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夜刺
夜色濃郁,漆黑的星空因為塞外的繁星點綴,漸漸變成了銀灰色,四周漸漸升起一層寒霧,縈繞就地紮營的軍隊。
華麗的明黃色大營帳中,牛角燈的燈光昏暗,寬大的空間內,那一張並不寬大的床上,凌燁軒躺在上面熟睡。其實所謂的熟睡就是被雲傾劈了一掌,昏厥過去而已,但是也可能是他本身就已經很累了,竟然到了二更天的時候還沒有醒來的跡象。
楊飛和龐炎守在大帳兩側,兩雙眼睛緊緊的盯著雲傾,彷彿生怕他們一眨眼,她就會對他們的主子如何一般。而雲傾只是淡漠的跪坐在床前的一張羊裘墊上,微黜秀眉思緒著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在這片空地上將皇帝劈昏之後,就被楊飛和龐炎的隨後趕來的黑衣探衛和禁衛軍包圍了,若是以前,或許雲傾還有幾分能力衝破,但是偏偏凌燁軒昏迷在自己的馬背上,如果他將皇帝扔下去自己逃離的話,只怕會引起眾怒,萬一逃不掉,後果難以設想,且不說皇帝醒來之後會如何處理她,就算是龐炎也不會放過她。
所以,權衡之下,她還是留在了軍營中,因為這樣,起碼生命不會有危險,並且耶律南宮未必敢闖軒燁國的軍營。
不多時,兩名士兵提著熱水走進大帳,雲傾聞到那溫熱而散發著葯香氣息時,秀眉一動,轉眸望向龐炎和楊飛,而他們二人則也凝視著她,眼底陰沉而冰冷,看得出來他們並不歡迎她這個不速之客,但是因為皇帝知道她已經出現,所以不要將她送走,否則,或許這兩個人會毫不猶豫的殺了她。
「這是淮王殿下在皇上臨行前,特意讓我二人留下,讓楚王宮的太醫研製的藥粉,也因為這幾包藥粉,皇上差點受刺」龐炎有些咬牙切齒的說道。他們自所以在那麼長時間后才趕到,就是因為那該死的楚桓為了幾包葯而耽擱的時辰,今日的一幕,他現在想起來還后怕。
楊飛知道龐炎的脾氣,他上前用力拍了拍他寬厚的肩膀,在帳外又走來幾名士兵,提著大大小小華貴的箱子走進之時,道:「我們先出去吧,讓皇後娘娘沐浴更衣,皇上醒了,見到娘娘回來了,必然會高興的。」,說罷,扯著不甘願的龐炎就出了大帳,卻守在帳外。
沐浴更衣?雲傾眸光微動,隨後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略帶殘破的衣裳,又望了一眼床榻上即便睡熟了,卻依舊黜緊眉宇的男子,抬手輕觸自己的雙膝,手指按下,又傳來一陣陣刺痛,於是她便起身,向水桶走去。
微暖的熱氣散發著氤氳,裊裊的環繞在整個大帳內,雲傾出浴,一頭散落的長發滴著晶瑩的水珠,點點的滴落在雪白的腳裸上,散開一朵朵梅花。委身,從那些大大小小的箱子內找出了一件最為淡素的芙蓉色長裙,前側是綉著嬌艷牡丹的抹胸,嫣粉的色澤柔和的映襯著她雪白如凝脂一般的肌膚,誘惑嫵媚。
突然,身後一道灼熱的目光射來,雲傾的身子僵了僵,眼睛眨了一下,隨後不動聲色的抬起素手將纖腰上的綢帶繫上,而後轉身,淡淡的道:「醒了?」
床榻上,凌燁軒已經醒來,他目光炙熱而深沉的凝視著雲傾,在看到她回首時,眼底劃過一絲濃烈的情緒,但隨後又閉上了雙眼,彷彿不願意再見到她一般,聲音還帶著剛睡醒的沙啞:「既然已經走了,為什麼還要出現?」
她給他定下了三年之約,他甚至已經做好了孤獨和承受寂寞的準備,可是她為什麼還要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讓他原本已經狠狠壓下的思念和痛苦瞬間又溢上了咽喉,吞不下,吐不出,只能梗在心間里。
雲傾垂下了眼睫,她,的確是不該出現在他面前的,但是事情就是如此的巧合。
「只要你一聲令下,讓龐炎和楊飛撤離看守,我可以立刻就走」雲傾面無表情的說道,可是,在話吐出的那一刻,雲傾又覺得自己太過直接了。
