  「沒什麼,只是在想,不知道他和孩子們是否安好,今天已經十六了,這裡的月亮和金陵的月亮,不知道是哪一個更圓一些。」


  雷霆神色黯然,他也看著天上的月亮,隨之卻打趣道:「肯定會安好的,他們可是這天下最尊貴的人,只是,除了榮華富貴之外,他們似乎也什麼都沒有了,因為你離開了」,雲傾,應該算的上那冰冷的皇宮中唯一的暖色吧,至少在凌燁軒的心裏面是這樣。


  「是啊,自古帝王,其實除了至尊至貴和榮華之外,似乎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年老之後,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只是一個太監而已,太子皇子,都不能侍奉左右,我的雲兒,將來也是要嫁為人妻,不可能長久的陪伴他」雲傾淡淡的說道,隨後猛灌了一口酒。


  雷霆黜眉凝視雲傾,奪過她手中的酒壺,道:「今天不準喝了,早些睡吧,明天還要趕路。」


  雲傾起身奪回了酒壺,道:「今個兒我心情好,想多喝一點,你也陪我喝。」


  雷霆想搶回酒壺,可是雲傾卻閃躲的不著痕迹,幾番無果之下,雷霆只好作罷,嘆息道:「那你沒辦法,好,今天我就陪你喝酒」,說罷,從身後提出一壇酒,接了紅蓋,揚起就灌了幾大口。


  「爽快」雲傾大笑,與他一同喝酒。


  一個多時辰后,雷霆看著趴在帳篷內,面色紅潤,睡得香甜的女子,不禁搖頭失笑。這個丫頭今天晚上喝了般壇酒,也就算的上是盡興了,可是卻也將他這個享有千杯不醉的人給灌得有些暈乎。


  為雲傾整理好帳篷,雷霆搖搖晃晃的站起身,提著酒壺向自己的帳篷走去,可是眼神恍惚之時,突然發現眼前銀光一閃,劍鋒在耳邊長嘯。


  雷霆一個激靈,掄起酒壺向前方砸去,自己一個翻身躲過襲擊。


  酒壺在空中炸開,啪的一聲巨響,驚起了周遭的人,雲傾驀地睜開雙眼,掀開帳篷躍出,只見不遠處一抹墨色夜行衣從空中閃過,長劍在月下劃破長空,一抹緊緻的窈窕身影持劍刺向雷霆。


  雲傾雙眼眯起,一個凌空翻身,抓起地上的酒壺鄭上前去,那抹身影長劍未能刺下,看到酒壺,掄起長劍揮去,鐺的一聲,酒壺破裂,但是碎片卻從那人的臉頰上擦過,頓時面罩和一頭長發在風中呼的一聲甩起,露出了精緻嬌美卻又顯得有些猙獰的面孔——是嵐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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