凌燁軒的身子一僵,寬厚的肩膀如同被什麼定住了一般,他倨傲的下顎緊緊的綳起,他驀地睜開雙目,已是怒火衝天,略帶赤紅的眸子深深的凝視著雲傾,那裡摻雜著傷痛,憤恨,和說不出的交雜。他撐起身子,聲音幾乎因為雲傾剛才的那些話而發抖:「既然這麼想飛走,就不用管朕的死活,要離開就走得遠遠的,別讓朕再看見你,也別讓朕再想起你……」
真的恨她了吧,雲傾心頭有一種悲涼慢慢的流淌,是的,他是該恨她的,因為她自始自終都是一個自私自利,不顧所有人感受的女人。垂眸,雲傾轉身便向營帳外走去。
凌燁軒見雲傾決然的身影,心口猛的一疼,喉間幾乎翻滾上一絲腥甜,他簌的一聲掀開被褥,怒道:「冷婉兒,你敢走……」,她居然真的走了,她居然還是這樣的絕情……
雲傾聽到了凌燁軒的聲音,雙腿突然不聽使喚的如要逃離的加快的速度,身後一陣冷風飛來,她的肩膀被一隻溫暖的大手,扣住,她秀眉黜起,想掙脫,但是大帳外卻在這個時候突然響起一陣騷動。
「護駕,護駕……」楊飛的聲音在這寧靜的夜幕中突然響起,帶著急促和怒吼。
雲傾怔住,但凌燁軒卻似乎對外的一切毫無所聞一般的將她嬌小的身子緊緊的擁住,帶著怒恨的粗魯扳過,扣住她的手腕高舉,俊容陰沉緊繃的道:「你以為朕是什麼?在你高興時招惹一下,你不高興時就可以隨時丟棄的玩偶嗎?冷婉兒,你知道朕現在有多恨你……」
恨……一個窒息的字眼,雖然雲傾做好的心理準備,明白他是恨自己的,但是在聽到這個字時,身體還是控制不住的搖晃了一下,她對上他深邃怒駭的眸子,一時間竟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營長外的打鬥聲越來越清晰,甚至伴隨著一個粗獷聲音的怒吼。這個聲音雲傾是熟悉的,是耶律南宮和蕭戎。
她的身體僵住,眼神也有瞬間的混亂,她知道耶律南宮決然不會善罷甘休,但是卻不曾想到這個男人還當真敢闖軒燁大軍的軍營。他能來這裡,說明樹林中的齊軍已經全部被殺了。
雲傾細微的情緒沒能逃過凌燁軒的雙眼,他眼底一沉,在一陣風之勢飛穿而來的時候,猛的扣住她的腰身,兩個旋轉將她帶到了床榻前,隨後一雙威嚴冷峻的眸子凝視著似狂風一般掀開營帳,出現在大帳內的高大黑衣男子。
俊美而妖冶氣息頓時隨風一般吹進了營帳,那男子滿身狂怒和粗獷,一把軟劍握在沾染著血跡的手上,深邃的眸子對上了凌燁軒,隨後在看到他身後的雲傾時,目光微動,閃過無數複雜的情緒,而後他緩緩的向她伸出一隻手,低啞的聲音道:「過來……」
雲傾一驚,卻不是因為耶律南宮的話,而是凌燁軒緊扣自己手腕突然加大了力道,她痛呼了一聲。而這一聲卻讓耶律南宮全身上下都如同布滿了毛刺一般,他目光陡然狠戾,陰沉的道:「堂堂統轄四方的霸主,居然如此對待一個女人,皇上不覺得可恥嗎?將她給我……」
凌燁軒冷冷的瞪著耶律南宮,額前的青筋幾乎暴出,但是少許后,他竟突然昂首大笑起來,隨後猛的將雲傾扯到了自己的面前,緊緊的扣住了她纖細的腰身,捏住她精巧的下顎,沙啞而陰沉的道:「皇后好本事啊,在北楚惹了楚桓,現在還沒有離開朕幾天,剛離開楚國的邊塞,就又惹上了契丹的太子。皇后,朕不是跟你說過,不可以玩弄別人的感情么?如果別人當真了,收不回情感,豈不是要惹禍了?」
雲傾的面色陡然一沉,目光也微露驚駭。
「你說什麼?」耶律南宮怒吼出聲,手中的長劍也因為顫抖而簌簌的發生響聲。
凌燁軒的臂彎緊緊的禁錮著雲傾的纖弱的額腰身,冷笑道:「南宮太子的口味倒是不小,居然看上了朕的頑劣俏皮的皇后。可惜啊,朕的這個皇後年紀尚小,因被朕寵壞了,所以有些無法無天,不知道究竟在哪裡遇見了南宮太子,又給朕惹了點麻煩。」
耶律南宮的身猛的僵住了,不敢置信的望著一身芙蓉色長裙,長發上甚至還滴著點點水珠,妖嬈得如同一隻嬌小嫵媚妖精一般的雲傾,她依偎在凌燁軒的懷中,他們的相擁的摸樣就似一對璧人,怎麼看都那樣的般配。
原來她就是軒燁國傳聞中的妖孽皇后冷婉兒,天下第一元帥冷戰天的親妹妹。
可是,這怎麼可能……怎麼會……
雲傾被凌燁軒緊緊的抱著,嬌小的身體緊貼著他緊繃的胸膛,雙眸對上他駭怒的漆黑雙瞳。她秀眉微動,想掙扎,但是凌燁軒卻陰沉道:「皇后,你是否也該向南宮太子說清楚你的身份呢?」,說罷,用力將雲傾的頭轉向了耶律南宮。
耶律南宮緊繃的站在帳門外,蕭戎和楊飛等人打鬥的聲音劃破了這夜的平靜,但是他們都似乎沒有察覺。突然,大帳的一角如被狂風掀起,龐炎持劍躍進來,對著耶律南宮就攻擊。
耶律南宮目光一沉,提起長劍與龐炎打鬥起來,不多時,整個大帳都已經被士兵包圍住,蕭戎也與楊飛不相上下的對峙,整個局勢陷入僵持。凌燁軒目光陰沉看著耶律南宮,雲傾幾乎可以從他的流動的眼神里讀出他此刻的思量。
耶律南宮是契丹的太子,是齊國最大的敵人,若是可以利用契丹殲滅齊戎狄的話,軒燁國不僅可以擁有了正當的理由大舉攻打契丹,還可以留下空隙重新冊立王侯派往齊國,鎮守邊疆。
這,是政治高手慣用的尖端手段,而凌燁軒就是這個人,七年的時間,改變的不僅是他的外貌和睿智,還有漸漸懂得深思熟慮的心。
「放他走」片刻后,凌燁軒的聲音陡然響起,帶著威嚴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果然……雲傾眯了眯雙眼。
龐炎與耶律南宮打得正火熱,聽到帝王的命令,立刻收劍閃開,兩把長劍在空氣中劃過一聲犀利刺耳的聲響,二人各立一旁。
「皇上,契丹太子突然出現在軍營中,行機可可疑,不能放過」龐炎握住長劍,高舉起,眯著眼睛望著滿身戾氣的耶律南宮。這個太子的武功極高,雖然剛才的過招二人不分上下,但是他也幾次險些失手,所以這個太子絕對不能留。
「朕說放了他」凌燁軒冷冷的補上了一句。
龐炎怔住,不敢再說話。此刻,外側的蕭戎和楊飛也打進了營帳,二人分開各自站在兩旁,氣喘吁吁的瞪著對方,少許,蕭戎見到雲傾站在凌燁軒身側,先是一怔,隨後滿眼驚疑,但少許后他卻變得異常平靜。他,已經猜測出了雲傾的身份,不過卻還是詫異不已。
耶律南宮的面色也冷凝起來,看來已經接受了雲傾是軒燁國皇后的事情,其實這一路走來,當他第一眼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了她是個不尋常的女人,雖然幾次試探猜測,可最終選擇什麼都不問,因為,他覺得,她的過去都不重要,既然上天讓他遇見了她,那麼她就註定是他的。
現在,耶律南宮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因為,這個女人竟然軒燁國高高在上的皇后,她是一個沒有出生時,命運和未來的一生都被別人定下的女子,這個女人,永遠都不會屬於他……
「雲傾,跟我走……」可是,就算事實在眼前,耶律南宮還是不願意相信,他想要一個理由,想要雲傾給他一個放手的理由,即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可是他還是要給自己這幾日心煩意亂的思緒要一個結果。
雲傾的下頜猛的一痛,她望進凌燁軒的漆黑的眸子,腰間的臂彎已經禁錮得她喘不過起來。於是她漠然而吃力的道:「你走吧」
耶律南宮伸出的手猛的握緊,青筋爆出,指尖泛著駭人的白色。
龐炎見耶律南宮不走,突然一個閃身到了他的身後,長劍劈下,硬生生的劃破了耶律南宮的,鮮血漸出。
耶律南宮僵了僵,但卻無動於衷,但那眼神卻漸漸暗淡下來,少許,他轉過身,慢慢的向營帳外面走去。
狂風乍起,吹拂著他身後殘破的衣裳,飄動著,血腥的氣息縈繞在空氣中。
「主子」蕭戎見耶律南宮受傷離開,面色緊繃著,隨即狠狠的瞪著了一眼龐炎,跟隨出了營帳。而龐炎和楊飛則是怔住,目光驚詫的望著耶律南宮漸漸消失了黑幕中的身影,神色難辨。